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43)
主殿內,午膳上桌,高悅坐在皇帝下首,卻有些食不下咽,菜明明是好菜,飯也是精選的香米,高悅卻只吃了兩口就放下了筷子。 古人講究食不言寢不語?;实鄄恢枪室鈬栏褡袷剡@一點,還是看出了高悅不高興,總之他見高悅放下筷子,并沒有多問,直到吃完漱了口,才對高悅道:霽和殿的事情,你怎么看? 臣很為難啊。高悅直言不諱,剛剛陛下也聽淑貴妃說了的,她已徹查了青叔殿,什么也沒搜出來,現在我再查一遍,若是查出了什么恐怕不太好吧? 哈哈,皇帝聞言竟大笑起來,道:悅兒盡管放手去做,別忘了,你的背后,有朕!說完,他抬手在高悅肩膀上按了一下,力道并不重,高悅卻覺得自己好似被喂了一顆定心丸,心底莫名其妙地竟涌動起一股干勁兒來。 隨即,高悅回想了一下,好像之前他鼓勵下屬的時候也經常用這招。有一次,陳謙在他辦公室,見他按著下屬的肩膀,有些不滿,事后追問,高悅當時是怎么說得來著,哦,他對陳謙說我可不是趁機吃XX的豆腐,我只是為了讓他知道他肩上的擔子以及我對他的信心。 風水輪流轉,今日高悅總算是體會了一把當初那些下屬們的心情,好吧,既然皇帝都這么說了,那他就實事求是再查一遍好了。只不過,還是要低調淑貴妃吧,高悅覺得還是能不得罪就不得罪的好。 午膳撤下后,胡公公捧著一封奏折在門外求見,周斐琦宣他進來,接過他手里的折子,見是沽城太守發來的急報,便問:急報是何人送來的? 胡公公道:由沽城捕頭柳青風親自送進宮的。 他人呢?周斐琦問。 在殿外候著。還有,陛下,梁侍衛也回來了。 嗯,先叫柳青風進來。周斐琦翻著奏折,邊看邊道。 高悅見此,便起身想要告退,卻被周斐琦按住了手背,道:你也一起聽聽吧。 高悅只好又坐下了。 柳青風看來是一路快馬加鞭趕來的,至今還帶著滿身的疲憊,眼下青黑,看來這幾天趕路都沒顧上睡個好覺。他進殿后,見皇帝身邊坐著一個俊逸的青年,初時愣了下,隨即認出那人正是高悅,眼中不由浮現了一絲親切的笑意,可見當初梁霄說兒時柳青風最愛追在高悅屁股后面叫哥哥的話,并非虛言。 高悅那日在沽城已見過柳青風,只不過那時他臉上帶著面紗,柳青風沒有認出他。此時,他見對方笑意盈盈,便回以善意一笑,柳青風卻連忙斂住笑意跪地參拜。高悅扭頭一看,周斐琦的臉色不知什么時候竟然沉了下來,一時只覺得帝王之心真如海底之針,隨便你猜猜猜,反正永遠也別想摸透。 柳青風拜完皇帝又拜高悅,禮數上無懈可擊,單這一點也看得出他性格其實很是沉穩。 皇帝這時已看完折子,那折子被他放到了手邊,這會兒正屈指敲著椅背,道:韓勤章給朕的折子朕看了,蠱蟲既然污了大半采女,那沽城今年就不必送選了。至于東番諸國,朕自有安排,你回去轉告韓勤章令他不必憂慮。不過,蠱蟲乃大患,月內務必清查除盡,他若有困難,可上奏朝廷,朕再派干吏助他就是了。 再派干吏相助,聽著好聽,實則不然。 這其中的利害關系柳青風顯然清楚,因此連忙道:韓大人感念圣恩,定當竭盡全力為朝廷盡除此患。 那就好。周斐琦微頓后,又問:那白家調查得如何了? 