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點煙火 第149節
車上一共就那么點兒地方,誰都施展不開,等眾人把陳琰拉起來,剛準備掄拳教訓他,坐在副駕駛的黑衣男發話了。 “到地方了, 你們差不多得了。” 兩個人被粗魯地帶下了車,眼罩也被拿了下來。等眼睛適應了光線,看清了周遭的景象, 陳琰愣住了。 這個地方,這個宅子,簡繹曾帶他來過。 尤其是那棵樹……陳牧雷兒時在這里所受的苦是陳琰從來都無法想象的,簡繹當時的話至今言猶在耳。 為什么他們會被帶到這里? 陳琰不信這只是一個巧合。 這院子不小,雜草橫生,一人多高的草叢在這樣的夜里顯得十分瘆人。 周云錦不知道這是什么地方,但能斷定他們已經不在城區了。她往陳琰身邊靠了靠,兩人對視一眼,用眼神給彼此鼓勵。 這里荒廢了多年,被停水斷電,光源全靠開進院的兩輛車的前照燈。 一個男人站在樹下抽著煙,望著那棵樹出神,在黑衣男上去稟報前他似乎完全沒注意到有人來了。 那人叼著煙轉過身,看了這邊一眼,隨后掐了煙走過了過來。 他西裝筆挺,皮鞋錚亮,表情溫和,甚至還沖著周云錦微微地笑了笑:“還記得我嗎?我說過我們還會再見面的。” 周云錦的嘴還被堵著,但她已經認出了眼前的這個男人,原來他就是趙令宇。 趙令宇又對陳琰臉上的血跡皺皺眉,問黑衣男:“怎么搞的?不是說了不要這么無理嗎?” 黑衣男弓著身子解釋:“不是我們想動手,小子人高馬大的,不這樣我們也整不動他啊。” 趙令宇命人把兩人嘴里的布拿掉,親自用紙巾給陳琰擦了擦臉上的血:“多年不見,你都長這么大了,按照輩分算,你得叫我聲叔叔。” 陳琰把頭向后仰,躲開了他的“好意”。他還在陳家的時候和這些人接觸極少,能想起趙令宇的名字就不錯了,更別提記得長相。 趙令宇收回手,上上下下地打量著面前這個年輕的男孩子,眉眼間的確有陳永新的影子:“我都快忘記了老陳還有個小兒子,他的葬禮你也沒去參加,還那么恨你爸和你哥嗎?” “我沒那樣的爸,他也不是我哥。”陳琰冷著臉故意說道。 趙令宇一笑:“你有沒有當他是你哥我不知道,但他是不是還在乎你這個弟弟,我們可以試試看。” 陳琰惡嫌地說:“你不用這么惡心我,如果他在乎,我至于到現在還無家可歸?” 趙令宇長長地哦了聲,笑瞇瞇地問:“那這個小姑娘呢?你知道她是陳牧雷的女人嗎?” 陳琰擋在周云錦身前,對趙令宇極為不客氣:“這你有關系嗎?你和陳牧雷有仇你找他去,找我們干什么?” “真是個單純的小孩。”趙令宇嘆氣,沒再理陳琰,看向黑衣男:“徐立哲呢?” 黑衣男才給徐立哲打過電話,回答道:“快到了,已經進村子了。” 不多時,又有兩輛車停到了院外。徐立哲一行人走了進來,周云錦下意識回頭望去,登時睜大了雙眼——她看到了韓刑。 韓刑也自然看到了周云錦,表情一頓,兩個人的視線在空中碰了一瞬,韓刑倉惶地別開眼。 “來了呀。”趙令宇像招呼多年的老友一般拍了拍韓刑的背,“用我給你們介紹一下嗎?哦,不應該這么說,就算要介紹也應該是你給我們介紹。” 韓刑不說話,趙令宇沒為難他,問周云錦:“周同學,怎么沒和你的韓刑哥哥打個招呼?你就沒有什么要問他的嗎?” 趙令宇貼心地揮揮手:“來,我們走遠點,別影響他們。” 黑衣男把陳琰拽走,綁在那棵樹上,陳琰力氣再大也掙脫不開,如果這就是陳牧雷小時候經歷過的,他那時該有多絕望多無助…… 徐立哲和趙令宇耳語片刻,趙令宇沖沈聽勾勾手,溫柔地問:“韓刑和你說什么了嗎?” 沈聽:“只說要帶我走。” 趙令宇顯然是不信的,摸著沈聽的長發:“還有什么?” 沈聽:“如果能離開阮城,他說讓我換個名字。” 趙令宇把她拉到身前,低聲問:“你想換嗎?” 沈聽搖頭:“這是你給我的名字。” 趙令宇輕笑,在沈聽的眉心上點了點,又抬起她的下巴:“不只是名字,你的命都是我給的。” 十幾年前抓來的一批小女孩里,沈聽是最漂亮的一個,也是最聽話的一個。 其他的小孩子又哭又鬧,趙令宇聽得煩了,讓人把哭得最兇的那個孩子帶走。 沈聽記得清清楚楚,那個孩子剛走出那個房間,哭鬧聲戛然而止,后來她就再也沒見過那個女孩。 那是沈聽第一次經歷死亡,當時都還搞不清那個孩子究竟被怎么了,只知道一旦惹了這個男人不高興,下場就會和那個孩子一樣。 沈聽怕極了,開始拼命學習他們教的那些東西,甚至開始故意討好他。 趙令宇覺得有趣,后來就常常把她帶在身邊,給她改了新名字:“我的要求很簡單,只要你聽話就好。” 沈聽很聽他的話,然后她有了漂亮的裙子,松軟的床,香甜的小蛋糕。相比那些孩子們要面對的一切,沈聽以為自己仿佛有了特權。只要他喜歡,她就愿意做,只要她按照他說得做了,他就會喜歡自己。 沈聽早已不記得怎樣做一個真正的人,因為根本沒人告訴她。 