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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蕓娘不知有多不待見王修戈, 在他踏入端云宮的那一刻,便鉚了一股子力氣朝他撞了過去,本想著撞不著,只是發發狠勁兒也罷了, 沒想到, 竟悶頭直接撞上了王修戈的胸膛, 將他差點彈飛了出去。王修戈后腳絆在門檻上,扶住門框穩住身形, 隨即抬頭,朝葉蕓娘低頭一看, 皺眉道:“朕——” 從前不待見這老嬤嬤,全是看在姬嫣的面子上沒發落過她, 心里對這搬弄口舌的老家伙的嫌惡卻與日俱增。正想一如從前那般兇喝一句, 卻恍然想到,這宮中的女主人都已經不在了,他懲治一個對她還算忠心的老仆做甚?聲音陡然一澀,暗了下去, 他沒說話,大手一拂,將她冷冷揮開。 王修戈得以入內。 葉蕓娘緊跟其后,他皺眉道:“出去。” 葉蕓娘轉身出去了,出去之前,冷冷地朝他道:“端云宮中都是娘娘的遺物,怕某些人見了虧心,還是早早出去為妙,半夜里噩夢驚醒了,可也是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 這老刁奴,臨走還不忘損自己一句,不知是問誰借的膽子,倒比旁人都更恃寵而驕些。 王修戈的臉色陰沉如水,冷目盯著那老婆婦,葉蕓娘是將一身皮rou都豁出去了的人,民不畏死奈何以死懼之,命都敢不要了,還怕什么?她冷冷然一笑,轉身出去了。 像狗皇帝這樣的男人,她這一生也不知道見過多少。這種賤得不值一提的愛情,擱誰見了都得往地上狠狠碾幾腳,換了她得再吐兩口唾沫星子一拍兩散方才劃算。 王修戈在這空空蕩蕩的端云宮停駐,仰目四望。 他雖也不常來此間,卻依稀記得,起初姬嫣入主端云的時候,這里的陳設一切光彩輝煌,這兩年,她自己平常縮衣減食,許多規格都并不按照皇后的來辦,節省了自身的許多用度,這里也似乎黯淡了很多。減省下來的錢,用來犒賞宮人,支援軍隊,建設地方,雖只是略出皮毛,但這點好,他麾下玄甲軍的人感恩戴德念了多年。 他走向寢殿。寢殿的布置更為簡潔,出了必要的陳設,金裱的古畫被拆去,大型的翡翠玉件是一樣也看不到,復往里走,床鋪收得整整齊齊,仿佛一塵不染,女主人只是出去片刻,很快便會回來。簾帳打開,斜掛在勾上,利落整潔。 王修戈朝那邊靠近,只見云緞錦文繡履安安靜靜地擺放床榻底下,是她的。他低身下來,將鞋履取起拿在掌心,面料輕盈,但他感到沉甸甸的。不經意間,眼風一瞥,看到了床榻下的一口上了鎖的箱子。 他短暫地怔了怔,伸手將那口木箱子從里邊拖了出來,箱子積了一點灰,好在也不是很多,他輕輕一吹,抬起那把鎖頭端凝少頃,隨即,他取下發冠上的金簪,插進鑰匙孔,伸手旋轉一推,這種簡易的根本防不住人的箱子被打開來,王修戈定睛一看,這里頭別無余物,只是幾本起居注而已,本子上沒有名,但看內容,姑且只能用起居注來稱呼。 他的眼神卻再也無法從那幾本摞得工工整整的起居注上移開,伸手取出最下面的一卷,在掌心掂量,這厚重的一本,翻開第一頁,娟秀端方的字跡映入眼簾。 王修戈總不至于認不出,這是姬嫣的字。他曾看她寫過。 如今一想,原來當年在東宮之中,他們之間也曾有過親密無間的時候,他抱她在膝上,看著她一個字一個字地寫關于東宮的賬目注解,卻總想使壞掐她腰肢,害她字也寫不好了,又不敢發脾氣,小心翼翼地同他求饒。 原來那時候,他其實就有了想要作弄她的心思,不是后來才有。 再看著熟悉的燙眼的字跡,卻不禁眼眶微酸。 這第一頁,是姬嫣初入東宮時所留下的。 ——皇上降旨,冊我為太子妃,今夜,心懷忐忑,嫁入東宮,得見良人。 底下又有幾行小字。 ——夫君容顏如畫,英武不凡,是我平生僅見。可他待我,眼神淡薄。他會知道,我其實偷偷喜歡著他,已經很久了嗎?可是我不敢說。 他詫異地看著上面的字,分明是她的手筆,可卻又不是像是她能說出來的話。 原來,他一直奢求的,她不是沒有給,而是害羞給,或許后來想給,卻被他親手掐斷了機會。 原來,她是喜歡他的,比初見更早,在那個他覺得已稱得上驚艷的洞房花燭之前。 第二頁,又是一天。 ——今日入端云拜見皇后,為之奉茶。 下面又有一行小字。 ——我原以為,夫君他連“周公之禮”都不知為何物,情竇未開,對拿下他這件事信心滿滿的。可是伏海告訴我,原來他有過喜歡的人,那些白盞菊的主人。心情不佳。 王修戈斂容,微微帶一絲怒色,伏海這……在她跟前還說過什么? 再往后翻。 幾乎每一頁都是這樣的內容,一行記錄正事,無比嚴肅正經,到下邊的小字,就藏滿了女孩子羞怯的不能對人言的心事。漸漸地,他開始只看她寫的密密麻麻的小字。 從罰她禁閉一月那天起,“夫君”成了“殿下”,后來成了“皇上”,便幾乎沒有再變過。 ——我不知道白盞菊對殿下是這么珍貴的花種,如果知道,就不會讓嬤嬤動它了,現在他走了,我還是老老實實地關著禁閉。好想回家看一看,新婦應該有歸寧的,我沒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