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下屬，包括作為朋友能夠理解他的澀澤龍彥，都不可能永遠陪著他。

    他們只能緩解自己的孤獨。

    回復完消息后暗下去的手機屏幕再度亮起，是一通電話。

    江戶川亂步。

    他下意識接通，一秒鐘都沒有思考。

    反應速度不錯。名偵探的聲音傳來，他對于伊瀨海的秒接表示了滿意。

    可下一秒他仍然指責道：竟然還要我主動打給你。

    伊瀨海微笑道：預祝你新年快樂，亂步君。這個時候亂步君應該在和長輩跨年？貿然打擾似乎不太好。

    他大致打聽過江戶川亂步的新年假期去了哪里。

    江戶川亂步悶著聲音：這才不是理由。

    他話鋒一轉，符合名偵探一貫跳脫的思維，帶著愉快地語氣說道：晚飯已經吃完了，小黑的手藝超棒！

    難得聽到江戶川亂步這么夸人，伊瀨海對那個叫做小黑的人稍稍有點在意。

    小黑是？

    一言先生的弟子，和你一樣大。

    亂步君什么時候回來呢？我會準備好手作甜甜圈來迎接你的。

    5號是小黑18歲生日，社長打算7號再走。

    這一次伊瀨海沉默的時間更長了。

    是個長假呀，那么祝你玩得愉快。

    他掛斷了電話。

    這是他第一次掛斷江戶川亂步的電話，他完全能想到那邊的名偵探會做出怎樣的表情。

    手機屏幕暗下，空曠而又冰冷的房間又恢復了最開始的寂靜。

    只有仔細看，才能在床上看到一個孤零零的身影。

    鄉間的和式住宅中，兩個男人坐在廊下飲茶賞月，其中一人嚴肅正經，另一人總帶著溫和的笑。他們就是武裝偵探社的福澤社長和第七王權者無色之王三輪一言。

    扎著馬尾的黑發少年端正地跪坐在兩人側后方，為他們倒茶，不時應答兩句，并對笑面男子脫口而出的俳句露出陶醉的神色。

    他是三輪一言的弟子兼氏族，夜刀神狗朗，昵稱小黑。

    他們就這樣風雅閑談地等候著跨年的時刻，這附近沒有什么寺廟，只有村里的老人家會拉動一口大鐘來提醒眾人。

    但這樣的畫面里卻少了一個人，由福澤社長帶來的江戶川亂步并不在此處。

    江戶川亂步平時作息規律，不怎么熬夜，有時會在跨年的時候睡過去。福澤社長對此也習以為常，為了避免他在外面睡著后著涼，福澤社長早早地允他先回房休息了。

    可回到房間里的江戶川亂步反而沒那么困了，他想起信徒幾天都沒有聯系過自己，生氣地撥通了電話。

    結果居然被掛斷了！

    江戶川亂步更加睡不著了。

    沒兩分鐘，他的房間內多了一道氣息。

    惹他生氣的元兇出現了。

    伊瀨海在心底對某位BUG先生說道。

    謝謝你，齊木君，新年快樂。

    他拜托了這位具有瞬移能力的能力者將自己送過來，只付出了一些咖啡果凍。

    隱身著準備離去的齊木楠雄卻注意到江戶川亂步看著他的方向，明顯是發現這里有人了。

    不愧是那位名偵探。

    新年快樂。你要回去的時候再發消息給我。

    他連忙瞬移回家，因為是摘了抑制器的狀態，不用等待三分鐘的CD。

    江戶川亂步將目光從無人的地方收回來，這個異能力者的存在是他意料之外的。

    他對著伊瀨海說道：你掛了我的電話。

    看著他充滿活力的表情，伊瀨海感覺心中的寒意散去一些。

    因為我想馬上來見亂步君。他抱怨道，亂步君三句不離那位小黑，明知道我會忍不住跑過來找你。

    江戶川亂步總叫他信徒君、笨蛋君或者伊瀨，完全沒有小黑這樣的昵稱。

    而且還在自己面前夸贊別人，還要為對方過生日。

    名偵探連他的生日還不知道呢。

    這種情況下他要是還能冷淡下來就怪了。

    江戶川亂步得意地說道：因為神明大人聽到了信徒君的心聲。

    他睜開眼，認真地問道：無趣又孤獨，既然如此，為什么不來找我？

    伊瀨海心虛地移開視線，苦惱著說：亂步君對我的影響已經足夠大了。

    如果齊木楠雄沒有同意他的委托，他都考慮過放黃金之王鴿子來找江戶川亂步。哪怕這只是一瞬間劃過的念頭，對他而言也是非常可怕的存在。

    這意味著江戶川亂步足以動搖他的計劃。

    那不是應該的嗎？

