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遲驚鹿看向正襟危坐的少年, 以前看他的時候,他的形狀是軟的,現在不知道是不是穿上官服的原因,多了一分剛硬的昳麗。 翰林院編修只是封賞探花的例行職位, 實際上朝廷正值用人之際,擢季子星大理寺少卿從四品,查戡皇室宗親、朝中大臣。 遲驚鹿忽然就想起了夢中少年已經可以被稱作“男人”,他披著玄黑色的緞繡大氅,上頭圍了一圈銀色狐貍毛,半張臉若隱若現,一道飛快凌厲的鞭子抽下去,能抽掉人半條命。 他刑訊時的兇狠,恐怕就是這時候練就的。 她看看他袖口下有些蒼白的手,線條很漂亮,像她去看展覽時的浮雕,每一筆的粗細都剛剛好。 往上一點點看,利落的肩線、凸起的喉結、還有睫羽下黑色的眼珠,好像溺進去就再也不能呼吸。 他倒是平靜的很,遲驚鹿心里有些難過,相處了這么些時日……季子星好像根本就不在乎似的,對他來說,好像只是一株花從一個地方,挪到另一個地方,如果需要,他還可以去更遠的地方。 過了一會兒又為他開脫,畢竟季家對他也沒有特別好,他想離開是正常的,至于她,那就更沒必要留戀了,她一直欺負他的嘛。 怎么可能只因為這幾個月的和平相處,就徹底釋懷了呢,放她身上,她也做不到,對吧。 想著想著,馬車停了下來。 遲驚鹿探出頭去:“怎么停了?” 這才走多遠,半柱香的時間都不到呢,擱現代那肯定是汽車沒油了,古代么……馬餓了? 勁裝小侍衛已經為她鋪設好了腳踏,他年紀很小,看起來甚至帶著幾分乖巧:“八小姐,請您下來吧。” 遲驚鹿回頭,車廂里很暗,只映出季子星瀲滟的眸光,似乎含著笑意。 她撓撓頭,下車就下車,四品大員的馬車也太不扛走了,外面裝飾得倒是風風光光,誰知道這么不經用啊。 小侍衛又把她往前帶:“八小姐,這邊請。” 遲驚鹿滿腹狐疑,跟在小侍衛屁股后頭噔噔噔地上臺階。這石階真高啊,白玉砌成的臺階像一條光滑的緞帶,一路延伸到府邸深處。 不對勁,不對勁,遲驚鹿抬頭,才看到頭頂“季宅”兩個大字,遒勁舒展。 遲驚鹿怔怔道:“不是要去你新府?” 季子星“嗯”了一聲:“就是這兒啊。” 她的腳下像生了釘子:“這兒……離季府就幾步路的距離啊。” 連馬車都不用坐,走幾分鐘就到了,比從季府東院穿到西院還近呢。 感情他把季府旁邊的空宅子買下來了,兩個府邸緊挨著,幾乎可以說是鄰居,四舍五入約等于沒分家。 她從前沒往這方面想,因為這宅子很貴,緊挨著鎮北將軍府,價格自然不會便宜。 她沒想到季子星居然直接把這里買下來了。 遲驚鹿不懂:“那為什么還要坐馬車呀。” 季子星少見的憋著笑,這一笑感覺他整個人都生動鮮活,好像把以前那個靦腆沉默的人藏起來了。 “坐馬車……顯得比較鄭重。” 遲驚鹿聽得額角青筋直跳:這大概就是傳說中的儀式感吧:) 所以,季子星早就安排好了,所謂的“搬家”,不過是做做樣子而已,他絲毫不留戀,是因為自己還住家旁邊。 遲驚鹿看著朝陽下笑得那樣好看的少年,突然覺得,這人怎么蔫壞蔫壞的! 他哪里是小白花,他應該叫小黑花!!! 小侍衛神色嚴肅地上前,附在季子星耳邊說了幾句。季子星驟然收斂了笑容,睫羽一壓,蓋住了眼底的冰冷。 他靠近遲驚鹿,高大的身材擋住了她頭頂的烈日。許是封了官職的原因,遲驚鹿見到他的這幾次都沒有束高馬尾,一頭烏發半束半披,顯得非常沉穩、成熟,連帶著身材的輪廓都變得高大偉岸了起來。 他的語氣非常溫和:“八姐,我有事忙,你在側廂房等我。” 遲驚鹿忽然覺得他真是同以前不一樣了,猶如一棵大樹,茁壯又霸道,再也沒人能輕易撼動。 她點點頭:“好,你忙正事,我自己玩就行。” 他從容地往外走,遲驚鹿很聽話地去了旁邊的小院子。突然想到馬車上她的食盒沒拿,想要折返回去,卻看見季子星背對著她,在同程一奇說話。 程一奇還是一如既往的俊逸,穿了一身雅白,一雙眼睛似笑非笑,整個人像蒙了層水霧,讓人永遠也看不透。 遲驚鹿沒再繼續走,也不想拿食盒了。她默默退回院子里,隨便進了一間書房。 她不是個愛看書的人,但是季子星屋子里除了書也沒別的東西了。他新葺的宅院,很多東西都沒來得及收拾,遲驚鹿心想,幫他擺一擺書也好。 手指在一本本書脊上劃過,這些書卷很沉,看起來一定很費眼。書的名字她都不大認識,只看出來很多都落了刑部、大理寺的印章,嶄新的書頁,有種沉甸甸的墨香。 她一本本擺著,書面太過沉重鋒利,把她手指都劃破了。遲驚鹿低呼一聲,趕緊把食指塞進嘴里,舌尖舔到了幾滴血。 她不想擺了,提起裙子就要走。眼睛往書箱里隨意一掃,驀地停了下來。 書箱里只剩最后兩本書,一本書被壓在底下,只露出兩個字的書名,看起來非常老舊,裝訂方式也不是市面上有的。遲驚鹿緩緩蹲下去,把它拿了出來,手指撫過書面,低低地念出了聲:“赤溪軍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