眉間清冷，沉默不語。

    衛(wèi)京承笑意不變，只是氣氛開始有些沉了，周朝張了張嘴，好像想說些什么，其他人也想扯開話題，但衛(wèi)京承卻像是嫌氣氛不夠濃稠似的，再問一遍：

    “周董，是嗎？”

    周佞眼也不抬，他將一旁長杯里已經(jīng)融化成冰水混合物的冰塊倒掉，然后將調(diào)酒杯里的液體用濾網(wǎng)過濾出來倒入長杯，然后向調(diào)酒杯中也加了一些蘇打水，才在沉默中開口：

    “我聽說，你從小就被送到國外去讀書了？”

    衛(wèi)京承一頓，應(yīng)了聲對。

    周佞將天鵝絨般細(xì)密的泡沫單獨(dú)澆在長杯里，由于蛋清和奶油的共同作用讓泡沫形成了圓柱形，即使超出了杯子的高度也依然保持著自己的形狀。

    他這才從托盤里取出一根吸管，慢條斯理地掀起眼皮，眸下黑壓壓的一片嗤諷：“我原本以為，你只是說不清北城話。”

    他拿起帕子又擦了一遍手，看著衛(wèi)京承的笑意僵在臉上，好半晌才續(xù)了一句：

    “現(xiàn)在才知道，原來又是個腦子空空的——”

    “這么愚蠢的問題，你是怎么問得出口的？”

    衛(wèi)京承笑意漸斂。

    周佞卻不再看人，他拿著剛調(diào)好的那杯雞尾酒，從吧臺里面走出來，只是路過衛(wèi)京承的時候腳步一頓，落下一句，很輕，只有衛(wèi)京承能聽見：

    “在我面前裝熟——她看得上你么？”

    衛(wèi)京承笑意全收。

    周佞頂著四周炙熱的目光，走到關(guān)山月身前，關(guān)山月面無表情地抬起眼，周佞沒有說話，只將調(diào)好的那杯酒輕輕擱到了她面前的茶幾上，俯身去拿方才脫下的外套，薄唇微張：

    “都說了，你不喜歡這種澀的酒。”

    關(guān)山月睨人一眼。

    周佞將外套挎在手臂上，直起背脊，遮擋住昏暗的光，投下一片影，倒映在關(guān)山月的眸底，再開口字字咬得清晰，送入包廂所有人的耳中：

    “以前你就不喜歡，口味再怎么變，都不會喜歡。”

    背對著眾人坐在高腳椅上的衛(wèi)京承眸色漸冷。

    關(guān)山月的視線落在那杯調(diào)好的酒上，她挑了挑眉，看人：“你說我呢？”

    周佞輕笑了聲，慢條斯理地扣上袖口，轉(zhuǎn)身往外走：

    “調(diào)給你的雞尾酒——”

    “當(dāng)是漱口了。”

    第二十一章 “周佞，真的…還那么喜歡……

    別墅。

    昏黃的燈光折射入玻璃杯底那鉆石形狀的冰塊上,周朝坐在長吧臺邊上，看著對面的周佞，一言不發(fā)。

    自從周佞扔下那句話轉(zhuǎn)身離開后,其他人也沒了什么性質(zhì)，周朝更是一臉?biāo)阑?連定好的蛋糕都沒有切,就急匆匆地結(jié)束了那個局,馬不前蹄地趕來周佞的家。

    至于關(guān)山月，她倒沒甚么表情，只是看著周佞放下的那杯酒半晌,慢條斯理地拿起來喝完，然后放下禮物，也走了。

    周朝趕來別墅時在別墅門外蹲了許久，都不敢鼓起勇氣按門鈴，還考慮過關(guān)于翻窗的可能性，最后還是周佞忽然開門，像是一早就知道他在門外似的將周朝放了進(jìn)去。

    然后，周朝看著吧臺上那一整臺酒陷入了沉默。

    冰鎮(zhèn)酒精飲料被接連盡數(shù)灌入喉管。

    “說吧。”

    不知過了多久，周佞半拎著酒杯,掀起眼皮看人，明明灌了那么多酒,眸底卻沒有絲毫醉意，清醒得嚇人：

    “一起來的？”

    周朝被寂靜中忽然的聲音嚇了一跳,他怔了怔,反應(yīng)過來周佞問的是什么，連忙搖頭：

    “應(yīng)該不是吧，雖然他們是一起進(jìn)來的,但感覺她對衛(wèi)家那位沒什么好臉色……”

    他越說聲音越低。

    周佞定定地看了周朝一眼，將空酒杯放回吧臺，玻璃觸碰大理石面，落得清脆一聲響，似乎是喃喃：

    “是么？”

    “真的，哥。”周朝語氣肯定，他湊前了點，將周佞跟前的酒全都推開，“宴會上被拍到照片的那天，她還跟我們說過，大意是在加州的時候，差點栽在姓衛(wèi)那小子手上，被擺了一道，肯定是仇人。”

    周佞眸色很沉，他領(lǐng)帶被扯散，松松垮垮地在脖間：“擺了一道？”

    “……我不知道具體。”周佞往后縮了縮，摸了摸頸后，“但絕對不會是舊情人關(guān)系！我保證！”

