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吻 第13節
關山月腳步一頓,側過身看著沙發上的江令窈,頂著一張敷了泥膜的臉,目光卻有些微閃: “……您到點網抑云了?” 江令窈拿起了抱枕作勢要砸過去,可終究還是沉了口氣,她揉了把短發,攬住抱枕:“你也二十四了啊。” 關山月沉默。 “……算了,就是感嘆一下時間過得真快。”江令窈揮了揮手,“得了,洗臉去吧你。” 關山月抿了抿唇,沒有說話就往衛生間走。 只是在她完全關上衛生間的門的前一秒,江令窈輕飄飄卻又沉重無比的砸下了幾句話,都清晰地鉆進了關山月的耳朵里: “山月,我們都揪著不放多少年了呢?” “十年?十幾年?” “其實有時想想,挺沒勁的——有許多人,都無辜。” 真的,挺沒勁的。 衛生間的門被徹底關上。 關山月站在狹小的空間里,看著鏡子中的自己沉默。 她從來都不喜歡既往不咎這個詞,從當初到現在,直到未來,關山月都從來不會覺得既往不咎這個詞可以解釋什么或者表達已經懲罰了什么。 不夠的。 永遠不夠。 關山月冷靜地垂眼擰開了水龍水,捧了把冷水開始洗掉臉上的泥膜,她認認真真地清洗干凈,又用潔面巾擦干凈水珠,才重新抬眼望向鏡子里的自己—— 臉色很白,嘴唇抿得死死。 啪。 濕透的那團潔面巾被關山月猛地砸到了水池里,心頭一直壓著的那股火猛然竄了上來,燒著她的心肺,灼著她的喉嚨。 半晌,關山月忽然笑了,夜半三更,對著鏡子冷笑,這場面著實有點嚇人。 門外有細碎的腳步聲聽見動靜而來,卻又在外頭站定,沒有說話。 僵持了半晌,關山月終是笑著開腔,她說: “我不是什么好人,更從來都不大度。” 門外沉默。 “說什么原諒,說什么厭倦都太虛偽了啊,令窈。” 關山月雙手緊緊握著洗手盤的兩邊,十分用力,用力到指骨都泛著白,只是她仍舊在笑: “我喜歡惡人自有惡人磨,風水輪流轉——” “我活多久,就要給我轉多久。” “往死里轉。” 門外的江令窈默了很久,終究只是嘆了口氣,沒有再說話。 “你厭倦了,沒事,還有我。”關山月松了兩只手,重新站直了起來,“至于你說的,許多人都無辜……” 關山月頓了頓,她凝望著鏡子中的自己,清晰地看見有些什么一晃而過,只是很快,就被浮現的冷漠死死地壓了下去: “那又關我什么事。” 一室死寂。 冷意彌散了整個空間——滲透進縫隙。 夜還很長。 電梯穩穩地停在庭旭大廈的頂層,關山月手里拿著杯拿鐵,一邊微微偏頭聽著衛朗說今天的行程,一邊往總裁辦公室走。 因為38樓那間原本專屬給她的辦公室被關嘉昱那個憨批占了,現在正在拆了重建,所以關山月暫時先到關宏毅的辦公室辦公—— 但大家都心知肚明,等那間辦公室重新裝修完,關山月怕是已經早就正式坐穩庭旭董事長的位置了。 “對原來小關總的調查正在進行中。”衛朗一邊滑動著平板,一邊給關山月開了門,“但已經查出了點確鑿的東西。” 關山月的目光順著那張長長的木質辦公桌移到兩面落地玻璃窗上,她將包包往桌上一扔,走到一面玻璃前,俯視著整個車水馬龍的北城。 關山月喝了口咖啡:“繼續。” “他跟吳氏簽訂的那個小項目確實有問題,我們查到那個小區樓盤的建材商公司主人是外地的一家小公司,可是——法人卻跟小關總有點關系。” 衛朗點到即止,還順手扶了扶臉上的眼鏡框。 關山月呵笑一聲,瞥人:“你是說,他在吞公司的兩份錢?” 衛朗微笑不語。 “跟吳氏的那個大型商場項目是不是快要落成了?”關山月忽然開口。 衛朗點了點頭,應了聲是。 “……”關山月若有所思,她沉默半晌,轉身繞過墻上的那一整面古董,走到辦公桌前的轉椅上坐下,抬眼,“小區樓盤項目負責人全部換掉,你去負責,建材商和物業等全都清算一遍,讓他們自己交代了把錢給我吐出來——” 關山月頓了頓,靠著椅背再續:“不聽話的,走法律流程。” 