獨抱濃愁無好夢(12)
北平的深秋,蒼穹湛藍而高遠,四處草木搖落,金風肅殺。 赫連澈行至府門前,翻身利落下馬,將馬鞭隨手丟給身后侍從,黧黑軍靴包裹筆直長腿,氣宇軒昂,英姿颯爽。 他走進布滿豎七橫九金門釘的獸頭大門,繞過琉璃跨山影壁,剛穿垂花門,沿著廊子往前走,便見一團棕絨絨人影,朝他顛顛兒跑來,嘴里甜甜糯糯喊著“爸爸,爸爸”。 蘇北北知曉今日赫連澈回家,興奮不已,很是臭美了番,連蘇曼卿給她做的預備過冬穿的熊耳朵絨外套,都讓乳娘翻出來,喜孜孜裹在身上。 男人見到飛奔而來的小人兒,黑眸中笑意掩都掩不住,趕忙蹲下身,將她一把摟在懷里,又往她rou嘟嘟小臉連親好幾口。 兩年了,他的小心肝長得愈發粉雕玉琢。 他揉揉她的羊角辮,問,“mama呢?” 蘇北北低頭玩著男人肩胛上的叁角肩章,嘴里幾個字翻來覆去,嘰嘰喳喳,聽得男人一頭霧水。 “夫人去參加趙老太太壽宴了?!迸赃吶槟镄Φ馈?/br> 赫連澈揪著蘇北北小臉,故意逗她,“怎么不帶你去,肯定是你不乖?!?/br> “才不是呢,是我要留在家里等爸爸?!碧K北北仰起頭,嘟著小嘴為自己正色分辨。 區區幾個字,說得赫連澈心花怒放,爽朗的笑聲傳遍一進院落。 “那我們一起去接mama回家,好不好?”他抱著小人兒,順勢轉身往門外走。 “好?!北北睉?,又附在他耳畔嘀咕,“爸爸,人家想去花苞苞街吃烤rou……” 蘇北北給北平每條大街都起了綽號,名字五花八門,什么花苞苞街,葉蓬蓬巷……別人聽的是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唯有赫連澈可以迅速反應出她在說什么。 “你呀,真是小饞貓。”他情不自禁吻她鼻尖,又威脅,“不準告訴mama?!?/br> 他知曉曼曼不允許北北吃街邊餐。 “好!”小人兒響亮地應著。 西風瑟瑟微涼,街頭樹梢橙黃橘綠,水果店門口竹籮筐堆滿熟甸甸甜柿子,夾雜一兩枚從半空簌簌飄落的銀杏葉,鮮紅金亮間,顏色十分的協調美麗。 赫連澈令衛戍侍從只在遠處等候,自己則牽起北北小手,往路邊白煙繚繞的浮攤走去。 浮攤不大,只四五張桌子,每桌架著一個碳紅的小烤爐。 赫連澈向老板要了兩碟切得細薄的腌牛rou,一盞溫熱甜梨汁,一杯最便宜的白酒。 現在的他已經很習慣吃這些廉價的街頭食物,有時候他真的無法想象竟會有這樣一個小人兒,可以輕易打碎自己過去二十多年養成的所有習慣與原則。 然而他卻這樣享受,他享受和這小人兒奔跑在北平大街,一起吃微融掉渣的冰糖葫蘆串,剛出爐熱騰騰的藤蘿餅,夾著小圓圈油鬼喝甜漿粥……仿佛伴著她重新活了一遭。 那些記憶深處灰魆魆的童年,因為有了她,而變得新生光亮。 嫩紅rou片兒在烤爐里蜷縮,滋滋作響,赫連澈怕北北吃起不便,又問老板要來剪刀,將其剪小,送到她碗里。 北北眨著水汪汪葡萄眼,自己拿起勺子,安安靜靜舀著烤rou往嘴里送,小腮幫子一鼓一鼓,遠沒有平日里的鬧騰。 赫連澈忍不揉她腦袋,真的是只有吃東西的時候才最乖巧。 “爸爸,你在喝什么呀?” “白酒?!?/br> “我也要喝!” 赫連澈對于女兒的要求向來沒有抵抗能力,但此刻還是猶豫了,畢竟要是被曼曼知道他給北北喝酒,肯定又要半個月不理他。 然而當他望著北北期待的小眼神,心下老大不忍,轉念一想,他的女兒就合該如梁山好漢般吃rou喝酒,豪爽縱橫不數天下任何男子。 他遂用筷頭蘸了點酒,喂進她嘴里。 北北吐著小舌頭,直嚷辣,然而沒過一會又問他要酒吃。 赫連澈便再用筷子往她嘴里點點,見女兒吃了,再自己笑著仰頭抿一口。 如此,父女倆竟相互勸起了酒。 寒意森森的街頭,其他食客都不由望著他們發笑。 曼卿穿身優雅的雙緄白金細花旗袍,肩膀披件至小腿的輕便美人氅,云髻高梳,秀麗可人。 她從車上走下時,只見趙老太太難得出了二門,盛妝站在大門口,領合族女眷諾諾恭迎。 趙老太太是正兒八經王府格格出身,但不似那群遺老遺少還做著春秋美夢,心知大清氣數已盡,便早早投靠了永軍。 “夫人怎么沒將小公主帶來?”趙老太太去過司令府幾回,知道蘇曼卿是個好相與的。 曼卿隨她邁過正門,莞爾,“她近日有些咳嗽,來了,怕是要給您添麻煩?!?/br> 趙老太太聽后,臉龐驟然浮出焦急,趕忙招來叁四個婆子,讓他們去取府里秘方過來,立刻給司令府送去。 曼卿不好意思推辭,只得笑著向她道了謝。 至正堂入座,剛上了幾樣清茶細果,便有叁四個少女穿著西式裙衫,娉婷出現在曼卿眼前。 “夫人,這是我幾個小孫女兒,過了年十六咯,還沒定下親,她們老子娘都急壞了?!?/br> 趙老太太嘴里嗔怪著孫女,實際上卻是在說親。 曼卿自然知她意,畢竟現在無論北平哪戶人家,都在動著腦筋想將女兒嫁給永軍軍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