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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處理了幾個袁皇后派過來的宮人,我知道殿下不可能喜歡的,我得幫他肅清東宮。母親教我做事三思而后行,我以前總覺得自己很笨,可是現在我發現,其實我可以。我什么都可以學,而且我能學會。 他一頁一頁地翻過去,那上邊寫滿了少女心事。 所有說不出來的話,她全部留在了紙上。在潘氏出現之前,她的起居注雖然經常有些小抱怨,卻不會如后來那般灰沉。是他,毀了那個無拘無束,喜歡自由,卻為了他甘愿放棄自由的女孩兒。 ——他今天剛剛回來,有點生氣,是因為我私下里見了云回哥哥嗎?這算是吃醋嗎?可是我發現,他其實有點兒面癱,我看不出來他生氣為那般,我不敢說話。 ——我居然落水了,當著大家的面掉進了水里!好可怕。小時候兄長教我游水,我為什么不學呢?還好殿下救了我。他把他的衣裳給我披上了,還讓益王殿下向我道歉了。其實益王只是頑劣,也不是想害我。 ——晚上殿下哄我,要帶我回家。可是他知不知道,我盼著這一天已經很久了,都快有一年了。 成婚之后沒有幾天,他就被烈帝一道圣旨調去了河間處理疫病防止蔓延,確實待了半年才回來。 原來她表面溫柔賢淑,什么都不說,私下里卻是這副性子。 不知不覺,王修戈發燙的雙眼微微上揚,唇角也慢慢勾起。 ——殿下進山打獵,不忘我怕冷,給我獵了一頭虎,用它的獸皮給我做了一件毯子,挺好用的。就是,多少有點兒危險了。我不敢說。 ——殿下又要前往北夏,這是比獵虎更危險百倍的事情啊,朝中竟無大將。我其實不想他去,然而,也只得如此。殿下是萬民之殿下,不是我一人之殿下。 后來便是他前去戰場之后,她記得越來越潦草的心事,但有一些還是令他引起了注意。 ——殿下貴為太子,將來亦將成為帝王,想來是不會是屬于我一人的。不知為何,近來總有預感,他的心,終究將會落在別的女子身上。我想那大抵也沒關系吧,無心我便休,我只要做好太子妃,不給家族丟臉面就可以了。何況,現在還沒有呢,將來的事將來再去想。 ——成婚兩三年了,與殿下卻是聚少離多,一直沒有子嗣。皇上和皇后對我幾番敲打,說殿下并不鐘情于我,教我設法好留住他的心。皇后說的話多半是違心的。然而,我也忍不住想,為什么呢?是否我們根本沒有緣分? 一聲嘆氣仿佛夾雜在里邊。 甚至隔著時光,驚動了此刻翻看著起居注的自己。 王修戈甚至也開始想,倘或,那時候他們能有一男半女,是否今天亦會有所不同?倘或,他們能有一個女兒,像她的女兒…… 眼眶又開始發燙。 “如果”二字,果如泓一禪師所言,這事上最難參破之事,最不可得之無奈。 再往下,便是陰霾的開始。 起居注已經換到了第三本。 ——當我滿心歡喜與期盼地等待著丈夫從邊地歸來,卻見他懷中錦裘里,躺著一個陌生女子。我雖不問,但我猜得到,那女子是誰。我曾自以為是,覺得天長日久,他終會喜歡上我,我也以為自己做到了一半,但今日我見到他那般緊張潘娘子,我突然悟了,原來喜歡和不喜歡之間,是條難以逾越的鴻溝,我跨不出去,他也邁不過來。 從這里開始,字里行間變成了灰色、沉郁、壓抑。 他合上起居注,閉目做了許久的深呼吸,直至心境有所平復,才敢再次打開。 起居注上,她接著寫。 ——當我看見潘氏身上那些傷痕之時,其實我早知道有這天,也知道太子終究不可能屬于我一人,但心中還是那么難過。看來我在他心中,由始至終只是頂著一個空有其表的頭銜的礙事之人,我明白了。我再也不稀罕要他的感情了。 他的胸口一痛,仿佛被什么割了一刀。 目眥欲裂,幾乎不敢再往下看。 越往下,越是沉郁、晦暗。 直至那天。潘氏小產。 ——我又一次被關了禁閉。依然是因為她。但我知道,她的小產與我無關。我用冷水澆遍全身,讓自己生病,借口找來了太醫,問清了事情的原委。原來,潘氏居然這樣用心險惡之人,她要的絕不僅僅只是一個貴妃之位,她要的,是我死,她做皇后,不惜喋死嬰的血。那個男人,可知道這一點,如果他知道了,可還會滿心滿意地愛著他純潔無瑕、善良柔弱的貴妃嗎? 至此,他已經從“夫君”,到“殿下”,到“皇上”,完成了“那個男人”的蛻變。他看著起居注上的小字,無言地困坐在榻。 那天,她拖著病體,懷著最后的一絲希望,找來他。 可他卻說了什么? 他說,可以沒有皇后,不可沒有貴妃。 那天那句話,他承認有生氣、激將的成分在,想迫使她承認,她其實內心嫉妒得發狂,因為愛他如命,他幼稚荒唐到居然以為會是這樣。其實她的心早就已經傷透了,對他封閉了,就算后來姬弢與林夫人不死,她心上的傷,也無處縫合了。接連的打擊,她那時心中,該有多絕望? 他不敢再往后翻。 而后邊,終究還是被翻開了。 沒有一個字,只是一筆飽飲墨水的痕跡,力透紙背,由上而下幾乎將紙張劃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