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人都下意識屏息凝神，生怕驚動了地下的英魂。

    鏡頭從墓碑上掃過，有人輕輕念出聲：

    “……1932年出生……1951年8月7日犧牲于朝鮮……”

    享年19歲。

    “……1920年出生……1937年7月7日犧牲……”

    年僅17歲。

    孫老爺子剛剛遷過來，墓碑還很新。

    他生前無兒無女，孤苦一人，死后卻被人銘記。

    每到逢年過節(jié)，總有人來放一瓶酒，擺幾枝花。

    宋大爺調(diào)了調(diào)弦，李老爺子擦了擦二胡。

    兩位合作多年的老人不需要任何排練，抬手，起！

    清亮的嗩吶聲瞬間傳遍整座山頭，像清風(fēng)，驚起藏在密林中的飛鳥。

    高亢的二胡聲緊接上，如山間的流水，潺潺作響。

    樂聲起起伏伏，有輕快，有悲壯，隨著最后一個高音，最后終歸于平靜。

    祁安仿佛看到了一位老人的一生，看到了無數(shù)人的一生。

    那么相似，卻又不太相似。

    “去買點(diǎn)花……”

    他對工作人員道。

    攝制組離開的時候，烈士陵園的每一座墓碑前，都擺了一支潔白的菊花。

    回去的路上，攝制組好多人眼睛都紅紅的。

    所有人一言不發(fā)，氣氛有些沉悶。

    “沒什么好哭的，”正低頭擦拭嗩吶的李老爺子突然道：“他們想看你們哭嗎？不，他們想你們好好的。”

    祈安等人一愣，陷入沉思。

    等再次出現(xiàn)在綠苑區(qū)時，所有人都已褪去悲色。

    逝者已矣來者可追。

    金烏西墜，華燈初上。

    空了一天的街道再次陷入繁忙，昏黃的路燈照出前面的車水馬龍，蜿蜒著，通往不知名的遠(yuǎn)方。

    廖記餐館的晚間是在一個小姑娘的二胡聲中拉開帷幕的。

    四歲多的小姑娘已經(jīng)拉得有模有樣。

    雖然沒多少高難度的技巧，但基本功頗為純熟。

    最難得的是，她的節(jié)奏把握極準(zhǔn)，曲子中是有感情的。

    哪怕不通樂理的人聽了，也隱約能明白想表達(dá)什么。

    攝制組有懂行的人，不由咋舌。

    好家伙，這是《田園春色》！

    雖說確實(shí)是適合新人演奏的曲目，但這孩子才幾歲？學(xué)了二胡才多久？

    一曲畢，眾人紛紛鼓掌。

    小姑娘抿嘴兒笑，落落大方站起來鞠躬，“謝謝！”

    宋大爺在一旁滿面欣慰。

    后繼有人啦！

    李老爺子心里泛酸：

    好好的孩子，咋不愛學(xué)嗩吶呢？

    嗩吶多好啊！

    祈安過去問：“果果以后想當(dāng)音樂家嗎？”

    果果歪頭，“舅舅說不要想太多，要長大了才知道。”

    當(dāng)初讓果果學(xué)二胡，純粹是因?yàn)楹⒆酉矚g，廖初從沒想過要強(qiáng)迫孩子干什么。

    眾人就都笑起來。

    人群中有聲音傳出來，“真好聽，再來一個！”

    誰知小姑娘不買賬。

    她自顧自收起二胡，煞有其事道：“宋爺爺說了，我還小呢，不能一口氣拉太久。”

    手腕該痛啦。

    她先把琴箱送進(jìn)去，然后吧嗒吧嗒跑到臨街的落地窗邊，兩只小手扒著窗框，似乎在等待著什么。

    “果果，等誰呢？”

    “要等魚魚老師一起吃飯的。”

    她道。

    過了約莫十來分鐘，一個穿著白色羽絨的青年從街對面走來。

    他的容貌十分出色，厚重的冬裝在他身上非但沒有顯得笨重，反而有點(diǎn)憨態(tài)可掬。

    青年隔著玻璃窗，沖果果笑了下，眉眼彎彎。

    小姑娘嘻嘻笑著，麻利地跳下座位，跑去門口迎接。

    “魚魚老師！”

    暖氣撲面而來。

    余渝摘下帽子，一頭微卷的短發(fā)biu一下彈出，在空中抖了幾抖，這才不情不愿落下來。

    鏡頭外的祈安就有點(diǎn)泛酸：

    憑啥有人這么多頭發(fā)！

    今天是周六，明天餐館不營業(yè)，而眼前這位余渝老師，則會和餐館的老板一起，去給福利院的孩子們送物資。

    “為什么會選擇做這個？”余渝有點(diǎn)茫然，一邊麻利地給果果拆雞翅，一邊道，“就是覺得想做，就去做了唄。”

    比起現(xiàn)殺的，風(fēng)干雞更多一重風(fēng)味。

    又因?yàn)樗至魇В瑀ou質(zhì)十分緊實(shí)。

    成年人固然喜愛這種勁道的口感，但對小朋友而言，則稍顯不友好。

    “謝謝魚魚老師。”果果快樂地收獲了一堆撕好的雞rou，配著熱乎乎的皮蛋瘦rou粥，一口一口吃得香。

    “魚魚老師很了不起的！”小姑娘極其肯定地說。

    祈安故意逗她，“比你舅舅還了不起嗎？”

    果果咽下去一口粥，看過來的眼神突然有些復(fù)雜。

    祈安被她看得渾身發(fā)毛。

    怎么了？

    良久，小姑娘小大人似的嘆了口氣，語出驚人，“你一定是會問最喜歡爸爸還是最喜歡mama這樣的問題的怪叔叔吧？”

    就像舅舅做的什么都好吃一樣，難道不可以兩個人都很了不起嗎？

    祈安：“……”

    怪，怪叔叔？！

    攝制組眾人都開始吭哧吭哧憋笑。

    連攝影師都有點(diǎn)兜不住，鏡頭出現(xiàn)了細(xì)微的抖動。

    小姑娘欠著身子，努力伸長胳膊，在祈安肩膀上輕輕拍了兩下。

    “叔叔，總問這種問題，會被討厭噠。”

    祈安：“……”

    謝謝提醒哈！

    半小時后，忙了一天的廖初也加入采訪。

    “怎么認(rèn)識的？福利院，”他言簡意賅道，“都去送物資，后來就一起行動了。”

    旁邊的余渝點(diǎn)頭。

    “不太容易吧？有沒有人質(zhì)疑過你們的動機(jī)？”

    聽了這話，兩人對視一眼。

    廖初指了指余渝，“我還好，以前不怎么上網(wǎng)，倒是他……”

    自從創(chuàng)建了廖記餐館的賬號之后，廖初每天都會抽出半小時打理，順帶著也會看看“數(shù)星星的孩子”。

    然后就看到了許多不太好的評論。

    質(zhì)疑，那還算輕的，另有不少直接辱罵的。

    只是公開的評論就已經(jīng)這么多，不難想象，更私密的后臺私信會是什么樣子。

    不親身經(jīng)歷的人，永遠(yuǎn)都無法想象壓力有多大。

    所以有時候他真的特別佩服余渝。

    真的是個，很了不起的人。

    同樣是做公益，因?yàn)樗＠旱某錾恚腥硕紩鲃犹嫠液美碛桑X得現(xiàn)在反過來回饋社會是很順理成章的事。

    反倒是看似雙親俱在的余渝，在不少世人眼中，似乎并沒有做公益的直接動機(j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