屬下近日一直在追查此事,已查到那白家是承兆二十五年自虞城遷入津州,先后在白古縣和薊城住過兩年,于嘉懿元年落定沽城,原是江南人士。白家在虞城時曾以人牙為生,后來是得罪了當地的一大戶,迫不得已才舉家北遷。進入津州后先是做布匹騾馬等生意,后來開設客棧酒樓,漸漸起得家業。沽城白家客棧出事之后,津州境內的幾處白家客?,F已全部人去樓空,臣疑他們可能全部逃往了海上。 再查。務必將這白家連根拔起。周斐琦敲著扶手,又道:稍晚,你到御書房來,朕與你一道手諭,你拿給鎮東將軍,他自會調派水軍與你配合。 臣遵旨謝陛下隆恩!柳青風再度跪拜,禮數依舊周到,臉上也未顯絲毫得意之色。 高悅在一旁看著,暗暗點頭,單柳青風這份榮辱不驚的氣度也足以擔當大任,柳家送他出去歷練想來他調回京城之期也應該不遠了。 柳青風退下后,皇帝沒有急著傳喚梁霄,而是叫住了準備出門的胡公公,道:昨日讓你問的霽和殿之事可有進展? 胡公公其實已經收到消息,知道就在剛才張公公已經帶著小甲子來極陽殿稟報過一次了,而且兩人都被罰了俸祿。可眼下,皇帝卻又問了自己,這份用意,他伴架多年自然心知肚明,于是便道:奴才查點過了,霽和殿貪沒用冰的倆個太監一個叫小豆子原是王美人身邊伺候的,可他嫌貧愛富,攀上了霽和殿踢了原主子。令一個叫小籃子,是跟著小滿子同一批進宮的,兩人原不對付,但小滿子后來主掌了霽和殿,這小籃子就服了軟。他們倆的家人一年前出了京城確實一直沒回來,至于是被挾持還是出了意外奴才還在查。另外,咸福宮有個叫冬丫的宮女,原是浣衣局的粗役,后來才調到咸福宮,現被菡嬪關著,聽說是昨兒剛被夾了板子,人還昏迷著。這個丫頭的籍貫是沽城。 這三個人都先關進大獄,那個宮女不要讓她死了。周斐琦道。 胡公公應下,又道:陛下,梁侍衛還在外面等著呢,要不要 嗯,讓他進來吧。 梁霄進來的時候,見高悅也在,也和柳青風一樣,眼中不自覺就浮現了笑意。這次周斐琦到沒色變,只是微微皺了下眉,梁霄見此連忙斂神行禮。他今日主要是來回稟大良鎮之事的,便道:大良鎮假仙一案下官今日已辦結,共逮獲假扮仙人的獵戶十三人,救助大良鎮百姓一百二十人。除此之外,下官還自百姓處得知,仙人送子一事自年初起在八線山兩州交界地開始流行,這半年多來,請過假仙的村縣大約有二十余個,吃過那種送子饃饃的百姓目前尚未明確統計,保守估計不下萬人。下官以為此事重大,已請赤云觀的兩位道長并兩隊侍衛分頭下鄉為那些百姓們驗蠱拔蠱了。 嗯,這事你處理的好。周斐琦道,大良鎮官衙可有人隨你進京? 鎮長來了,不過他自覺無顏面圣,在皇城門外跪著呢。提起這事,梁霄也覺得這個鎮長有些糊涂,本來就不是多光彩的事,讓他這樣一鬧,反而人盡皆知,不處罰他都不合適了。不過,他非要跪,梁霄攔都攔不住,只得由他而去了。 周斐琦冷笑一聲,沖一旁的胡公公道:著吏部按律法處置了罷。你現在就去辦這事,朝廷命官一點兒規矩都不懂! 胡公公連忙小跑兒著出去了,自然是先去城門把那坨不懂規矩除走,再去吏部傳皇上口諭。 