漸漸地,當初的小女孩長大了,趙令宇一次一次把她推給別人,她也一次一次在他房間看到不同的女孩,原來有特權的不只是她一個人……這么多年了,趙令宇從來沒有碰過她,不滿與不甘的情緒慢慢地在她心底堆積。 直到韓刑點醒了她,給了她重新選擇的機會。 或許韓刑也沒料到一件事,一只被養在籠子里的鳥,那雙翅膀只是個擺設,是維持體面的遮羞布,哪怕對它打開鳥籠的大門,它也不敢踏出一步。 沈聽就是那只鳥兒,她已經不會飛了。 面對這個從小就在自己身邊長大的女孩,趙令宇太了解她了。 她的眼神閃爍,趙令宇就知道還有事。 他讓徐立哲看著韓刑,然后把沈聽帶到了那間破舊的房子。 房間終日不見陽光,腐朽發霉的味道充斥著鼻間。 “你知道這里曾經用來做什么的嗎?”趙令宇問,指了指左右兩間屋子對沈聽解釋道,“好多和你一樣的孩子都死在這兒了,就是因為他們不聽話,想逃。” 他揪著沈聽的脖頸,不顧她的反抗把她懟到其中一間房陳舊的門板上:“你還有事瞞著我,我看得出來。” 沈聽激烈地掙扎,無邊的恐懼籠罩著她,仿佛隔著門板她都能聽到里面冤魂的嘶喊。 她嚇得哭了出來,身體顫抖不停:“他……金曼被他關在了閣樓。” “就這些?” “他還……問我倉庫的事,可是我根本不知道,我只記得有紅葉。” 黑暗之中,趙令宇的眼神瞬間變得陰狠。 俄頃,他手上的力道一松,輕拍著她單薄的脊背好似在安撫,另一只手去解領帶。 沈聽只聽到他的嘆息聲,還想著應該怎么樣道歉他才會原諒自己,下一刻突然感覺到有什么東西自后勒住了她的脖子。 “我真是有點舍不得這樣對你。” 從沈聽拼命地掙扎,逐漸失去意識,最后徹底地安靜下來,時間不過一兩分鐘罷了。 趙令宇一直沒松手,把領帶打了個結,將沈聽的身體半掛在門框上方突出來的兩顆粗釘上。 他點了根煙,一言不發地抽著。 他觸碰著沈聽溫暖的小臉蛋,然后竟然低下了頭,在她的唇瓣上輕輕地吻了一下。 這是他們之間的最后一個也是唯一的……一個吻。 一吻過后,趙令宇撥通了白鴻泉的電話:“倉庫的位置暴露了。” …… …… 周云錦的臉上有些臟,頭發也是亂的,她眼神滿是疑惑,又夾雜著難過和憤怒。 “我想不通,你是從什么時候開始騙我的。”周云錦問,“從梁清的事開始的嗎?” “那是真的,”韓刑沉默了許久,終于開口,“只是我在幾年前就已經知道她不在了。” “是他們做的嗎?就像你告訴我的那樣?” “是。” “那你為什么……為什么還要和他們在一起?”周云錦難以置信,“還嫌梁清死的不夠慘,不夠冤?” 韓刑喉結滑動了幾下,并沒有對她說出實情,他覺得已經沒有這個必要了。 他越是不吭聲,周云錦就越是難受,她濕了眼睛,眼神像要把他這個人瞪出來個窟窿。 韓刑:“你……這么恨我?” 周云錦搖頭:“相比你騙我這件事,我更無法原諒你和他們狼狽為jian,如果我是梁清,真的做鬼都不會放過你。” 一直以來,周云錦都以為韓刑是一個和她有著相同經歷的人,他們知道彼此內心最痛苦的地方,也懂得他們這樣的人需要的是什么,所以在那些看不見希望的日子里他們相互依偎,相互取暖。 周云錦從未想過,真正的韓刑是如此不堪,她甚至找不出適合詞來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 她那種極度厭惡憎恨的眼神像把刀子直刺到韓刑心里,他上前一把抱住周云錦,啞著嗓子低聲地說:“我有我的苦衷,如果我不這樣做,這世上早就沒有韓刑這個人了。我本想結束這一切之后帶你永遠離開這里,可是我沒想到……沒想到你竟然這么信任他。云錦,我們幾年的相處,抵不過你們幾個月嗎?” “所以你的計劃是……讓我利用陳牧雷,只要他在乎我就會幫我找辰星的下落。而你就是要利用他在乎我這一點,讓他和趙令宇自相殘殺?是這樣嗎?” 韓刑默認,他的計劃當然不只有周云錦這一顆棋,從邱剛到陳永新,包括段風然殺害宋文霖的事也都有他將計就計地參與。 周云錦:“你有想過我在你這個計劃里活下來的幾率有幾分嗎?還是你根本不在乎,如果我運氣好活了下來,你就和我上演劫后余生遠走高飛的戲碼。如果我運氣差——” “云錦,”韓刑打斷了她,周云錦心中還祈求著他反駁自己,哪知道最后只真真切切地聽到那三個字—— “對不起。” …… …… 第142章 陸云錦 如果那個警察還活著,你應該叫…… 韓刑這一聲道歉, 切斷了他們之間所有的情誼——或許連情誼這個詞都不該用在這里。 “你認識我,也是你計劃中的一部分嗎?”周云錦問。 “除了你,我還認識了幾個家中有兄弟姐妹被拐的女孩, ”韓刑道, “只有你到現在都還沒放棄,只有你為了找到親人什么都愿意做, 所以……在我的計劃里,你是最適合的人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