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非沈聽帶信前來，今夜他與南邵交戰(zhàn)，定然是有去無回。他一死，整個青州軍都要落入秦尤手里了。

    二嘆將軍這位外孫，當(dāng)真是心思縝密、算無遺策。這孩子自小便立志要像外祖一般做大將軍，守衛(wèi)青州的。

    若是當(dāng)初衛(wèi)家、霍家沒出事，他何嘗不是下一個霍將軍、定國公？

    可惜了啊！

    正感嘆著，一名士兵忽然跑上城墻，面色肅穆道：“稟告將軍，斥候傳來消息，今夜南邵領(lǐng)兵的是大護國將軍蒙舍。”

    蒙舍便是七年前領(lǐng)兵進犯青州的南邵將軍，他這大護國將軍的頭銜也是七年前，得知霍老將軍死后，南邵皇帝親自頒與他的獎勵。

    “來得好！”褚遇用力一闔掌，道：“老子今夜定叫那孫子有來無回！”

    -

    寅時三刻，南邵軍突襲青州。

    卯時一刻，秦尤接連收到幾個探子送來的口信：褚將軍中計，在平谷關(guān)里被敵軍包圍，從戰(zhàn)馬滾落，如今生死未卜。

    “好好好！”秦尤“啪”一聲扔下手上的茶盞，一臉興奮道：“褚將軍輕敵中了埋伏，南邵軍已兵臨城下，都隨本將前去平谷關(guān)救急！”

    數(shù)千兵馬浩浩蕩蕩趕往平谷關(guān)，馬蹄“嘚嘚”，濺起一片黃沙，在這寂靜的夜里，隨風(fēng)飄落。

    秦尤與南邵皇帝早就密謀好了，只要他人一來，南邵軍便假裝被擊退，迅速退出平谷關(guān)。如此一來，不僅褚遇的兵馬會落于他手，還能借此機會，撈一個天大的功勞！

    到了平谷關(guān)，秦尤坐于馬上，興奮地舉目四望。

    卻見漫天飛舞的黃沙里，別說蒙舍了，連半個南邵軍都沒見著。

    多年出生入死的經(jīng)歷讓他心里登時起了些警惕，正要開口說話，身后一支泛著冷光的箭矢破空而來，直奔他后背。

    “噗嗤”一聲利器劃破血rou的聲音，被秋風(fēng)席卷而過。

    霍玨藏身于平谷關(guān)的密林里，放下彎弓，緩緩道了聲：“第一箭。”

    當(dāng)初外祖父身上中了三支暗箭，還有兩箭。

    霍玨從箭筒里抽出一根利箭，再次拉弓，箭矢“咻”一聲射出，快速扎入秦尤的手臂。

    秦尤右肩和左大腿都中了箭，鮮血汩汩涌出，他忍著痛，聲嘶力竭道：“快圍在我身邊！是誰！是誰在暗箭傷人！”

    他身邊那幾個副將俱是驚惶地望了望四周，遲疑地驅(qū)馬上前，可馬蹄子才剛抬起，無數(shù)箭矢忽然從四面八方急射而來，直接貫穿了馬蹄。

    駿馬痛鳴，用力往后一仰，幾個副將便從馬背滑落，重重摔到地上。

    而此時霍玨手上的第三支箭矢緊隨而來，狠狠貫穿秦尤的小腹。

    “第三箭。”

