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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英郡主還是不肯退讓。 圖爾墩大鬧婚禮,兒子身受重傷,幾年臥病在榻,好不容易好些了,姬嫣便要走。她一時半會沒法轉過彎來。 蕭云回對姬嫣輕輕道:“呦呦,你先出去,我有些話單獨對母親說。” 姬嫣頷首,向平英郡主行禮,便出去了。 月光很冷,濕濕的,掛在屋頭、樹梢,庭下如積水空明,水中竹柏影子猶如藻荇交橫。風一動,滿庭疏影婆娑,黃葉簌簌。 細想來,仿佛已不知年月,不知道第幾個秋了。 她在蘭陵這方窄窄的天地當中,與世隔絕,仿佛真的成了一個深閨婦人,將自己完全鎖了起來。三年來,唯有家書與家中來往,她一次都沒有回過家。說不累也是不可能的,可是,她一直覺得自己虧欠了云回許多,她的婚禮,還連累得他被圖爾墩重創險些喪命。 今天,又突然被告知一段埋藏于深的過往。 那個男人,原來曾廢去了持劍的左手,是為了換取救她父親性命的良藥。他在她面前,一聲不吭,仿佛從未發生過。不論她怎么拒絕他,戳他的傷疤,他從來沒有用這種恩情脅迫她來做任何事。明明那個時候,他是委屈的,他根本就不知道她為什么選擇離開,為什么對他如此絕情。 這個夜里,她的情緒徹底亂了。 她不知道該何去何從。 月倚西樓,風中傳來打更的聲音。 身后的門突然被推開,平英郡主走了出來,看了一眼姬嫣,姬嫣正準備行禮,平英郡主語氣淡漠,道:“不用。” 她轉身走了。 姬嫣滿頭霧水,重新走回房中。 只見蕭云回仍舊那般躺在藤椅上,見她進來,向她微一點頭,“你放心,母親已經同意了。” 姬嫣不知道該說什么,只是道:“云回,我向來不走回頭路,這一走,恐怕是不會再回了,你真的想好了嗎?” 蕭云回頷首:“不走回頭路,你如此,我亦然。絕不后悔。” 他這么說,姬嫣明白了。 她回到房中,提筆蘸墨,往家中捎了一封書信。 用不了多少天,從金陵便來了消息。 是母親的筆記。 母親說,金陵城一切已經安排妥當,她要是和離,盡可以回家。 這段婚姻一開始,父母都是點頭同意的,但母親對蕭云回一直以來都無比滿意,現在逆轉了口風。姬嫣不知是什么緣故,但是往俗氣了想,或許也是因為云回久病在榻,大家都已經疲倦了。現在她要離開,母親反而沒什么可說的。 蕭家這邊,也沒有任何阻力,姬嫣順利地與蕭云回和離。 姬氏派了車馬拉接娘子回家,蕭云回親自送她到渡口,臨行前,他已經可以下地站立,站在渡口鐵索旁,臉色恢復了舊日的那種光澤,可眼神當中溫潤的執擰已經消失不見,他微笑道:“呦呦,你可以告訴我嗎,為什么,你當年會喜歡他?” 久病在榻的時候,他有時胡思亂想,會想,如果他變得和王修戈一樣,呦呦會不會對自己怦然心動?這個答案,他不知道。所以他想問一問。 他用的是“曾經”二字,過往,姬嫣確實傾心于一人,但這幾年,她陪伴在他的身旁,他不能侮辱了她的心意。 姬嫣也沒有否認這一事實,她沉吟著道:“每個人都是不同的,真的不好說,我沒法回答你的問題。” “也好,”他像是釋然了,長長地呼出一口氣,“祝你一路順風。” 姬嫣朝他點頭,揮手,“你不能吹風,回吧,我到了金陵,會寄信給你。” 蕭云回微愕:“呦呦,你還當我是朋友么。” 姬嫣朱唇輕綻:“當然,這幾年琴技進步不小,仰賴于你的傳授,就算不做夫妻,你于我也亦師亦友。”說到這兒,她的嗓音頓了一下,有些遺憾,“你不用感到負疚,我也有錯。我已決定,將我的名字掛入姬氏的族譜。” 蕭云回一怔。 女子將名字掛入族譜,意思就是請以門匾,立誓終身不嫁,亦不得招贅。 “呦呦……” 她真的想好了么? 蕭云回越咀嚼這句話突然越感到苦澀,也許,她真的已經封閉了起來,這世上已沒有可令她動心,托付終身的人了。 如此也好,姬氏是千年世家,現在重新崛起,她一生為姬氏之女,風光何曾遜色宮闈婦人半分?是他狹隘了。 姬嫣這一路,先乘船到揚州,因為前方碼頭修繕,于是棄舟上岸,改走陸路。 誰料山道遇雨,這陸路也不好走,夜半時分,聽得寒山寺遙遠的鐘聲杳杳傳來,那車夫許是精神不濟,打了個盹兒,姬嫣的車晃了一下,差點撞上路邊睡臥的銘刻有“寒山”二字的青石。 這一顛簸,姬嫣摔在了馬車當中,懷中的包袱也跌落了下來,葉蕓娘“哎喲”直叫喚,開始痛罵車夫,兩個婢女去拾掇散落的物件。 “啊!”翠鬟突然驚叫出聲,姬嫣被嚇了一跳,忙問發生了什么,翠鬟的一雙小手拾起了地上的什么東西舉了起來,拿到了姬嫣的面前,“娘子,碎了。” 這時車馬已經靠近驛站,挨了一路罵聲的車夫停了下來,葉蕓娘吹燃懷中摸出來的最后一支火折子,點燃蠟燭,照亮了車中景物。姬嫣定睛一看,翠鬟手里捧著的竟是一枚錦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