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枕斜欹(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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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子風落葬那日,宛城所有政要軍官皆攜眷出席,亦有不少人從其他省城匆匆趕來。 身為發(fā)妻的蘇曼卿,卻只得呆在遠處,遙遙望向這一幕。 凌老太太知曉親孫兒遇難后,幾番哭得死去活來,更是從心底厭惡蘇曼卿,認為是她命中帶煞,把她寶貝孫子給克死了。 不僅不想看到她,前幾日更是把她送去的白參雞湯給摔在地上,下了死命不準她出席凌子風葬禮。 曼卿不想惹老太太再次動怒,即使再想上前送夫君最后一程,也只得悄悄躲在榕樹后,默默流淚看著。 不過幸而,再過一會兒,他們便能相見,天上地下永團圓,再不分離。 天低云垂,黃葉蕭蕭,新墳前祭奠花圈白簇簇于左右展翅排開。 幾個大丫鬟緊緊攙扶住凌老太太,生怕一松手她便會轟然倒下,皆抹著淚不住哭勸,“老太太,您要保重身子,不然少爺在天上也心不安吶。” 凌靜宜站在祖母右側,一身黑衣黑裙,愁緒茫茫,布滿紅絲的雙眸盡是晶瑩淚花,再不復大家千金的雍容華麗。 凌父一如往常,垂首默然不語,幾位素日與他有所往來的親友,皆紛紛震驚,只覺他仿佛老了十歲不止。 赫連澈穿一身極莊重深灰軍禮服,上衣開領,露出墨色襯衫及領帶,氣宇軒昂,威風凜凜。 他看向墓碑上的黑白小照,那是凌子風在德國漢薩飛行學校的畢業(yè)照,穿著空軍連體工裝,笑容滿面,挺拔身姿斜倚戰(zhàn)斗機前。 如此鮮活美好,張揚肆意。 “風子……” 他情不自禁攥緊雙拳,眼眶驀然泛酸,唇角肌rou一陣陣輕搐,這才恍惚意識到他人生中最好的兄弟,似乎真的已經死了。 那個帶著一臉桀驁與明媚陽光,闖進他生命中的小男孩,永遠被埋葬在冰冷大海,成為記憶深處中一堆累累白骨。 黑白照片之下,是渾穆峻厚的凌子風校尉幾個大字。 這個為自己搏殺過數場戰(zhàn)役,一路相助自己問鼎高位的好兄弟,至死,也不過是一校尉罷了。 他欠他的著實太多,太多。 往后歲月,也只能替他好好愛護曼卿,希冀能償還一二。 紀華陽在人群中央,發(fā)表告別致辭,屢次中斷講話,摘下玳瑁眼鏡,捂住雙眸哀痛嘶鳴,泣不成聲。 當真聞者悲傷,見者隕淚,都道他生前定和凌校尉關系極好,方哭得這般撕心裂肺。 紀華陽聲音于蕭瑟秋風中,綿綿遠遠吹散四方,“……有關凌子風校尉生前提出建立空軍幼年學堂的宏偉大計,吾等立誓定會在赫連少帥引領下,將其完善發(fā)揚,企盼屆時能讓愈多孩童實現展翅翱翔的藍天夢,為永軍繁榮貢獻一己之力。長風浩浩,不盡哀傷,逝者已矣,生者如斯,愿天上人間,大家安好!” 話落,烏云壓頂,蒼穹突然落起瓢潑大雨。 侍從官趕緊小跑上前為赫連澈撐傘。 “滾開!” 赫連澈朝他怒吼,任由暴雨瘋狂襲擊自身,頎長英挺身姿立在那兒,巍然不屈,一動不動。 各政要軍官眼見赫連少帥都不打傘,也都紛紛喝令奴仆丟掉雨傘,一起陪同站在疾風驟雨當中。 赫連澈手捧晶瑩剔透白菊,一步一趨,邁著沉重步伐,走至碑前,俯身,為摯友獻上第一束鮮花。 “風子,你我有幸相識一場,我赫連澈今生無悔。愿有來世,我們仍是肝膽相照的好兄弟!” 大雨沖散他聲音,一個驚雷白晃晃劈閃而過,叁兩烏鴉嘶嘶盤桓離去。 不知過了多久,雨止,撥云見日,方才熱鬧鬧人煙悉數散盡,墳前唯剩一男一女。 “蘇曼卿,你不要太過分了。” 赫連澈早已脫下外套,披在小女人身上,又煩躁扯了扯襯衫領口。 他就不應該心軟同意她跟著來,現在這個女人就像死人一樣,跪在墓前焚燒紙錁冥鏹,哭得小肩膀一顫一顫,滾滾熱淚,如斷線珍珠般揚落。 一看到他為別的男人哭,他就恨不得伸手掐死她,可是又舍不得,只能獨自站在旁邊生悶氣。 不知她今天發(fā)什么瘋,深秋時節(jié)居然穿件法式抹胸禮裙,裹得兩只sao奶簡直要爆炸。 一把青絲松松挽在腦后,哭得雙眼紅如核桃,但……就說不出得性感可愛。 “你要是凍壞了,兩天后我們還怎么完婚?” 男人惡言咄咄,絲毫不顧及這是在亡者墳前,“蘇曼卿,我告訴你,你休想借病拖延,我是不會再讓你輕易用手和嘴打發(fā)過去的了。” 他覺得自己沒有將婚禮定在今晚,已是莫大仁慈。現在想來真是大錯特錯,看到她穿得那么浪,真恨不能立刻就和她洞房,成為名副其實恩愛鴛鴦。 曼卿完全不理他,只是將一架木雕訓練機模型,輕輕放在墳前,手指拂過碑上照片,含笑說,“不會讓你迷航,不會讓你找不到回家的路。” 淅淅瀝瀝,天空又落起微寒小雨。 “走吧。”曼卿朝赫連澈道。 只見她把兩叁沓未燃紙錢,放在墳前,又將身上這件軍裝外套還給男人,取出繡帕子,仔仔細細,撣著手臂和肩膀。 她嫌臟,哪怕他衣服只是略披自己身上,都覺無比惡心。 畢竟她要自己干干凈凈去見凌子風,也幸好,她并沒有讓赫連澈進入過自己身體。 她仍是無瑕的。 赫連澈見小女人隨手將外套丟給自己后,便冷冷轉身往前走,立刻慌忙跟上,走至她身側,等著她乖乖將軟糯小手塞進他掌心。 然而等了半晌,都無回應,他正要動怒,身旁卻倏然旋起一道陰惻惻寒風。 他驚恐轉身,只見漫天黃葉間,女人如離弦之箭,一頭狠狠撞死在漢白玉墓碑前,血色如花,凄然綻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