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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許上天聽到善女的祈禱,薊云橋這次真的只是普通的風寒,與傷寒差一字,天壤之別。 待薊云橋能活蹦亂跳地下地,方才知曉這件事,一瞬間,她的眉頭皺得比謝晏還深。在醫學落后的古代,一場傳染病能短時間內奪去幾百萬人的生命,甚至有因此亡國的例子。 可她沒讀過任何古典醫書,沒辦法給出超前劇透,只能寄希望于這個不知名的朝代有不同的際遇。 太醫院夜以繼日的專研終于有了成果,眼睛熬紅胡子花白的太醫們合力給出一個不完整的方子,能夠壓制病情,但不能根治,更不能阻止它不斷擴大役區。 側殿,三元每日都會接到匯報,今日又新增多少太監宮女隔離等等,名單列了一串,清清楚楚,年齡幾何,發病幾天,什么癥狀。 他一般只看個總數,吩咐一些事情,可今天,他接過時不慎落在地上,幾層白紙攤開,“衣尚坊-顧淑”赫然在列。 三元怕自己老眼昏花看錯,使勁搓了搓眼皮,還在。他心里咯噔一聲,皇帝對顧姑娘的情意他自己也許還不明,但他一個奴才看得明明白白。 他跟著先皇,又跟著謝晏,這父子性格南轅北轍,對所愛之人的眼神卻是一模一樣。顧姑娘將來能登多高的位置,三元不敢猜測。但上次薊皇后被尤小姐暗害,陛下說“皇后所有吃穿用度比照正常……妃嬪標準”時頓了一下,原本要出口的是什么,后來改口,又因為什么,三元雖老眼昏花,心里卻跟明鏡似的。 “快去衣尚坊問問有沒有第二個叫顧淑的!”三元吩咐小太監,其實心里隱約知道,他上次去那里只說找顧蘇,若有第二個同名,嬤嬤早該提出。 小太監很快回來,斬釘截鐵:“那衣尚坊只有一個叫顧淑的,連姓顧的也只有一個,如今被統一安排到西苑隔離。奴才打聽了她的情況,同期隔離的人中顧姑娘發病較嚴重,怕是……”小太監低下聲音,“怕是撐不了多久了。” 三元心里最后一絲希望被掐滅,忍不住想掬一把老淚,陛下從即位到現在受過多少苦,他是最清楚的,年紀輕輕想要壓住滿朝文武,其中要付出的心力不可想象。只有每次下朝見過顧姑娘,才會卸下帝王的重任,笑意由心。 “夏九,去騰出個干凈的院子,把顧姑娘單獨安排一處,太醫那邊出了什么藥方都先給她試試。”三元長嘆,剩下的只能看顧姑娘的造化。 夏九是個機靈的,舉一反三,一點就通,三元把他帶在身邊三年,有什么事交給他很放心,不怕他欺上瞞下。 天色已黑,三元搓了搓手臂,涼意絲絲入骨,今年注定不同。 內殿里,宮女照往常這個時刻輕手輕腳地點上燈,最近陛下批閱奏折越發晚了,一晚上要添幾回油。明黃光圈籠了一塊又一塊地磚,照亮帝王專注的側臉,五官深邃,俊美異常,眼底的青黑反而給他添上認真的色彩。 三元在內殿外像個產房外等候的愣頭青父親一樣,走走停停,反復踱步。他實在不知該如何說,照實說,他怕陛下做出什么事情,畢竟那疫病傳染性極強,陛下九五之軀,他就算拼了這把老骨頭也萬萬不能讓陛下近身。不說,萬一顧姑娘不幸……按規定是要馬上運出宮火化,陛下將來要是想起了…… “三元。”謝晏早聽見殿外的動靜,這么大年紀還能有讓他猶豫的事情,他當真有點好奇。 三元被點名,只好硬著頭皮進來,他看了眼為了疫病兩天沒合眼的陛下,不忍心。但不忍心也得說。 “陛下,好像很久沒見顧姑娘了。”三元遲疑著開口。 “嗯,她受傷了,朕讓她好好休息。”謝晏隨口回答,等了一會兒沒聽到下文,合上奏折,“有什么事直說,疫區的奏報堆積成山,朕沒空……” 謝晏猛然停下,心里升上一個不好的猜測。 “顧姑娘也染了病……情況不太好。老奴已經派人單獨把姑娘安排一處,有什么好藥也是緊著她來。” “是朕不對,是朕考慮不周忽略了她……朕應該早早把她保護起來,她現在在哪?”最可怕的猜測被證實,謝晏驟然紅了眼眶,捏著龍案的手背青筋暴起,甚至要生生掰下一個桌角。 不等三元回答,謝晏起身就要往外走。他要去看顧蘇! 三元早有準備,迅速跪在謝晏面前,阻掉他的去路。 “陛下,請聽老奴一言。顧姑娘是第一批染病的,當時誰也想不到會是傷寒,與陛下無關。顧姑娘必然已經歇下了,太醫說病人最需要休息,陛下去只會打擾到她,更無濟于事。”三元已經顧不上說話好不好聽了,“陛下九五之軀,關乎天下萬民,現下疫病肆虐,人心惶惶,陛下是所有人的主心骨,萬萬不能涉險!顧姑娘知性豁達之人,必不愿見陛下如此!” 謝晏理智上知道現在天晚了不適合去看,他對現在的顧蘇還不如一個太醫來得有用,而他肩上的重擔不容許他松懈。他在原地深呼吸五六次,才稍稍壓下心內的恐慌,“好,朕等明日她醒了再去。叫太醫去守著,不準有意外!” 謝晏返回案前,吩咐:“把還沒批的奏折都搬上來。” 滴漏聲幽,只影孤寂,三元打了個盹又醒來,發現陛下還在執筆,連姿勢都不曾變化。 這是謝晏度過最漫長熬人的夜晚,批復奏折間隙,他抑制不住亂想,三元說她是第一批染病,那到現在是多久?如果太醫還是沒有給出解決辦法,那她還能拖多久?其他人又能拖多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