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電梯的數字一直在跳。 長方形的電梯里,只有兩個人。 ‘叮’的一聲,電梯門開。梅懷瑾松開虛捂何依竹眼睛的手,順勢搭到何依竹肩頭,兩人一起出了電梯。 醫院味道特別,不管來多少次,何依竹總是不喜歡這里。但是不得不來。她從進了住院部就rou眼可見的變得緊張,盯著電梯跳動的數字,沒眨過眼。 梅懷瑾知意,手臂從何依竹后腦勺繞來,半摟入懷,捂住了她的眼,手指輕輕撫著眼周部位。 找到周老師病房,何依竹躊躇地停下,抬頭看梅懷瑾一眼,面露惴惴和茫然,是對病房里即將見到的恩師擔憂。年紀上來后是經不起病的,病痛摧毀人的精神氣,即使知道病情,她還是忍不住擔心會比想象中更嚴重。 何依竹低聲同梅懷瑾說:“我有點燥。” 梅懷瑾拍了拍何依竹的背安撫,握住她的手掌,沖她眨眼頷首,輕聲告訴她:“我陪著你呢。” 兩個人在原地稍微站了幾秒,梅懷瑾屈指敲響了病房的門,推開一條縫,自己往后退了兩步,留何依竹在前。 病房里兩張病床,除去年邁的周老師,還有一位中年病患。床邊都擺著吸氧機,兩位都正在吸氧。中年病患床邊有人照看。 --瘦骨嶙峋。這是兩人看到年邁老人的第一想法。 “周老師。” 周老師聞聲,凝睛細認,然后臉上慢慢掛上笑意,慢聲細氣地問:“你們倆怎么過來了啊?……噢,也是,這時候是該回來看看。” “小瑾,怎么都有空呀?”周老師溫聲問梅懷瑾。 “我休假呢,這不正好,一起回來。你們先聊,我去伺候你們喝水。” 梅懷瑾放下帶來的葡萄,從床下抽出凳子,讓何依竹坐下陪著,自己則是拿起暖水瓶晃晃,見熱水不多,便拎著暖水瓶出去,去走廊盡頭打熱水。等打完水回來,洗了兩個杯子,用熱水燙了一遭,才重新倒水放置待涼,又去洗了葡萄,才坐到何依竹旁邊。 周老師微微抬起手,大概是想握住梅懷瑾的手說話。握住了,她注視這梅懷瑾,欣慰地說道:“聽說你們結婚了啊,那我也就放心了。” 梅懷瑾點頭:“您放心。” 床底下,梅懷瑾的腳被勾住。何依竹垂著頭,用腳尖撞著梅懷瑾的鞋邊,耷拉的小腦瓜看起來垂頭喪氣的。往日回來,都是在老師家,一坐大半天的時間,都是看何依竹手上有沒有懈怠。有著極好的精神頭抗著,何依竹很多時候是沒有意識到這是個七八十歲的老人。 今天一見,老師蒼老虛弱,生老病死的緊迫感一下子壓到了何依竹心頭。 說話聲漸小,老人精神不濟,又睡了過去。 何依竹這才歪頭看他,眼睛紅了。真是個小哭包。 礙于這里有外人,梅懷瑾沒抱住哄,只屈指一點一點給她擦眼角,眼帶憐愛,壓低了音量問她:“我剝葡萄給你,好么?” “嗯。”何依竹小聲地應著。 過了沒一會兒,周老師的女兒買水果回來,看到坐在自己母親床前的兩個年輕人,是認了一下,才認出來的是好多年沒見的鄰居家小孩。相比鮮少有機會見面的母親愛徒,她更能認識時常出現在電視上的梅懷瑾一點。 何依竹陪到傍晚,兩人才離開。 晚上梅先生問:“什么時候回去啊?” 梅懷瑾淡淡地說:“急什么。” 好不容易回來一趟,自然得把想念已久的食物的都吃一遭。 第二天開始,兩人便早起出去吃早餐。都是讀書時候的回憶,很久沒有正經吃過,很是想念。