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娘嬌妻 第39節
會試與鄉試考的科目相似,第一場下來,張柏沒什么感受,難度不高,只是題目偏了些,做起來比上回多花了些時間。 第二場也是如此,張柏先前最擔心的就是這場要做的五言八韻詩,但這次運氣是真好,題目恰好與從前做過的類似,張柏拿到卷子就放下了心,不慌不忙地在草紙上先抄下來,檢查無誤后才騰上去。 最后一場策問,出的題目還有些意思。問的是今邊陲蠻族來犯,是該一舉殲滅以顯大國氣勢,還是派人招安,化干戈為玉帛? 眾所周知,北邊的戰爭已經打了好幾年了,還是沒有了結。 一來是地勢原因,蠻族所處的地方,易守難攻,二來,蠻族生性狡猾多謀,正面戰場上,本國仗著人多還有優勢,但蠻族人也不傻,時不時便偷襲我軍駐地,仗著熟悉地形,飛快就逃跑了。雖然每回都損失不了什么,但次數多了,還是讓人頭疼。 張柏其實早想過這個問題,心里有見解,在草紙上列了個大概出來,便磨了墨小心翼翼寫起來。 因為思緒順暢,不過一個時辰,張柏就寫完了。 他把卷子展開晾著,等墨干透,仔細檢查過一遍,見卷面干凈,沒有沾上墨點,便安靜地吹熄了蠟燭,等著同考官來收卷。 最后一場考完出來,張柏便聽人說,有人在考試時緊張手抖了,卷子上滴了墨,當場就哭暈了過去,還有人不小心把蠟油滴在了卷子上,當時也是嚎啕不止,被同考官拉了出去。 有了污點的卷子,一般是默認作廢了的,也就意味著,辛辛苦苦苦讀數年,這一場會考就算是完蛋了。 張柏心中輕嘆一聲,也為這些舉人感到不幸。 出來時,他還遇到了一位熟人。 一身白衣的沈清安靜地站在樹下,眼神茫然地看著前方,張柏順著他目光看去,只看到一座高高的佛塔,琉璃瓦在陽光下閃著光。 似乎是感受到有人在看他,沈清很快轉過臉,冷冷盯著張柏。 “沈兄?!奔热灰呀浛吹搅?,張柏便笑著上前打了個招呼。 沈清見是張柏,緊鎖的眉頭微微舒展,朝他輕輕頷首,臉上仍是冷冷淡淡的神情。 張柏心想這人或許就是寡言的性格,也沒在意,輕聲問道:“沈兄這回也是來參加春闈的?” 沈清幾不可查地點了點頭,臉色蒼白,唇上一抹血色也沒有。 正是乍暖還寒的時節,沈清卻只穿了一件薄薄的月白色長袍,單薄的身體幾乎快要撐不起衣服,他突然咳了兩聲,拿帕子捂住嘴,即便收手很快,張柏還是瞧見了那素白帕子上的一團血紅。 沈清目光又看向那遠處的佛塔,輕聲問張柏,“張兄,你可知,那是什么地方?” 他遙遙一指,張柏順著看去,淡淡道:“自然知道了,那是鎮華寶塔,二十年前,貴妃娘娘命人所建。” 凡是初來京城的人,要是想祈福,一定會選擇去白馬寺,而知道白馬寺的人,就絕對不會不知道這鎮華寶塔。 傳言當年皇后與蘇貴妃情同姐妹,皇后產子時一尸兩命,不幸身亡,蘇貴妃心如刀割,為安撫皇后香魂,特意為她修建了這座鎮華寶塔。 八角形的九層寶塔,每一層都供奉著皇后靈位,每天都會由白馬寺的高僧前往塔中為皇后超度,蘇貴妃待皇后的一片真心,讓全天下人都為之動容。 張柏簡單說了這寶塔的由來,沈清輕輕一笑,眼中卻似結著寒霜。 雖然兩人之間只見過兩次,但每一次見他,張柏總覺得這男子身上有太多負擔,他這幅身軀,本該高興一些才是,然而他沒有一次的笑容是發自內心。 “沈兄,人生在世,何苦自我為難呢?想開些吧?!睆埌貒@息道。 他不知沈清曾經經歷過什么,但他想,沈清要是還是如此郁結下去,以他的身體,怕是會影響到壽數。 聽了這話,沈清緩慢地將目光移到張柏身上,眼神中帶著一絲迷茫。 張柏為何要與他說這些? 沈清感到十分詫異,他的樣子,身邊人早已知曉,可沒有人會來告訴他,讓他不要自我為難。 