極陽殿里,梁霄又道:目前因仙人送子出了命案的只有白古鎮,下官回京時特地去走訪過了,當地百姓都說那幾起富戶滅門定然與那些送子的仙人脫不了關系,可白古縣衙門卻對外放出是江洋大盜所為,這事下官私下也打聽過,是衙門里的師爺出的主意,說是為了穩定民心。 又是一個糊涂蛋。周斐琦臉上已顯出幾分怒容來,他鮮少如此,高悅從一旁看著,甚至覺得有幾分稀奇。 雖然梁霄也看出皇帝此時震怒,但有些話他卻必須交代清楚,硬著頭皮繼續道:下官調查了那個師爺,那人姓王,與大良鎮的王富戶是同祠的堂兄弟,因此,下官已將此人秘密緝捕,現已壓進了平京,和那十三個獵戶一同關進了大理寺的大獄里。 著大理寺連夜審理此案,明日早朝前,定要審出結果。周斐琦說著站了起來,你們倆隨朕來。竟是帶著梁霄和高悅去了極陽殿后邊的書房。 悅兒,為朕研墨。 皇帝一抖袖子拿起筆,姿態十分嫻熟,高悅拿起墨碇倒水開磨,動作那叫一個生疏。梁霄站在一旁都有些看不下去了,若非皇帝還耐心地在等,他都想上手替高悅把活兒干了。 說起來,這真不能怪高悅,他自從穿過來,就每天都在處理各種大小事故,就連毛筆也是昨天上午才剛有空摸了摸,研墨這個任務皇帝倒是之前說過,可他回宮后被派給的任務不是清查后宮嗎?他本以為入御書房那事多半是拉倒了,哪兒想到皇帝今兒就心血來潮搞了這么個突然襲擊,他沒準備當然會措手不及啊! 好在,皇帝只是多看了他兩眼,什么也沒說。 那墨研得不太好,但皇帝這把字是真得沒得說,高悅站在一旁看皇帝秀毛筆字,看著看著突然發現,這字怎么隱隱透著一股熟悉的感覺,也說不上來好像在哪里看過,就是覺得有那么幾筆橫豎撇捺特別眼熟。 高悅盯著那字出神,皇帝已經寫好了手諭,遞給梁霄,道:把這個立刻送到大理寺。 梁霄鄭重接過,拜別皇帝,匆匆走了。這到手諭便是催大理寺盡快辦案的。 想什么呢?皇帝擱下筆,抖了兩下袖子露出修長好看的手,見高悅這會兒靜靜乖乖的樣子有點兒可愛,就順手擼了把他的后腦勺。 高悅昂起頭仔細看了下皇帝的臉,也不知腦袋里都想了些什么,突然抓住皇帝的衣袖,垂著眼瞼道:陛下能贈我一首詩嗎? 大概他也知道這個要求有點兒那啥,說完都不好意思看皇帝,就是抓著皇帝衣袖的手指收緊了,任誰也看得出,他心里此刻很是忐忑。 皇帝也明顯愣了一下,顯然沒想到高悅會提這個要求。一直以來,他們倆的關系怎么說呢,看似好像是他在主動,其實本質上就是兩條一直在碰撞卻從未有相交的平行線。 而這樣的兩個人,在此刻,其中一人卻跟另外一人要贈詩 皇帝第一時間想起的竟然是高悅之前寫的那些情殤的詩,雖然都是寫傷痛,可好歹也是情詩,只不過不是寫給他的?,F如今,那些詩已經被高悅燒了,此刻,他在跟自己要詩 周斐琦喉結上下滑動了兩下,不知為何眼眶竟有些微微發熱。他聽見自己的聲音有點兒抖,說了一個好字。 高悅嗯了一聲,終于松開了周斐琦的衣袖,再次拿起墨碇為周斐琦研磨,這次他沒再往硯臺里加水,那墨比剛才濃了許多。 周斐琦提筆微頓,抬起眸子,飛快看了高悅一眼,見高悅微微側著頭專心盯著御案上的宣紙,神態寧和,容顏美好,不由心中一動,下筆寫道 九天仙子下凡塵,墜入江南世家中。 初入宮廷為學子,兩小無猜竹馬情。 周斐琦寫到此處,筆尖突然頓住,對高悅道:朕今日有些乏了,這半首詩你先拿去吧。 