衛朗在平板上快速記下,還不忘發問:“那聽話交代完吐了錢的,我們庭旭還追究責任嗎?” “你這個問題問得可真奇怪。”關山月翹起二郎腿,高跟鞋在桌下晃啊晃的,她扯笑,“當然要,你在夢游呢?” “……” 那您剛才還說不聽話才走法律程序。 衛朗乖巧沉默,聰明地沒有反駁。 關山月掃了他一眼,才將視線收回,目光落在了桌上斜斜擺放著的那個相框上,臉色忽然有些沉—— 那是很小的時候,她們一家人的合照。 一家三口,關宏毅一臉冷漠,而旁邊的女人則是抱著自己,笑得嫻靜而溫柔。 氣氛有些冷了下來。 關山月盯著看了半晌,兀地伸出手將相框蓋下,在桌上落下悶重的一聲響。 啪嗒。 衛朗悄悄抬眼,將人的動作盡收眼底,小心翼翼發問:“大小姐,關董交代過,如果您有要求,可以將這間辦公室的裝飾全部換掉,我這邊有提前按您的喜好選了兩套方案,您看是否需要……” 他微微拖長了尾音。 是詢問。 關山月抬頭定定地看了衛朗一會兒,沒有回答他,只是順手開了電腦,一臉淡漠:“下午有什么行程么?” 衛朗連忙回答:“待會兒十點有個會議,下午的話基本都是公司每個部門的主管需要來向您匯報這個月的策劃方案。” 關山月嗯了一聲,還想再說些什么,只是桌上的手機忽然震動了起來,衛朗后退了幾步望向窗外,關山月看著手機屏幕上的幼菱二字頓了頓,眸中的淡漠散了些,她接起: “——幼菱?怎么了?” 聲音破了冰,還帶著些許溫柔的意味。 衛朗有些僵硬。 “月月,早上好哇!” 薛幼菱精神地問好,惹得關山月頗有些笑意地看了眼電腦上顯示的時間,確定沒有看錯后才開口: “喲,這個點,薛小姐轉性了?您這怕是剛通了個宵正準備睡吧?” 那頭的薛幼菱頓了頓,卻又無法反駁,哼了一聲:“不準戳穿我!” 關山月扯了笑,她瞥了幾步外的衛朗一眼,低聲:“有事嗎?” “……”薛幼菱沉默了一會兒,好像鼓起了勇氣才敢開口,“那個,月月,我有事想跟你說,但你要保持冷靜。” 關山月敏銳地察覺到她的語氣變化:“我在公司,你說吧,什么事?” 那頭的薛幼菱又沉默,半晌,小心翼翼地: “那個,月月啊……我一直有在關注著她的動靜,剛收到消息,那個明婷,好像接受了多次測試,想證明自己沒有精神病。” 關山月的笑意凝固在眼底:“……誰給她做的測試?” “不知道,估計是明家偷偷在動作。”薛幼菱的語氣變得有些氣憤,“月月,你放心,我下午就去解決。” 關山月捏著手機的手一緊,不遠處的衛朗偷偷瞥眼,清晰地看見她的神色變化,暗暗心驚,關山月掀起眼皮,準確捕捉住衛朗的眼光,開口: “不用了。” 薛幼菱一頓:“什么?” “我回來了,這回就不用麻煩你了,你好好休息。”關山月看著衛朗,看得衛朗心驚,“我下午有空,親自去一趟。” 衛朗瞬間明白關山月的眼神示意,他拿起平板,開始劃掉下午原先定好的行程。 那頭的薛幼菱顯然震驚了:“不是,月月,要不我陪你去吧……” “……不用。”關山月聽出了她的顧慮,又補了一句,“你放心。” 而后沒有再管那頭薛幼菱急忙忙的勸阻,掛斷了電話。 室內的氣氛有些凝固。 衛朗抬眼看人,正好對上關山月的視線:“你聽見了,下午的行程全部給我推掉,你也不用跟著,留在公司。” 衛朗應了聲是。 關山月收回視線,沒有再看人,只是手中捏著的拿鐵杯子已然變了形。 明婷…… 明家,膽子大了不少啊。 天氣有些陰沉,烏云遮了大半,一輛白色suv穿過城市,穩穩停在城郊處的一家精神病院前。 關山月戴著副墨鏡,冷著臉下了車,在門前低調登記好,就快步走了進去。 而就在關山月走進了精神病院的大門的后一秒,一輛一直緊跟著她的黑色車也穩穩地停在了精神病院門口的不遠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