春闈之前,他的母親告訴他,這回無論如何,都要中狀元。 沈清不明白,其實他一直都不懂,為何從小娘就要告訴他,要好好讀書,然后去京城,中了狀元就可以面圣。 父親早逝,他很依賴母親這唯一的親人,然而母親雖然愛他,卻從不與他親近,兩人除了日常請安和詢問他讀書的情況,竟然無話可說。 小時候的沈清,不知因為讀書一事,被母親懲罰過多少次。 盡管他已經很聽她的話了,一年三百多天,不曾有一天的松懈。因為身子不好,他沒有去學堂,而是由母親請了大儒來家中教導。 一身酸腐書生氣的大儒,讓年少的他叫苦不迭,起初不愿讀書,逃了一次課,被先生告狀后,母親將他按在祠堂里,拿藤條狠狠抽打了兩個時辰。 他的身上,沒有一塊好的皮膚,那一回,讓他足足燒了兩天兩夜,差一點就死了。 迷迷蒙蒙醒來時,發現母親坐在他床邊痛哭。他從未見過端莊溫婉的母親哭成那副樣子,好似天塌了一般,那時小小的他便發誓,從此以后再也不忤逆母親,她想讓他做什么,他就去做好了。 這么多年以來,他心里的埋怨和委屈,在今日因為張柏的兩三句話,徹底翻涌了出來。 埋藏了太久的情緒,讓他氣息都有些不穩。 “你……為什么要對我說這些?”沈清艱難道,對上張柏溫和平靜的雙眼,他幾乎是狼狽地移開了眼。 張柏似乎是沒想到他會這樣問,輕笑一聲,和聲道:“沈兄,我以為,我們是朋友?!?/br> 雖然各自都不了解,但張柏相信人與人之間是有緣的,他看得出沈清并非惡人,即便待人冷淡了一些,不過也不是什么壞事。 他的話音一落下,沈清便愣住了。 “朋友……”半晌后,沈清口中不自覺地重復著這幾個字,眼神更加迷茫了起來。 原來張柏把他當做朋友?然而對于他而言,朋友是一個多么陌生的詞…… 沈清沒有來由地感到害怕,他覺得自己像是一條在黑暗的泥潭里潛伏了太久的蛇,忽然有一個人伸出手說,來,我拉你上來。 那一刻,比感激更多的,是畏懼。 他害怕這個人身上的陽光,那樣溫暖明媚,他想要靠近,卻知道,一旦靠近,他便再也不會愿意回到黑暗中去。 可是,黑暗中,有著他最舍不得的東西。 沈清隨意找了個借口向張柏告辭了,他狼狽地逃離了,走的太快,也就沒有機會看到,在他走后不久,一位女子走了過來,親密地挽住了張柏的手臂。 “夫君,你怎么在這兒呢?我們在前面等了你好久!”那女子嬌嗔道。 “遇見一個朋友,聊了幾句?!笔菑埌匦χ忉尩穆曇?。 女子的聲音讓沈清莫名覺得熟悉,可慌亂中他一時想不起來,也根本不敢回頭去看。 若是他轉過頭,他就會發現,那女子,是當日在蘇州時,救過他母親的那個人。 也是讓他第一次生出敬畏之心的人。 第46章 中進士 畢竟,哪有人能輕易改變本性呢…… 初春的天已漸漸暖和起來了, 今日是大朝會,翰林學士宋明啟一大早便侯在了紫宸殿外,身后站著幾個抬著箱子的年輕翰林, 朱紅色的箱子上了重重鐵鎖, 其上還貼了數道封條。 箱子里裝的,便是今年會試的卷宗。不過全國那么多舉人,箱子里自然不可能裝下全部, 這些能被抬到紫宸殿來的, 都是眾位閱卷官經過層層選拔,選出的最好的三十份卷子。 宋明啟摸著花白的胡子, 眼神放空地看向天際那一彎還未落下的弦月。他今年已五十有五, 已主持過將近十次會試,不出意外的話, 今年是最后一次,明年他就該退下來,讓位給新人了。 “宋大人,上朝還要一會兒呢, 我們在這兒侯著,您去旁邊歇一歇?”一個年輕翰林關心道。 宋明啟搖了搖頭,仍挺直了背靜靜站著。 過了一個多時辰, 天色漸漸亮起來,來上朝的官員也越來越多, 紫宸殿的大門緩緩打開,宋明啟抬起頭看了眼頭頂金燦燦的牌匾,深吸一口氣,跟著眾人進去。 “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眾位官員規規矩矩行了跪拜之禮,龍椅之上, 一身龍袍,頭戴珠冕的皇帝輕抬雙手,示意眾卿平身。 今日朝會上最重要的事,就是讓皇帝親閱前十名的試卷,選處最佳的三十份,在三月的殿試中,點出狀元榜眼和探花。 宋明啟從隊列中站了出來,上前稟告,“啟稟皇上,臣與眾同考官,已選出會試最佳的三十份卷宗,今日特呈上,請陛下御覽?!?/br> 皇帝輕輕頷首,幾個小太監快步下來,將箱子抬了上去,由太監總管趙林山親自撕下封條,開了鎖,將卷宗放在盤中呈給皇帝。 今年翰林院出的題,皇帝也是早就看過了的,他仔細翻閱著這些畫滿了紅圈的試卷,按照規矩,閱卷官遠給的紅圈越多,便證明這卷子答得越好。 皇帝首先看了紅圈最多的一卷,輕微地點了點頭,宋明啟和百官在下方連氣都不敢喘,屏住呼吸緊張地等待著。 “很好?!被实圯p聲道,將這一卷放在了另外一個盤子中。 不愧是得了全紅圈的文章,條理清晰,張弛有度,文風老道,唯一不足的是,字里行間過于圓滑了,明顯是經歷過多年的打磨的,倒是失了一份沖勁。 看過差不多二十份之后,皇帝臉上笑意更盛,撫掌大笑道:“宋愛卿辛苦了,今年眾考生各有千秋,真乃國之大幸!” 他讓趙林山把沒看完的仍鎖回箱子里,待下朝之后再回御書房仔細欣賞,又從看過的那些里挑了兩卷出來,愛不釋手地又看了好幾遍。 他最中意的就是這兩份。今年當真是人才輩出,他沒有想到,竟然會有舉人能寫出這樣的好文章,他迫不及待想要看看,這兩人到底是誰了。 其中一份,用詞犀利,但并不過分凌厲,引經據典,將古往今來明君如何處理邊境戰亂的道理一一道來,最后給出了自己的意見,此人說,蠻族貪婪之心,并不會因招安而乖順一分,將來或許會養虎為患,不如早日斬草除根。 正中皇帝的心思,他本就想,讓蠻族好好過個年,趁他們不備殺個措手不及。 而另一人的文章,卻讓皇帝著實驚艷了一回。這人文風不似上一人那樣犀利,字里行間都讓人覺得如春風拂面般溫和,用字字珠璣來形容也不為過。 這人說,蠻族狡猾,硬攻不如智取。萬千溝壑雖是他們占了地形上的優勢,但同樣的,若我軍守住了關口,蠻族便無法運送糧草,所以他們更加不愿長期作戰,逼急了,恐怕會狗急跳墻,那時才是我軍最好的機會。 若第一人是把冷漠的利刃,那這人便是溫柔的劍,談笑間就可取人首級。 下朝后,宋明啟剛回到翰林院,便被一群翰林給圍住了,紛紛向他打聽,皇上到底看中了哪幾篇。 宋明啟神秘一笑,搖了搖頭。 “皇上的心思,豈是我等能妄自猜測的,大家各自回去當值吧?!彼麚]了揮手,讓眾人散了。 大家帶著失望離開了,宋明啟臉上帶著淡淡的笑意,默默收拾著卷宗。 他是兩朝老臣了,能一路從庶吉士做到四品翰林學士,怎么也能探知幾分皇上的心思。 那兩人,確實是這一屆舉人中的佼佼者,不過若是要選狀元,這兩人卻都不太合適。 各有各的福氣,多的是狀元混的不如下邊的人的,他當初也不過是個二榜進士,可不也一樣走到了現在嗎? 誰又能說,這一次會試的第一,就同樣能在官場得意呢? * 三月初,會試放榜。 這一回,張家人還沒去打聽消息,就有人來家中報喜。 張柏中了!還是前三! 張得貴和楊氏聽了消息,當場就差點厥過去,天啦,大郎不僅中了進士,還是全國舉人里的前三! 福娘也笑的眉眼彎彎,激動地看著張柏。 楊氏抓著張柏胳膊道:“大郎,我聽別人說,這頭一名不就是狀元嗎?怎么這回沒有?” 張柏笑著解釋道:“娘,還有一回殿試呢,過了殿試才會選出狀元、榜眼和探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