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闕有貪歡 第8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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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話令顧燕時怦然心動,她即刻應聲:“好。” 蘇曜揚音:“來人,傳膳?!?/br> 語畢便也起身,他伸著懶腰踱向寢殿。行至殿門處,他又稍一停,轉過臉:“在寢殿用膳,母妃請?!?/br> “哦?!鳖櫻鄷r應聲,見他有意等她,匆匆行上前。他等得很有耐心,待她邁進門檻,他才跟進寢殿。 繞過門口三步處放置的龍紋屏風,天子寢殿映入眼簾,顧燕時不自覺地屏息,邊往里走邊舉目四顧。 這方寢殿在先帝在位的時候,她來過兩次。 天子寢殿恢宏寬闊。本朝尚黑,但殿中若處處黑色不免太過壓抑,墻面便漿以暗紅,其上再鑲玄色漆木,漆木雕成祥云、龍紋等諸多紋樣,盤于暗紅墻面之上,氣勢懾人。 殿中床榻就在這氣勢懾人的南側墻下,北側倚窗的地方則是茶榻。眼下正值晌午,窗中正有陽光灑進來,原本灼烈的陽光透過窗紙變得柔和,一方茶榻也被染出幾許出塵之氣。 除此之外,殿中自還另有書案、衣柜等物,俱是顏色沉穩的棕紅色,錯落有致地陳設四處。 用膳的圓案設在正中央的位置,顧燕時行至膳桌前,下意識地側首看他,他勾著笑頷首:“母妃坐。” 她定著神,狀似從容地坐下來。宮人們很快魚貫而入,將一道道珍饈美味布上桌。菜肴布齊,他們也并未盡數退出去,猶有四人侍立在四周圍候命。 顧燕時低著頭,安安靜靜地等著他動筷子,直到他蹙眉:“母妃不餓?” 這話里有幾分煩躁的催促之意。 她突然回過神,想起自己是長輩。她和他一起用膳,該她先動筷子。 她不禁睨他一眼,心生嘲意。 他一面這般逼她,一面倒還很守“禮數”。 這份不忿在心下涌著,她心不在焉地磕了下筷子,風輕云淡地執箸夾菜。 離她最近的是道炒rou,她沒細看究竟是什么rou,就那么胡亂一夾。光潔的漆木筷在她手中一轉,即送至嘴邊。 蘇曜皺了下眉:“姜。” “咯。”顧燕時剛好咬上,聞言一滯。 他輕嗤而笑,她驀然局促,渾不自在地將那姜片丟進碟子里。 蘇曜笑睇著她,將手一伸,有意也夾她面前的那道炒rou,悠哉地丟進口中嚼著:“朕又不吃人,母妃何需這樣魂不守舍?” 這話說得頗含輕佻。 顧燕時面上直熱了一陣,正不知當如何應,有個宦官入了殿來:“陛下?!彼笆址A道,“淑妃夫人1與張妙儀來了。說是……為嵐貴妃的事。” 蘇曜眸光微凝,輕笑:“朕去看看?!?/br> 說著他就起身向外走去。顧燕時悄悄側首,他身高腿長,幾息工夫已出了寢殿,不見身影。 太好了,她吁了口氣。 她輩分高,大可不必等他回來再繼續用膳。趁他不在時她先吃飽,可比在他眼皮底下用膳要自在得多。 第8章 哀家 顧燕時瞧瞧地松了口氣,徑自盛了碗魚湯來喝。魚湯奶白,熬得濃郁,一口下去鮮香盈滿口鼻。 顧燕時細品了兩口,不遠處的殿門外依稀傳來輕柔的語聲:“嵐妃meimei這樣說沒就沒了,陛下不去春錦宮看看?” 