    離開的時候我會很難辦的。

    一邊拉著對方，不允許他忘了自己，一邊又不敢再靠近，他真是個糟糕的人。

    所以就這樣吧，不要在深入下去了。

    他已經有了不妙的預感。

    江戶川亂步沒有接話，他注視著伊瀨海片刻，冷不丁說道：你還沒有和我玩過游戲。

    誒？伊瀨海不明白話題怎么跑到這里來了。

    你覺得和大家玩游戲都很無趣，可你沒有和我玩過。

    但是和他玩游戲有什么意義呢？

    伊瀨海疑惑。

    江戶川亂步看透了他的想法，說道：就是這樣，作為下棋人，你把所有人都當成了棋子，沒有為自己設置對手。

    那就讓亂步大人來做你的對手。

    可是這樣做沒有意義。伊瀨海回復他，難道亂步君要破壞我的計劃嗎？

    我對你的計劃不感興趣。游戲又不是為了什么意義才存在的，你真是個不合格的游戲玩家。

    那也沒辦法啊，他所在的世界，游戲就只是一種手段而已。

    就連在這個世界沉溺于各種游戲，也只是為了學習更多的手段。

    江戶川亂步不容拒絕地說道：和我玩對視游戲，誰先移開視線或者眨眼誰就輸。

    是個聽起來就很無聊的游戲。

    伊瀨海無所謂游戲內容，只是問道：賭注是什么呢？

    為什么一定要有賭注？江戶川亂步反問，我只是想和你玩。

    那不就是干瞪眼嗎？好吧，就當是讓亂步君高興一下，贏或者輸都無所謂。

    伊瀨海連異能力都沒有動用。

    兩人對坐著，碧藍的眼睛對上翠綠的眼睛，江戶川亂步說了一聲：游戲開始。

    1秒。

    世界上有很多不眨眼的時間記錄，伊瀨海沒有專門測試過，但幾分鐘應該沒問題。

    2秒。

    伊瀨海和別人說話的時候也經常看著對方，這樣顯得他在認真傾聽，亦或者表達出強勢的一面。

    3秒。

    亂步君為什么要提出這個游戲呢？

    4秒。

    亂步君的眼型眼尾上挑，睜開眼其實非常有氣勢。

    5秒。

    但他平時的樣子總會讓人忽略這一點。

    6秒。

    睫毛很長。

    7秒。

    亂步君的眼睛像是世上最晶瑩剔透的寶石，怪不得平時要瞇著眼睛。

    8秒。

    亂步君此時在想些什么呢？

    9秒。

    他眼里只有我的身影，這是件令人愉悅的事情。

    10秒。

    伊瀨海有聽說過一種對視10秒定律：互有好感的人對視10秒產生想要接吻的念頭。

    11秒。

    接吻？

    12秒。

    13秒。

    他在胡思亂想些什么。

    14秒。

    亂步君那邊到底是怎么想的呢？

    15秒。

    思緒變得亂七八糟了。

    16秒。

    心跳的頻率開始出現異樣。

    17秒。

    被亂步君看著仿佛被看穿了靈魂。

    18秒。

    為什么會感覺有點脫力？

    19秒。

    是他太緊張了。

    只是一個無聊的游戲而已，他為什么要緊張？

    20秒？

    依靠心跳頻率讀秒已經不準了。

    伊瀨海腦中出現了各種紛雜的想法，他意識到這樣下去自己絕對會輸。

    雖然最開始的時候他不在乎這場游戲的輸贏，可是現在眨眼或者移開視線就好像心虛一樣。

    那會是一種丟盔棄甲的失敗。

    不想輸。

    他改變了主意。

    沒有限定規則意味著他們可以互相干擾對方，只要讓對方失敗，自己就獲勝了。

    用什么樣的干擾呢？

    接吻？

    不不不，他怎么總是冒出這樣糟糕的念頭，十秒對視的定律還在發揮嗎？

    雖然如果是和江戶川亂步接吻，他

    不妙。

    心臟好像跳得更快了。

    正常的干擾辦法應該是撓癢癢之類，只要讓對方有一瞬間忘記是在游戲就好了。

    伊瀨海剛冒出這樣的想法，江戶川亂步已經先他一步伸出手。

    他的余光注意到了這一點，抓住對方的手臂向后一拽。

    他倒在了地上，后背貼著榻榻米。

    江戶川亂步也迎面傾倒了下來，雙手被固定在地上，也將伊瀨海固定在了這個狹小的空間里。

    為了固定他的手，伊瀨海同樣沒有辦法再空出手來去撓對方。

