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意詩情誰與共(5)
“是屬下辦事不力。因沛州城向來有守歲傳統。屬下看到晚上那女人還和她姨媽在灶房吃年夜飯,便以為萬事大吉。誰曾想等點了火才知曉,那女人根本不在。” 跪在地上的汽油兵瑟瑟發抖,梗著脖子道,“是屬下一時疏忽,懇請長官責罰。” 聞言,沉澤言與紀華陽皆扼腕嘆息。 “紀先生,我看一不做二不休,不如我們再派人將那女人殺死。”沉澤言提議。 為了少帥的千秋大業,即使再次行動沒有得到首肯,他也愿意兵行險招,先斬后奏。 “難啊。”紀華陽長嘆一口氣,對著墻上郭熙的早春圖沉思。 “少帥親自趕了過去,證明那女人在少帥心里還是有地位的。我們若貿然行事,恐怕最后折損的會是我們自己。” “那依紀先生的意思?” “先按兵不動吧。”紀華陽眸間掠過一抹擔心,幽幽道,“現在只能寄希望于少帥盡快對那女人厭煩,若動了情,那才真是大麻煩。” 聞言,沉澤言點頭,但他心里明白,慈不掌兵,情不立事。 要是蘇曼卿真影響到少帥,那他必除之而后快,就算犧牲掉自己性命,又有何妨。 接下來幾日,凌子風簡直忙得團團轉,裁縫鋪燒之殆盡,蘇曼卿便連住的地方都沒有。 他不便帶她回空軍宿舍,便親自選地點,為她租了間公寓。 又給遠在梁城郵電學堂的陳朗拍了電報,同政府衛生科的工作人員周旋,讓他們出具同意書,暫時不要火化遺體。 總得等陳朗回來,見見最后一面。 大火燒毀近半條街巷,然而這場火災又因裁縫鋪而起,所以凌子風不得不一家家鋪子去商談賠償。 然而再忙再累都沒關系,他只是擔心蘇曼卿。 他覺得她好像完全將自己封閉起來,把自己當做一個只有幾歲大的小女孩。 她嘴里不再念叨姨媽,也不再哭泣,只是兀自縮在角落,不吃也不喝,如同蝸牛般將自己隱蔽在重重軀殼里,與世隔絕。 仿佛這樣封閉起來,就不會再受到任何傷害。 “你看這粥,我可是第一次熬。”凌子風將熱乎乎的黑米粥,喂到少女唇前,“怎么樣,小曼曼,給個面子,嘗兩口?” 少女側過臉,下頷抵住膝蓋,不愿搭理他。 盛滿熱粥的瓷勺,尷尬懸在半空。 房間里窗簾四拉,永遠都是暗的,不知過了多久,房門“啪嗒”又被人推開。 少女如受到驚嚇的兔子,拼命往角落里躲。 “是我錯了,黏糊糊的東西,我們家小曼曼肯定不喜歡吃。” 男人滿身煙火氣,手里端了碗香騰騰南瓜湯,竭力笑得燦爛,“乖,來喝這個南瓜湯。聽軍醫說,多吃南瓜不僅心情會好,還能變聰明。” 少女置若罔聞,只是右手機械扣著窗簾布上酸涼涼的水鉆。 “就喝一口,好不好?”男人柔聲哄勸,眸光暈開一圈心疼,“你都好幾天沒吃東西了。” 結果小瓷勺剛碰到少女唇瓣,便被“哐啷”推開,湯水灑了滿地,勺子在實木地板滴溜溜打轉。 “我說了不喝!” 少女奪過男人手中瓷碗,朝他劈頭蓋臉潑了過去。 guntang汁水肆意淋在男人臉頰,脖頸,胸膛…… 向來瀟灑閑適的凌子風,第一次這般狼狽不堪。 曼卿見男人漆黑明亮的瞳孔里,映著不可理喻的自己。 她以為他會爆發,可是……沒有。 他只是拿過一條帕子,為她輕輕擦手,澀著嗓子問,“燙著沒?” 利落野性的五官,非但沒有怒氣,相反布滿了深深的心疼。 少女不回答,他就執著她手腕,仔仔細細檢查,半晌,見只有指尖紅了點,才輕輕放回她身側。 “凌校尉,我來吧。” 房里除了他們兩人,還有一個年輕女傭,是凌子風特地安排在此,專職陪伴蘇曼卿。 沒辦法,他怕她會想不開,會做出什么傻事。 女傭見男人又拿起塊毛巾擦地,連忙上前說道。 凌子風搖搖頭,擦完地后,便安靜闔門離開。 街口高高掛著路燈,一片耀眼雪白,與屋內沉沉黧黑,涇界分明。 房間靜得落針可聞,女傭亦不敢擅自開燈,只是小聲問,“蘇小姐,您要不要喝點東西?凌校尉剛親自端進來的。他說不吃東西沒事,總不能什么都不喝,這樣身體會扛不住的。” 少女黯淡無光的雙眸順音望去,只見桌子上琳瑯滿目,擺著大小碗碟。 “您要是實在什么都用不下,凌校尉說那只能讓醫生給您掛營養液了。”女傭抿嘴道。 蘇曼卿咬著唇瓣,依舊蜷縮在角落,仿佛只要再等片刻,姨媽便會來接她回家。 過了會兒,有溫暖的觸感從手腕傳來。 “我知道自己很煩。”男人訕笑,硬朗輪廓竟變得柔軟起來。 無論她怎么動彈,男人還是牢牢抓住她手,讓醫生往里扎吊針。 “乖,一會兒就好了。” 冰涼液體順著細細透明管,滴滴進入她的身體。 不知是不是藥物作用,她累得慢慢閉上眼。 在夢中,一切恍若平常。 裁縫鋪里布料陳舊的味道,工作臺上冰冷的曲尺,劃粉,刮漿刀,小鑷子…… 暖黃色光影里,姨媽穿身柔藍棉麻旗袍,彎腰坐在小竹椅上,戴著頂針的指關節晶瑩發白,尺、線、刀在十指間翩飛起舞,眸光專注而虔誠。 只聽她細聲同她道,“曼卿呀,只有用心,針和剪子才會聽你的話,做出來的旗袍才能纖秾合度,真正的活過來。不然,再好看的旗袍也只是一件死物。” 說著,她就將手中旗袍遞給她,站起身,朝她笑笑,整個人消失在金色的光暈中。 “姨媽……姨媽……”少女哭著從夢中驚醒。 “小曼曼,我在呢。”凌子風本就守在她身邊,見她夢魘,立刻出聲安撫。 少女瞧他眼眶布滿紅血絲,啞聲問,“你一直在這里?” “我要守著你。” 少女撒氣般大喊,“別管我!” 男人不語,只是摸了摸她頭發,“小曼曼,無論發生什么,我都會陪在你身邊。相信我,一切都會過去的。” 他就這樣哄著她,直至她累得又睡了過去。 凌子風不眨眼地守在那里,待少女輸完液,方輕手輕腳,替她把吊針拔了出來。首發:(яΘūщèńńρ.мè(rouwennp.me)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