梅懷瑾是跑步,何依竹掃了輛共享單車,一人騎一人跑,慢悠悠地先到距離最近的高中母校附近,把日思夜想許久的粉先解決,兩人吃的七八分飽,再慢慢散步,花半小時步行,走到初中母校附近,吃蒸餃。 那個蒸餃自開店,就風靡全校,靠著好吃的蘸料,讓學生百吃不厭。何依竹和梅懷瑾兩人點了叁籠,剛剛好。 去買菜時路過,順便買了杯豆漿。是何依竹的口味,這家豆漿店打豆漿時沒有分離,豆漿里混著豆漿渣,喝到嘴里,有微微磨砂口感。 一個半小時后的家里。 梅先生站在客廳,左右四顧,然后微微探頭,看向廚房,正好與端著半籃長豆角出來的何依竹對上。 “……咳。” 梅先生有些尷尬地撇開頭,繼續在客廳來回走。 何依竹叫住他:“爸,您沒事就坐那兒摘豆角吧,不著急昂。”把兩個籃子放在茶幾上,又將垃圾桶推到邊上,她又進了廚房,幫梅懷瑾打下手。 廚房里,梅懷瑾正在砍鴨子。何依竹洗好干筍,又洗了青菜瀝水,等梅懷瑾拍了蒜子熱鍋下油,何依竹基本上也準備好了其他的,去客廳坐下,坐梅先生身邊,一起看電視。 電視正在播老版西游記。 廚房里‘滋啦滋啦’聲響,鍋蓋將鍋中油脂反應的聲音悶在鍋中,洗手池里放起了水,刀刃在水下刮洗著菜板。 梅先生看了眼廚房,突然問何依竹:“你不用看眼?” 何依竹隨口道:“不用看,他比我會多了。” 梅先生怔了一下。這是梅先生不清楚的,他意識到,他不了解梅懷瑾的事情太多。過了會兒,他猶豫著問:“他……他什么時候會做飯的?” 何依竹想了想,認真回答:“高中。他第一次做飯,比我強多了。” 鴨rou的香味已經出來,梅先生悵然若失地噢了一聲,也不知道心里想到了什么。 何依竹轉頭看梅先生:“爸,以前瑾哥學的第一道菜,就是這個。” 閉著眼,何依竹都知道步驟。姜蒜和酸辣椒在油鍋中去除rou的腥味,一兩分鐘翻動一次,這樣才好入味,脂肪析出油脂,不用擔心煎焦粘鍋。這一步時間較長,可以用來切筍干和備下個菜的蒜子。 這時廚房的玻璃門被拉開,梅懷瑾端著瀝完水的水果出來,放二人面前,“你先和爸吃著,還要等一會呢。” “好呀。”何依竹沖他笑,示意自己知道了,惹來腦袋上輕輕一撫。 梅先生聚精會神地看著電視,眼角余光,卻看到梅懷瑾垂眼,臉上帶出的柔和笑意。 往后幾天,多是梅懷瑾下廚。保姆來,多是打掃衛生。進進出出,偶爾會和對門碰上,頷首示意,算是打招呼了。 回來的第一天,何依竹就多看了幾眼對面,門是半虛掩,里面有小朋友嬉笑聲,里面格局很熟悉,家居擺設卻完全不同。對面早就搬進了新的教職工,一對青年夫妻,孩子還小。是這棟樓里資歷最小年紀最輕的同事。 當時梅懷瑾看著她,有些擔心她的情緒。畢竟是長大的地方,這些年她一直沒回來過。 她長吸了一口氣,再吐出來,說:“好像也沒想象中的失落。” 五月五號,兩個人才回程。趁過了假期,何依竹想去坐輪渡。到達的時候人少,略微等候一會,上了船。行程半小時,兩人坐到最前頭,兩岸景色悠哉行過,江邊大多種植垂柳,岸邊仍有許多人散散地各自坐著休息。 涼爽的風吹進船艙。 何依竹坐得不老實,大半身體歪倒在梅懷瑾身上,她閉眼感受著舒風拂面的愜意,閉著閉著,幾欲要睡過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