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亮淋了雨 第23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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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矜真正怕的,是北京這個圈子里的人知道,她無法想象,這個關系一旦擺到明面上,會掀起多大的驚濤駭浪。 “你要說話算話,君子言而有信。” “我又不是君子。”鄔淮清道,一臉隨意,“不是你說的嗎,我就是個小人。” 祝矜在腦海中轉了好幾十個彎,也沒想起自己什么時候說過“他是個小人”這樣的話。 “我什么時候說過,你在污蔑人?” 鄔淮清一笑,也不解釋。 他指尖纏繞上她的發,一圈又一圈,直到收到發根,他仍舊沒停手,輕輕一扯,祝矜頭皮一陣刺痛,“鄔淮清,有病呀你。” 他樂了:“是有病。” 祝矜:“我看該去看精神病院的是你。” “你陪我?”他眉眼淺笑。 “想得美,我又沒病。” 鄔淮清樂此不疲地玩著她的頭發,像小孩子發現了什么有趣的玩具。 祝矜從他手中搶過自己的手機,看到剛剛,唐愈又發過來好幾條微信。 滿屏幕的感嘆號,吵得她頭疼。 然后,話語從問她“這人叫啥”“做啥的”“清白與否”“什么時候認識的”“怎么認識的”一直說到了“祝你們倆百年好合早生貴子”,順便又教育她“有了孩子一定要尊重他(她)的興趣”。 祝矜回了一串省略號。 她看了看時間,已經不早了,便作勢要離開,去停車場取車。 誰知鄔淮清跟在她旁邊。 “你不要跟著我。”她說。 鄔淮清晃了晃手中的車鑰匙,于是祝矜沒再說話。 到了停車坪才發現,他的車就停在她旁邊,兩輛車緊挨著。 “你跟蹤我?”祝矜蹙眉。 鄔淮清懶洋洋地玩著手里的車鑰匙,道:“哪兒能呢?碰巧。” 祝矜才不信有這么巧的事情,她按了鎖,拉開車門上車。 離開的時候,向旁邊瞥了一眼,發現鄔淮清還沒上車。 他倚在車門處,低著頭,仍舊玩著那把車鑰匙,另一只手搭在倒車鏡上,有一下沒一下地敲著,不知道在思考什么。 唐愈有句話沒說錯,鄔淮清“肩寬、腰細、腿長”,單單站在車門處,便像是在給汽車雜志拍大片。 偏偏模樣又慵懶極了,帶著與生俱來的傲氣和貴氣。 從這兒到安和公館很近,開車不過十分鐘的路程,這十幾分鐘的時間里,祝矜一直在想,她什么時候說過鄔淮清是個小人。 她不斷在記憶中搜尋著有關的事跡,卻毫無線索。 直到第二天早上,祝矜起床后刷牙,電動牙刷嗡嗡響的時候,她腦海中忽然閃過一個畫面,有關“小人”的記憶接踵而至—— 那還得追溯到很多很多年前,她第一次見到鄔淮清的時候—— 和寧小軒他們不同,鄔淮清是在上初中的時候,因為父親工作調動,才從南方搬過來的。 鄔父比他提前一個星期來,而鄔淮清的mama、meimei,都留在上海,并沒打算跟過來。 那天天氣很熱,鄔淮清從車上下來,一個人拎了一個黑色的行李箱。 他那會兒年紀小,人也長得精致秀氣,正是夏天,露在白t和短褲外的四肢又白又細,和大院里野了一夏天曬得黑不溜秋又結實的少年們,大相徑庭。 祝矜和寧小軒他們坐在大院禮堂門口的花壇邊上,一個人手里拿著一根五毛錢的小布丁,唯獨祝矜手里是一個大火炬,三哥拿零花錢買給她的。 幾個孩子早就被家長通知過新朋友的到來。 他們看著這個出現在大院的新成員,想上前幫忙,結果被鄔淮清冷聲拒絕了。 他皺著眉,把箱子往旁邊一移,不讓他們碰,眼睛里帶著不加掩飾的排斥和嫌棄。 熱臉貼了冷屁股,一群少爺們立刻覺得自己被冒犯了。 行李箱的滾輪在水泥地上發出刺耳又響亮的聲音,地面被太陽烤得很燙,輪子一路向前,吸著刺目的陽光在地上劃出一道明亮的線。 祝矜注視著他離開,這是她人生第一次見到鄔淮清——一個很漂亮、很傲氣、又很怪的少年。 那會兒大家年紀都小,男生正是自我意識磅礴又中二的青春期前奏,寧小軒、路寶他們,天天開口就是“打打殺殺”,閉口就是“老子天下第一”。 