    周佞耳尖一顫，抬眼看人，不語。

    周朝反應(yīng)過來，連忙呸呸呸了幾句，試圖補(bǔ)救：“我的意思是，那小子今晚絕對是在跟她裝熟，就是為了激怒你，哥，你可千萬不能上當(dāng)啊。”

    說到最后，周朝語氣越發(fā)肯定。

    能跟他們在一個圈子里玩的，誰當(dāng)年不是一起看著走過來的？

    都看得出來衛(wèi)京承存的是什么心思。

    周佞仍是不語。

    他垂下眼睫，披下一層淡淡的陰影，像是輕笑：“你以為我瞎？”

    周朝一頓：“那你看得出來，為什么還……”

    “五年。”

    周佞拿起被周朝推開的酒瓶，面無表情地往玻璃杯里倒，倒得有點猛，幾滴酒液被濺了出來，濺到周佞的手背上。

    他將酒瓶放下，看著手背上那幾滴在燈光下泛著光的水珠，眨了眨眼，伸手將它擦去，聲線很穩(wěn)：

    “是整整五年。”

    是周佞和關(guān)山月之間缺失的、關(guān)山月獨(dú)自一人在加州的五年。

    周佞不知道她在那五年里過的是什么生活——但是關(guān)山月那種性子，過得一定比所有人想象中的，都要更精彩得多。

    周朝忽然啞了聲。

    他好想知道周佞是什么意思了。

    并不是生氣衛(wèi)京承在他跟前炫耀自己和關(guān)山月在加州有多熟、玩得有多好、生活有多精彩，周佞根本不會將這些跳梁小丑放在眼里。

    他只是，在自嘲。

    自嘲連衛(wèi)京承那種貨色，都能在這五年里，參與過關(guān)山月的人生。

    周佞在關(guān)山月那里缺失的五年、完全不知道的人生。

    “……哥。”周朝的一顆心沉了下去，他沉默地看著周佞半晌，忽然開口道歉，“對不起。”

    周佞眼睫下藏著浪濤洶涌，只是匿得很快，只一瞬，他抬眼：“為什么忽然道歉？”

    “早知道會這樣……”周朝嘆了口氣，“當(dāng)年冬至，我不應(yīng)該把你叫過去刺青店吃火鍋的。”

    那樣，周朝跟關(guān)山月的人生，可能就沒有那么深入的交集了。

    周朝一臉自責(zé)。

    雖然他跟關(guān)山月一起長大，但周朝也是真的心疼周佞。

    他哥以前不是這個樣子的。

    張揚(yáng)、恣意、熱烈、意氣風(fēng)發(fā)，跟關(guān)山月一起，被稱為北城雙霸，只是也僅僅是知道對方名字的狀態(tài)罷了。

    可當(dāng)年那么轟轟烈烈地鬧過一場之后，關(guān)山月出走，周佞卻像是接過了她的面具，一身鋒芒盡數(shù)收斂。

    玩得最好的那一群人心里都跟明鏡似的，都清楚地知道，周佞就是在學(xué)關(guān)山月。

    關(guān)山月走之后，周佞幾乎活成了她的樣子。

    這五年，他的本身就是矛盾，面上淡漠儒雅，是紳士的風(fēng)度，可骨子里天生的不羈鑄就最guntang的靈魂，周佞的桀驁藏在骨血，深刻的，不可磨滅。

    “哥。”周朝看著周佞，沉下語氣，“對不起。”

    可周佞卻兀地笑了。

    他像是調(diào)笑般望向周朝，眼里清明：“為什么要道歉，是我該要謝謝你。”

    周朝一頓：“謝我？”

    “我謝謝你把我?guī)ツ抢铩！敝茇龡l斯理地喝下最后一口酒，沾了三分酒氣，卻沒有半分醉意，甚至泄出些許狂妄的意味，“死心吧，我什么性格，你還不知道？”

    “……”周朝有點僵硬，“錙、錙銖必報？”

    周佞默了默，抬眼看人。

    周朝瞬間移開視線。

    “我從來都沒想過要放過她。”

    周佞站起身，不再看人，轉(zhuǎn)身走到落地玻璃前，視線落在花園里的那一小圈薔薇上。

    那是關(guān)山月親手種下的。

    花開花落，當(dāng)年一起買的種子已經(jīng)所剩無幾。

    周佞就站在那里，眼神很暗背對著人：“我只是，在算利息。”

    “……利息？”周朝有點疑惑，“哥，你……”

    周佞卻打斷了他的話：“再問就出去。”

    周朝瞬間收聲。

    天好像要亮了，周佞站在那里，看著天際一點一點地開始泛白，撕破黑幕，搖晃的光印在穹宇，朝暮在晦暗不明的天色間過渡，點亮白晝。

    鬧了前半晚，又陪了后半夜，周朝倦意上頭，也站了起來，輕車熟路就想上客房休息，可是剛走到樓梯口就停住了腳步。

    他扭頭望向玻璃窗前的周佞，站了那么久，身形都沒有動過，周朝咬了咬牙，終是問出了聲：

    “哥……”

    “真的，還那么喜歡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