    第105章

    南邵軍與秦尤約定的地點從來都不是平谷關(guān), 只不過南邵遞進來的消息經(jīng)過褚遇與沈聽的一番cao作，到了秦尤手里便成了平谷關(guān)。

    第三支箭幾乎沒有任何阻攔便貫穿了秦尤的小腹，箭矢打磨得極銳利, 身上三處傷口血rou模糊，血流如注。

    劇痛之下, 秦尤一時面如金紙, 死死抓住馬韁方才能控制住自己不墜馬。

    兩名墜地的副將震驚地望著秦尤, 他身上的鎧甲是精心打造出來的鐵皮鎧甲, 等閑哪能被射傷？

    可那藏在暗處之人箭法實在是高明，借著薄薄一層月色, 箭矢以雷霆之勢直接鉆入甲片間的縫隙，穿腹而過。

    兩副將忙撐起身, 想起身護住秦尤, 可人才剛坐起, 又倏地倒地, 只覺頭昏腦脹、眼花耳鳴，全身都使不上勁兒, 就跟中了毒一般。

    他們對視一眼, 俱從對方眼底看到了恐懼。

    很快便是一連串“咚”“咚”“咚”的墜地聲, 那些追隨秦尤的士兵一個接一個從馬上墜落，就連身下的馬匹都像是支撐不住一般，前腿“嘭”一聲重重跪于地上。

    此時此景，在場的人哪還有什么不明白的？他們中計了！也不知曉是哪個環(huán)節(jié)除了錯, 竟然全都中了藥。

    “是誰！給本將出來！”秦尤重重喘著氣，那雙遍布血絲的眼睛滿是猙獰之色, 可身體卻止不住地發(fā)抖。

    偷襲他的人不可能是南邵軍。

    南邵皇帝不可能會放棄這個弄死褚遇的機會。

    褚遇這幾年跟南邵軍不知交手過多少回, 每一回都跟個瘋狗似地不要命, 恨不能從南邵軍身上咬下一口rou來。

    蒙舍恨不得將他碎尸萬段，如此良機，他怎么可能會放棄？定然要按照計劃給褚遇致命一擊才是。

    可眼下這平谷關(guān)一個南邵軍的身影都見不著，只可能是他們從一開始就著了旁人的道！而給他們設(shè)套的人除了褚遇，還能是誰？

    秦尤亦是個狠角色，眼見著因為失血過多而昏昏欲倒，便用力地一轉(zhuǎn)肩上的箭矢，借著劇痛維持清醒，厲聲道：

    “褚將軍！吾乃皇上親封的三品鎮(zhèn)國將軍，你平日里就是再看我不順眼，也不能在南邵入侵之際借刀殺人哪！此乃知法犯法！”

    秦尤了解褚遇，此人極講道義。此番暗算他，想來是因著知曉他與南邵的秘密謀劃，這才將計就計，想要借此找出他與南邵勾結(jié)的證據(jù)，好為霍將軍洗刷罪名。

    可蒙舍不會將他供出來！

    蒙舍的父親便是被霍琰斬殺的，他恨霍琰恨到了骨子里，怎可能會助褚遇替他翻案？

    想到這里，秦尤心神定了定，正欲開口。

    忽然一道森冷的箭光直奔面門而來，徑直貫穿他的右耳。

    “啊！”

    秦尤慘叫一聲，終是支撐不住，往后一仰便從馬背滑落。

    也就在此時，數(shù)支身著大周軍服的士兵，整齊劃一地從密林里走出，手執(zhí)弓箭，將他們團團圍住。

    為首那人身量高大，面若冠玉，冰冷的鎧甲將他的臉襯得格外冷峻。

    泠泠月色照亮了他黑沉沉的眸。

    秦尤目光與他對上，瞳孔登時一縮，似是見著了什么可怖的不可置信的東西。

    驚疑片刻后，他瞪大了眼，粗重地喘著氣，道：“你，你是——”

    可惜話只說了半截，一雙玄色軍靴狠狠踩上了他的喉嚨，輕輕一碾，便將所有的話語堵在他喉頭里。

    秦尤“嗬嗬”了兩聲，只覺一口腥甜的血從喉頭涌出。

    他眼睛瞪得愈發(fā)大，下一瞬便聽得那人平靜道：“吾乃都察院監(jiān)察御史霍玨，奉命前來青州助褚將軍一臂之力，捉拿與敵國勾結(jié)，陷害忠良的賣國罪臣。”

    他話音剛落，身后便傳來一陣沉重雜沓的馬蹄“噠噠”聲。

    那馬蹄聲聲勢不小，且越來越響亮，一聽便知是有一隊人數(shù)不小的騎兵正往這來。

    聽見這動靜，秦尤奮力掙扎，一雙血絲遍布的眼死死盯著聲源處，黑色的瞳眸露出一絲詭異的希翼。

    只要來人是蒙舍，是南邵軍……

    秦尤一雙眼一瞬不錯地盯著，薄涼的月光一點一點勾勒出來人的面龐。

    在看清來人以及來人手上的東西后，秦尤眼底的光倏然熄滅，像一捧焚燒殆盡的灰，再也亮不起一點火星。

    整個人也不掙扎了，像團爛泥似的軟在地上。

    褚遇將蒙舍的人頭用力一擲，砸在秦尤腳邊，朗聲道：“秦賊，老子給你送來的這份大禮，你可還喜歡？”

    褚遇今夜受了點輕傷，面龐幾道血痕，鎧甲亦是遍布干涸的血漬。這位熬了一宿又與南邵軍激戰(zhàn)了半夜的老將軍卻無半點疲態(tài)，神采奕奕，中氣十足，神態(tài)竟是前所未有的好。