相比之下,沉默不語的鄔淮清顯得很文靜,加上對南方男孩子的刻板印象,他們自然而然沒把鄔淮清當回事兒,只當他是軟柿子。 只是誰也沒想到,這個軟柿子在來的第三天,就把寧小軒按在地上揍了一頓。 原因無他,寧小軒自己犯賤,趁著大家都不在,上去招惹鄔淮清,要比試一番。 他看不慣他來第一天的那副樣子。 只要不被大人知道,十幾歲的少年打一架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兒。 但邪門的是,往日仗著自己二兩肌rou不可一世的寧小爺,那天竟然被軟柿子打得起不了身,毫無還手之力。 這不是奇恥大辱是什么? 祝矜從鋼琴班回來的時候,看到的就是在花壇旁,寧小軒鼻青臉腫地被三哥攙扶著的一幕。 平日里他們一起玩的幾個男生也在,齊刷刷地站在一排。 唯獨這個新來的鄔淮清,站在他們對面。 當時空氣像是凝固了一般。 鄔淮清的臉上帶著顯而易見的不耐煩,眼神里滿滿都是對寧小軒的蔑視,連藏都懶得藏。 他狂妄得讓寧小軒自尊心大大受到打擊,恨不得直起身上前給他臉上打一拳。 但他不能。 愿賭服輸,這是大院男孩兒們從小到大就要明白的道理。 祝矜雙手放在胸前背帶褲的帶子上,模樣很乖,可卻很有氣勢。 她走過去“喂”了一聲:“你們干嘛呢?寧小軒,你這被誰打的,跟熊貓似的?” 這話其實是故意問的,這番情景,她還有什么不明白,肯定是這個新來的漂亮男孩打的。 但祝矜畢竟和寧小軒是一個戰壕里的戰友。 寧小軒嘴都被打歪了,還逞強說著:“打架,你甭管,快回屋練琴去。” 好像打架是什么光榮的事情,十幾歲的男生似乎都有過同樣的想法。 祝矜皺了皺眉,說實話,擱平時,她賊煩他們這群男生打架。 往好聽了說叫“熱血少年”,實際上在她看來就是一群只有肌rou的沖動魯莽二愣子。 不過今天,情況顯然有些特殊。 里邊既有她的三哥又有她的鐵哥們,她總不能坐視不管。 祝矜冷著臉問:“誰打的?” 明明是剛上初中穿著藍色背帶款百褶裙軟嫩嫩的小姑娘,這么一問,竟然還非常有氣勢。 寧小軒愣了愣,隨即說出口:“鄔淮清。” 說完,他就后悔起來。 丟人,真他媽丟人。 祝矜轉過身,看向眼前的少年。 鄔淮清垂頭,迎上她質詢的目光,眼神里不帶任何溫度。 祝矜從他冰冷的目光里,還看到幾絲嘲弄。 她向來是個護短的人,問道:“你誰呀?我們認識你嗎?把他打成了這樣,道歉了嗎?” 八月里,天氣熱得像是蒸桑拿,這個夏天又比往年更熱了一分。 祝矜額前的劉海兒有些被細汗沾濕,貼在皮膚上,讓她很煩躁。 鄔淮清盯著她。 因為聲帶的緣故,祝矜的聲音從小到大都很溫柔,語速很慢,不同于身邊姑娘一口脆生生的京片子。 而今天,她說話難得比平時快了幾分,但仍舊有些軟。 明明在罵人,氣勢也很足,鄔淮清卻莫名覺得這女孩兒像是在努力演唱快節奏的歌曲卻怎么也跟不上調子。 他第一次聽到有人說話時這樣,于是不厚道地笑了一聲。 這聲笑將祝矜原本七分的怒氣升到了九分。 待她準備再開口的時候,發現鄔淮清已經轉身準備走了。 她叫道:“站住。” 那人竟然真的站住了,還回過頭,說了一句:“不自量力。” 他的目光是沖著寧小軒的,這話自然也是對寧小軒說的。 只是,祝矜卻覺得這話像是沖她說似的,怎么想怎么憋屈。 她回過身看著幾位從小一起長大的哥哥們,鼓著臉道:“你們一群人,還能讓他一個人給干了?” 這話她剛剛就想說了,只是這屬于內部矛盾,不能讓鄔淮清聽了笑話了去。 祝羲澤揪了揪她的頭發:“我們也不知道寧小軒沒得干去招惹這人呀,更沒想到這人這么厲害,但得愿賭服輸呀。” 路寶也說:“是呀,我們回來,寧小軒就半死不活了,這新來的看著細胳膊細腿,咋能這么強,把寧小軒揍得起都起不來。” “他媽的,別說了。”寧小軒的心一遍又一遍遭受著暴擊,忍不住打斷,“換你們試試,這鄔淮清練家子的吧,媽的,疼死我了。” 后來熟了才知道,鄔淮清小時候被父親的競爭對手綁架過,死里逃生回來,鄔家就給他安排了各種老師,練就一身本領。 還在市里的青少年武術比賽上拿過冠軍。 那時他打寧小軒,還是保留著好幾成力道的,否則寧小軒人得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