是淑妃的聲音。 顧燕時循聲看過去,可隔著殿門、又隔著屏風,什么也看不到。 隱約可聞蘇曜沉聲回了句什么,淑妃的口吻中添了幾許嬌嗔的韻味:“哼!臣妾知道陛下是明君,朝政不肯荒廢一日,陛下卻也不必事事都拿朝政繁忙來搪塞臣妾。臣妾自聽說了,這兩日陛下身邊添了位琵琶美人,日日為陛下彈奏呢!” 淑妃的聲音,軟得讓人骨頭發酥。 顧燕時不自覺地打了個哆嗦,眨眨眼,夾了枚炸得酥脆的rou丸來吃。 轉而又聞淑妃矜持地續道:“但陛下如此,不免將臣妾看得太小心眼了。臣妾是愛拈酸吃醋了些,卻也不是不容人,這位新來的meimei……” 淑妃言及此處聲音一頓,即要往寢殿走:“臣妾該好生與她熟絡熟絡才好!” 蘇曜一聲低喝:“淑妃。” 幾是同時,殿門“吱呀”一聲被推開了。曼妙的倩影很快自屏風后顯形,恰與顧燕時相視而望,短暫的一怔之后便是驚異與尷尬。 “靜……”淑妃僵在屏風旁,啞然發不出聲。 顧燕時芙蓉雪腮之下塞著顆丸子,半邊臉頰被撐得鼓鼓的。 她感覺自己仿佛秋日里收集松子的松鼠。 再看看淑妃——亭亭玉立,艷麗優雅。 顧燕時頓覺局促,然尚未嚼碎的丸子吞也吞不下去,一時便滯在口中,接著吃也不是,吐了也不是。 僵持之間,又一道身影踱入殿中。蘇曜瞇眼看看她半鼓的雪腮,摒笑,端正一揖:“攪擾母妃用膳了?!?/br> 淑妃驀緩一息,從訝異中回過神,匆匆深福:“……靜母妃萬安?!?/br> 顧燕時趁他們見禮,迅速又將rou丸嚼了幾下,終于吞咽下去。 解了口中的尷尬,顧燕時凝神想了想,自知這局面于自己無益。 先帝剛駕崩幾個月,新君年輕氣盛,她這般年紀的“長輩”處境頗是微妙。壽安宮中原也有過些風言風語,說先帝有位嫣太嬪年輕貌美,心思也活絡,偶爾碰見當今圣上,總格外“殷勤”…… 現下讓淑妃看到她在紫宸殿的寢殿之中這般用膳,不知又會傳成什么。 可總歸已經看見了,強作解釋更顯心虛。顧燕時揣摩利弊,索性端起長輩的架子,四平八穩地端坐著:“這會兒正是用午膳的時候,淑妃這個時辰來,怕是還餓著吧?!?/br> 語畢不待淑妃回話,她美眸一轉,看向兩步外侍立的宦官:“哀家適才聽聞還有位張妙儀同來?在側殿備上一席,讓她們一道用吧?!?/br> 她的聲音輕靈動聽,現下有意壓低,想強做出老氣持重的味道。蘇曜聽得只想笑,垂眸斂住,轉瞬卻聞她的話茬落到了自己頭上。 “她們既是為嵐貴妃而來,陛下不若一道過去用膳,聽聽究竟何事?”顧燕時一邊說,一邊溫柔慈愛地頷首,“哀家這邊不妨事?!?/br> 她端是只想讓他趕緊走。 一抹玩味在蘇曜唇邊一轉而過,他看著她,淡聲:“也好,母妃慢用?!?/br> 言畢又一揖,他便轉身離開。淑妃自也沒道理多留,啞了啞,忙跟著他出門。 適才得了顧燕時吩咐的那宦官亦疾步出殿,去御膳房傳膳。顧燕時蘊著笑目送,待得殿門關闔,氣息一松,顯然脫力。 這是她第一次在新君面前自稱了“哀家”。 雖則太妃太嬪們都是守寡之人,在皇帝面前就該這般自稱。可她知道自己的分量,從不敢這樣拿大。 他聽了會不會不高興,會不會掐死她? 嵐貴妃的死狀再度晃到眼前,顧燕時肩頭一緊。 只有寢殿一半大小的側殿之中,蘇曜的目光脧過案頭的炸丸子,忽而想起某只腮幫子鼓鼓的松鼠,便很有興致地夾起一顆,丟進口中。 “嘎吱——”嚼丸子的聲音一響,夾雜淑妃的啜泣。蘇曜對那些慨嘆嵐貴妃紅顏薄命的唏噓之言左耳進右耳出,心里只在品味靜小母妃適才口口聲聲的“哀家”。 鬼使神差間,他又想起她那日說的:“容母妃些時間吧!” 美眸清澈,一臉真誠。 小母妃平素一副膽小如鼠的模樣,膽子大起來倒很大。 蘇曜覺得這頓飯吃得有趣。用完膳,他心情甚好地親自將淑妃與張妙儀送至殿外。兀自立在殿門前凝神半晌,吩咐宮人:“告訴靜母妃,寢殿先供她用了,若她想小睡一會兒,請自便。” 語畢他轉身回到側殿,立在書架前看了看,取下本書來讀。 寢殿之中,顧燕時讓宮人撤了膳就抱起琵琶,打算繼續彈曲去。 蘇曜差來的宦官在這時入了殿,稟奏了蘇曜的意思。顧燕時凝神一想,即道:“代我謝過陛下?!?/br> 他既給她機會睡,她就安心睡。 她原就是習慣午睡的人,昨日因急于彈曲不曾歇息,下午一直渾渾噩噩。 仔細想來,這筆賬不論是能還清還是終究還不清,大抵都還有得拖耗,她得讓身子好好的,才有可能耗下去。 可顧燕時看了看那張床褥齊整的拔步床,沒往那邊去。 太嬪睡龍床,怎么想都奇怪。 她只著人另取了床錦被來,打算在茶榻上小睡一會兒。 . 晌午明亮的天光下,一縷傳言在寒風中不脛而走。辰景宮的寢殿里,貴妃倚在美人榻上,白皙的手指剝著橘皮。一片橘瓣送入口中,很甜,貴妃滿意得漾開一抹笑。 宦官繪聲繪色地將事情講完,她的這縷笑意也未見淡去。那前來稟事的宦官不敢擅自告退,卻也不礙眼,安靜無聲地候立在側。 又吃下一瓣橘,貴妃終于有了閑心。持著橘子的手一伸,即有宮女上前將余下的大半個接走。下一瞬,潔白的錦帕就送到手里,貴妃閑閑地擦凈手上沾染的橘汁,眼簾抬了下:“這些事,你聽誰說的?” 那宦官在兩步外躬身:“下奴適才守在宮門口,聽過往的宮人說的。” 貴妃輕笑:“靜太嬪剛在紫宸殿用完午膳,就有這八竿子打不著的宮人嚼起舌根了?”說著她搖搖頭,“這是成心說給本宮聽的。煙嵐宮那位如今是長本事了,想拿本宮當槍使。” 煙嵐宮,正是淑妃的住處。 這二位間的官司宮中無人不曉,那宦官一聽“煙嵐宮”這三個字就低了頭。他在貴妃跟前不算多么得臉,對這樣的事情不敢妄言。 貴妃身前的掌事宮女林蘭上前了兩步,低壓著聲:“淑妃總歸是不能容人的。奴婢想夫人您若是不理,她便會自己出手。咱們不妨就等著,到時反將她一軍?!?/br> “她也沒你想的那么傻。”貴妃笑瞟了林蘭一眼,撐坐起身,“罷了,本宮就賣她個好,把這消息說給該知道的人聽。余下的,咱就等著看熱鬧吧?!?/br> 林蘭淺怔,轉而便知曉了貴妃的意思。她揮手屏退了那宦官,徑自與貴妃低語了兩句,貴妃姿態慵懶,嫣然而笑:“屬你聰明,去吧?!?/br> 晌午的日頭最烈的光陰一轉就過去了,蘇曜手中的閑書讀了半冊,放在一旁,起身前去內殿。 內殿之中安寂無聲。他抬眸掃了眼,沒見到預想中的身影,目光就投向寢殿緊闔的殿門:“靜母妃還沒醒?” “沒有?!鄙韨鹊膶m人躬身。 蘇曜心下一算,應有三刻了。 真能睡。 他輕輕嘖了聲,信步上前,推開殿門就入了殿。 視線想當然地落到床榻上,卻沒見到人。 繼而目光一轉:哦,茶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