高悅: 謝,謝陛下。 記得晚膳后隨朕去永壽宮給太后請安。 高悅忙應下,他看出周斐琦臉上好似真有疲態,便主動退了出去。 回景陽宮的路上,高悅捧著那半首詩還在想,周斐琦可真對得起周這個姓,送個詩還這么小氣吧啦的,竟然只給他半首?不過,這個字跡 彼時,皇帝坐在極陽殿后的書房里,面前狂草一般的字跡宣于紙上,那也是半首詩,寫到: 止始私情不勝喧,朝朝暮暮自旁觀。 心頭終有伊人影,仙子如月落水面。 周斐琦望著這半首詩出了一會兒神,再度提筆,在白紙的空處寫下了硝石二字,據他所知,即便是倭國目前也稱硝石為霜石,因為這種石頭就是他第一個發現的,名字也是他取的,所以高悅口中的硝石到底是從哪兒聽來得,還是他也 第44章 晉江文學城嚶嚶 周斐琦想到夏至以來,高悅身上發生的一系列變化,以及最有可能造成這一系列變化的那個他最期待的原因,沒來由竟是一陣心悸,他連忙收斂心神,冷靜下來,想著自己大概真是一個人太久太久了,竟然會期盼這種億分之一都不到的概率發生在高悅身上 他狠狠搓了把臉,雖然心中在不斷告誡自己不要再期待了,不要抱任何期望,可有些火種一旦種下并不是幾盆涼水說潑滅就能潑滅的。 周斐琦又看了兩眼桌上的紙,隨即拿起來點燃,扔進銅盆里。之后,他去了御書房,寫了一封手諭給柳青風讓他帶回沽城交給鎮東將軍。再之后,他開始批改奏折,卻怎么也集中不了精神,腦海里老是冒出一個人的臉那人一頭短發,烏黑亮麗,眉眼彎彎,翹起唇角正在沖他笑,他的嘴唇粉嫩柔軟,光是看著就覺得特別好親 不能再想了??! 周斐琦認命地嘆了口氣,本想站起身出去透透氣,卻瞥見一疊奏折下壓著一疊紙,他拿起來看了一眼,是高悅在夏至那天獻給他的治水賑災草案,當時他只覺得高悅的字跡有些退步,這會再看,不知為何,竟然看出了三分熟悉來,到底是哪里熟悉也說不上來,總之就是看著很親切很舒服 一時間,皇帝盯著那份賑災草案看得入了迷。 高悅將皇帝那半首詩折好,放進袖袋里。之前,既然淑貴妃都說了她查了青叔殿什么也沒查到,高悅也就猜到那邊應該已經收工了,他便直接回了景陽宮。 景陽宮大部分人都派了出去,這會兒只有小福子帶著十來個人正在院子里擺地攤一樣地挨個捋后宮名錄。眾人忙得滿頭大汗,一抬頭見高悅回來了,紛紛起身行禮,別看他們沒出去,可也都聽說了,今兒在青叔殿,皇上可是又去找他們家侍君了,還把侍君帶回了極陽殿,睡呃,午休了好幾個時辰呢!呵 論榮寵,現在的后宮里還有誰能比得上他們家侍君?!呵呵呵 高悅這會兒心里裝著事,也沒注意這些小太監們望著他笑得過于意味深長,還有好幾個忍不住在往他的肚子上瞟,恨不得立刻看出他們主子的肚子有了他們期待的那種起伏變化! 這些,高悅好似都不在意,他在院子里問了一個跟去青叔殿的小太監,青叔殿的徹查是怎么做的? 那小太監想了想,道:您和陛下走了之后,都是淑貴妃安排的,我們也是重新派了活兒,讓我們檢查磚縫, 什么?高悅挑眉,實在有些意外,檢查磚縫?怎么檢查?檢查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