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點煙火 第69節
“你什么時候回來?” “過幾天吧,女朋友想訂個婚,這幾天要去她家里和未來岳父岳母商量一下。” “……” “怎么了?” “我這邊有了點線索。” 陳牧雷把胡小鈺的事簡單說了一遍, 簡繹沉吟半晌:“明白了,有消息我聯系你。” 陳牧雷剛準備掛斷, 簡繹突然叫住了他:“誒, 有個事我忘記跟你說了,你看陳琰的朋友圈了嗎?” “我沒有他好友, 哪來的朋友圈?” “我懷疑他住院了, 不過我給他打電話問的時候他不說實話, 只說是去看同學,大概不想讓你知道,你要不要問一下他那位學妹?” “他能有什么事,不問。” 不等他再勸,聽筒里就傳來斷線的嘟嘟聲。 簡繹:“有本事你就別問。” * 周云錦剛踏進一家西餐廳的大門, 收了陳琰發來的消息。 陳琰:我想吃一諾家的冰激凌,麻煩學妹下次來看我的時候給我帶一個。 周云錦言簡意賅地回復了一個字:好。 假期人多,餐廳幾乎爆滿, 周云錦在很里面的位置找到了周文斌和楊露。 周云錦深呼吸了一口氣,走了過去:“媽,爸。” 許久未見,周文斌對她的態度居然比以前有所回暖,雖然也算不上熱情。 “坐吧。”周文斌把菜單往她面前推,“看看想吃什么?” 周云錦上午吃過了rou,這會兒就只點了意面。 楊露還是那個樣子,目光無神,面色無光,身材比之前還清瘦了些。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新年,她今天穿了件新衣服,頭發也梳的整整齊齊,不像以往只是隨意攏在腦后。 母女間上次見鬧得非常不愉快,再往前推時間,周云錦還是被她從家里轟出來的——帶著一身傷。 時隔月余,兩人再見面氣氛尷尬,目光都不好意思往一起碰。 率先打破這尷尬的還是周云錦,她握著那杯檸檬水,說:“媽,你這件衣服挺好看的。” 楊露看看自己,輕輕點頭:“你爸給我買的。” 周文斌接話:“你媽瘦,穿什么都好看。” 周云錦:“嗯。” 三個人坐在一起,明明是一家人,卻生分得宛如陌生人。 周云錦從書包里拿出來一個紅色的小紙袋放在他們面前,紙袋上印著某金飾品牌的logo。 “剛才路過買的,聽說是開年轉運的,放在手機背面,夾在手機殼里就行。”周云錦晃了晃自己的手機,“我也買了一個,我們一人一個。” 周文斌從包裝里拿出來兩個又小又薄的金片,一面寫著吉祥如意,一面雕刻著兩人的生肖。 “你哪來的錢買這東西?”楊露問。 “這一片才0.2克,不貴的。” 周云錦解釋道,話音未落,周文斌就搶著和楊露說:“我不是給她卡了嗎?” 他說完和周云錦互看了一眼,周云錦遲疑了一下,然后點點頭:“爸爸有給我錢。” 她今天本想去醫院探視,結果突然收到一筆轉賬,然后周文斌的電話就打了過來,給了她一個地址叫她出來吃飯。 這頓飯吃得周云錦很不舒服,她總覺得周文斌和楊露好像有什么事要和她說似的。 楊露切著牛排,幾次欲言又止,而周云錦專心吃著自己的意面完全沒看見。 但周文斌看見了,他放下叉子,悄悄握住了楊露的手。 一直等周云錦把意面吃光,周文斌遞上一張餐巾紙給她:“云錦,你mama有事要說。” 終于來了,周云錦勸自己往好處想想,說不定是要叫她回家呢。 她擦了擦嘴,正襟危坐:“媽,什么事?” 楊露似乎很緊張,喝了一口檸檬水,深呼吸了一口氣,停頓半天才開口。 “云錦,我們家……” 楊露說到此處再度停頓,周云錦不知道到底是什么事讓她那么難以啟齒。 周文斌重新握住楊露的手,仿佛在給她打氣,然后周云錦就聽到楊露說:“我們家,要有新成員了。” “啊?”周云錦一時間沒反應過來,不敢確認地重復,“新……新成員?” 楊露點點頭,咬了下嘴唇:“我懷孕了。”好像已經把那句最難開口的話說出口之后,后面就沒那么難了,“前些天我和你爸回了一趟他老家,去見了你爺爺奶奶,我們決定……” 楊露說到此處哽咽了,嘴唇抖著:“決定放棄尋找你meimei。” 周文斌閉上眼睛,遮掩住發紅的眼圈。楊露從包里拿出來一個信封推到周云錦面前。 周云錦一臉呆滯動作機械地打開信封拿出里面的紙,她沒仔細看那上面是什么內容,就只看見“死亡證明”四個字,一瞬間覺得自己的腦子像被人狠狠打了一悶棍,又漲又疼又暈,仿佛缺氧了似的失去了思考能力。 