    兩個人在這個過程中依舊保持著對視，局面又陷入了僵持。

    不，局面是變得更糟糕了。

    江戶川亂步的呼吸揮灑在自己臉上，伊瀨海的心跳又快了。

    通紅的耳垂在藍色耳釘的襯托下更加顯眼。

    簡直就像接吻

    撲通撲通。

    在這個寂靜的環境里，他毫不懷疑對方也能聽到那樣劇烈的躍動。

    仿佛某種不得見人的心思被剖白在對方面前，以江戶川亂步的聰明，他一定會發現自己的不對勁。

    伊瀨海升起了一種羞恥感。

    只有此時此刻，他不希望江戶川亂步看透他。

    但事與愿違，江戶川亂步意識到了什么似的，睜大了雙眼。

    啊

    連這樣的心思也被他看穿了。

    心底瘋狂涌出的羞恥感讓他頭皮發麻，腳趾卷縮。

    你

    在江戶川亂步開口的一瞬間，伊瀨海放棄固定他的雙手，轉而勾住他的脖子，兩張面孔逐漸靠近。

    江戶川亂步下意識看向了他的嘴唇。

    他移開了視線。

    然而伊瀨海卻并沒有停在他想象的地方，而是貼著他的耳畔，輕輕說道：亂步君，你輸了。

    他笑著松開手，重新倒在地上，將手背貼在干澀的雙眼上，沒有看江戶川亂步。

    我這么擅長冷讀法和演戲，當然也能控制心跳。

    沒錯，這是實話。

    可既然有控制，就有失控。

    他剛才失控了。

    他有生以來一次玩這么緊張刺激的游戲。

    第40章

    040：心跳

    輸了？

    江戶川亂步看著因脫力倒在地上， 低喘著不敢直視他的紅發少年。

    自己確實有一瞬間移開了視線，對方的干擾成功了，但是

    不爽。

    超級不爽。

    江戶川亂步的胸腔中混雜著各種情緒， 便是他一時間也說不出個所以然。

    可是因為對方的湊近就想到別的方面， 不就顯得像是自己想要接吻嗎？

    更可惡的是，這個家伙竟然在戲耍他。

    騙子。

    伊瀨海就是個大騙子！

    為了亂步大人心跳加速難道是什么不可告人的事情嗎？

    一如每一次， 他看穿了伊瀨海真實下的謊言。

    他生氣了。

    他總是被這個家伙惹生氣， 總被他牽動著情緒。

    世界第一名偵探的情緒不應該輕易被人影響到，不然目睹了那么多案件， 他自己早就先崩潰了。

    偵探都是自我的。

    其實他完全可以從這種情緒中抽身出來，只要不在乎對方， 不理會對方就好了。

    江戶川亂步剛覺得這是個好主意，下一秒就否認了。

    那不就滿足對方的想法了嗎？

    就像這周， 他都沒有聯系過自己，竟然想要想冷淡亂步大人。

    才不會讓他如愿以償。

    只是在電話里隨便說了兩句，這家伙竟然就找了瞬移能力者急匆匆過來。

    江戶川亂步喜歡他的反應。

    這樣的反應就意味著他根本不可能從自己身邊逃開。

    這家伙明明都已經這么笨蛋了，卻還是在做一些更加愚蠢的事情。

    但那是自己的小信徒， 他是寬容的神明大人， 不和對方計較。

    可伊瀨海總念著要離開。

    他的信徒遲早有一日會離開他。

    江戶川亂步不喜歡他那么說， 他岔開了話題。

    這樣的笨蛋信徒如果沒有亂步大人在， 早就變成糟糕透頂的家伙了。

    自詡神明的江戶川亂步沒法對他坐視不管。

    然而他忽視了， 神明與信徒， 本來只是單方面的信仰， 可由于他每一次的回應， 他們之間已經是雙向的存在。

    會因對方開心， 所以才會因對方生氣。

    江戶川亂步不理解， 明知道他能看穿一切， 他的小信徒為什么還要騙他？

    他氣憤地說：那就再控制一次。

    他一只手覆在伊瀨海的心口，卻又覺得不夠似的，低下頭去，埋首到對方頸間，耳朵貼著伊瀨海的頸動脈。

    他溫熱的呼吸吹在伊瀨海的肩膀上，這樣的動作比過去對方輕嗅他身上的硝煙味時還要親昵。

    伊瀨海渾身僵硬。

    根本不用刻意控制，他的心跳早已因對方的靠近而失控。

    他們兩個都切切實實感受到了那樣的躍動。

    失控的、無序的、激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