    他朗聲大笑，對那數(shù)千名兵將道：“蒙舍雖死，但他身邊的幾名親信已被我們生擒，供出了秦尤與凌若梵。依大周律，通敵賣國者，判凌遲處死！本將知曉你們是被秦賊與凌賊逼著騙著為虎作倀，今日本將給你們一個將功贖罪的機會，就看你們懂不懂抓住良機了！”

    -

    識時務(wù)者為俊杰。

    凌叡不會讓自己的兒子鋌而走險，勾結(jié)南邵之事俱是秦尤出面。也因此，當(dāng)凌若梵的名字一出，別說秦尤了，便是在場的所有士兵都變了臉色。

    凌若梵背后之人是凌首輔，凌若梵若是定了罪，那位身居高位的首輔大人又當(dāng)如何？

    都說當(dāng)今圣上是凌首輔慧眼識明君，三度跪請，才將康王請出了康王府，登基為帝的。

    過去幾年，凌首輔可謂是頗得圣寵。

    可眼下這形勢，皇帝與凌首輔莫不是決裂了？

    率先出賣秦尤，對著褚遇俯首磕拜的，是他平素最為信任的兩名副將。不管是七年前的謀逆案還是今日與南邵的通敵案，這兩人俱都知曉所有的底細。

    至于旁的小兵小將，大多不知曉秦尤與南邵的無恥勾當(dāng)。眼見著副將大人都上前認(rèn)罪，忙跟著擲下手上的兵器，磕頭認(rèn)罪。

    秦尤目眥欲裂，想大聲怒罵那一群背主者！

    可喉頭劇痛難忍，似是斷裂了一般，除了破鼓似的“嗬嗬”聲，根本發(fā)不出一個字節(jié)來。

    褚遇扭頭望向霍玨，蹙了多年的眉心似是終于在此刻舒展開來。

    “霍大人，左參議凌若梵尚且還在參議府里。御史在外，身負(fù)皇令，可替皇上立斷。還請大人親自跑一趟參議府，捉拿要犯。”

    左參議府。

    凌若梵自打入夜后，便眼皮直跳、心神不寧。

    書房的燭燈燃了一宿，幾位幕僚頭一回見他如此煩躁，忙安撫道：“咱們參議府的探子每隔半個時辰便會報一次信，眼下褚遇在平谷關(guān)遇險，定然是十死無生。秦將軍前往平谷關(guān)，按計劃怕是已經(jīng)‘逼退’了南邵軍，想來秦將軍很快便會派人傳來捷報。”

    幕僚說完，見凌若梵面上的焦慮稍減，心里頭正得意著他在凌若梵面前又出了一回風(fēng)頭，忽地一聲重重的撞門聲從后傳來。

    他忙回頭望去，便見書房的門被人用力踹開，走進來五個身著夜行服的探子。

    這幾個探子幕僚們并不陌生，是凌若梵最得用的暗衛(wèi)，平日里不知替他殺過多少人。百姓也好，官員也罷，只要是不服凌若梵不服秦尤的，都活不過三日。

    弄得一整個青州風(fēng)聲鶴唳，再不復(fù)衛(wèi)家在時的熱鬧祥和，整座城市像是一夜間失去了所有的生氣。

    眼下這些探子問都不問，便踹門而入，別說凌若梵了，便是他們幾個幕僚都面露不滿。

    同時心底疑竇頓生，這幾人一貫來聽凌若梵的話，說是走狗都是抬舉了的，怎地今日竟然這般無禮？

    正想著，便聽得為首的探子冷冷一笑，道：“小的特地來給諸位大人報個喜，鏊金谷大捷，南邵軍大敗，幾乎全軍覆沒！”

    屋子里的人一聽，也顧不得責(zé)怪探子們的無禮行徑了，面上俱是一喜。

    可很快又反應(yīng)過來，哪兒是鏊金谷呢？分明是平谷關(guān)呀，蒙舍明明說了，平谷關(guān)取褚遇的狗命，再假裝被秦尤擊敗的！

    眾人還欲多問，那五名探子倏然大步邁入屋內(nèi)，“哐”一聲拔出腰間的長刀，唇角勾起，面上的笑容跟惡犬一般。

    “秦尤那通敵賣國的狗賊已伏法，接下來，該你們了！”

    “大膽！你們這是在做什么！”凌若梵疾步上前，厲聲道：“可是忘了你們的父母妻兒全都在盛京？你們自己的命不要，難道連他們的命也不要了？”

    凌若梵捏緊了手上的折扇，面露厲色，可后背心早就密密麻麻出了一層白毛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