她怔怔地盯著那張紙,盯著那幾個字,不知道過了多久才找回自己的聲音:“你懷孕了。” 楊露:“嗯。” 一滴眼淚突然就從周云錦的眼眶里涌出來,滴到手背上:“所以不要辰星了?” 楊露偏開頭抹了把眼睛,強作鎮定:“這么多年了,我們累了。” 她嗓音啞著,“累”字幾乎說得走了聲調。 周云錦把視線轉到周文斌臉上,似乎在做最后的確認:“爸爸?” 周文斌自始至終垂著視線:“一年前,一年前你mama就懷過一次,當時我們就已經這么決定了,不過孩子后來沒保住。”他搓了把臉,“你mama身體不好,本來我也不抱希望了,誰知道現在又懷上了……” 周文斌長長地呼出一口氣,那氣息呼得極為不順暢,好像忍著巨大地痛苦似的。 “可能……天意吧。云錦,我和你mama……真的累了。我這些年始終不敢面對這件事,我喝酒,我鬧事,我和你們動手,呵,沒人的時候我也打自己,你沒看到罷了。我知道我沒出息,一直把氣撒在你們身上,可……那、那是……我的女兒,我才養了她九年,我都沒看到她長大,她就……” 周文斌幾次哽咽,說到此處,強忍的眼淚終于滑落。他逼著自己調整情緒,繼續說,“我們今天早上回到的阮城,不知道該怎么把這個決定告訴你,但你有權知道。” 周云錦緩緩把手里周辰星的死亡證明揉成一團,一瞬不瞬地凝視著面前這兩個人。 “權利……”她呵笑半聲,“你們有權重新要一個孩子,所以也有權利因此放棄一個孩子,是這樣嗎?我不懂。” 楊露的心被這句話刺痛:“你不能這樣說我,孩子是我生的,我難道不比你痛苦嗎?” 周云錦閉上眼睛:“你們是不是還做了別的什么決定?” 楊露低頭不語,周文斌只好替她說。 “你奶奶讓我們回老家,你媽懷孕需要人照顧,孩子出生后也需要人帶。”周文斌說,“云錦,你不想回去的話還可以繼續留在阮城讀書,老家的學校師資力量不比這里,那小縣城你也未必能適應,我會按時給你打學費和生活費,你看這樣行嗎?” 周云錦消化了好一陣子才理解了周文斌這番話的意思,她隔著桌子握住楊露的手,眼里滿是無措:“mama,你同意了是嗎?” 楊露把手覆到她的小手上,憋了半天,聲音顫抖,避重就輕地回答:“你爺爺奶奶年紀大了,我沒有娘家人,mama想保住這個孩子。” 她始終不肯抬頭,像是害怕看到女兒眼里的慌亂,“等孩子長大一點,我們再回來。” 楊露承諾著連她自己都不知道的未來,然后陷入久久地沉默。 這一次,周云錦終于聽明白了。 她一點一點抽出自己的手,下定決心般地重重點頭:“好,我知道了。” 她這么“懂事”,竟也沒鬧,周文斌準備好的說辭竟全用不上了。 “你們什么時候回去?”周云錦平靜地問。 “過幾天吧,”周文斌說,“也沒什么好收拾的,幾件衣服罷了,你不用送我們。” “我學校有訓練,想送也去不成。” 周云錦攥著書包帶,努力維持著自己那點兒所剩無幾的體面。 …… 一頓飯,其實沒花多少時間。 分別之際,周云錦甚至都沒看楊露,隨便攔了一輛車就坐上去了。等車開出去老遠,她才想起來什么,讓司機靠邊停車,她瘋了一樣的往回跑。 可等她跑到他們分開的地點,那兒早就沒有楊露和周文斌的人影了。 餐廳的迎賓看到周云錦去而復返,貼心地上前詢問:“您是忘了什么東西嗎?” 周云錦搖搖頭,怔怔地站在那兒,心疼得快碎了似的。 她忘記和mama說再見了。 她都不知道下一次見面會是什么時候。 …… 她這樣,算被拋棄了嗎? …… 陳牧雷幾天沒回家,再踏進家門時屋里連個人氣兒都沒有。 他拿出手機給周云錦打了個電話,聽到的卻是手機欠費的語音提示。陳牧雷有點兒不高興,他幾天沒回來,這小姑娘居然也幾天沒找他,說好的黏人呢? 給她手機充好話費后再撥過去,電話依舊無人接聽。 就這樣一直等到天黑,又從天黑等到半夜,陳牧雷終于坐不住了,抓了車鑰匙出了門,開車來到周云錦的學校。 而學校的校門此刻早上鎖了,于是他又來到某個小區——簡繹曾經給過他陳琰的地址。 此刻,陳牧雷站在陳琰門外,手抬了幾次都沒敲下去。他又試著撥打周云錦的電話,還是無人接聽。 陳牧雷心里罵了一句,認命地叩響他們陳家另一位祖宗的門。 過了很久,屋里才傳來些動靜,然后門開了。 陳琰本以為敲門的是錢旭,拄著拐過來開門,兩只手還捧著手機打游戲,無意中抬頭,整個人都愣了:“怎么……怎么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