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陽已經(jīng)快落下了，黑壓壓的陰云籠了過來，灰色的云層里似乎還有雷電隱隱欲發(fā)，要看就要下雨了。

    陰沉沉的天空從窗戶里探進(jìn)來，病床上的老人就這么用嫌惡的眼神看著他，蒼老的臉上還含著嘲笑的神情。

    姜瑛面無表情地與老人對(duì)視，他們眼睛的形狀其實(shí)很相似，而這可憐的相似之處更讓他痛恨自己。

    云層在滾動(dòng)，翻騰的烏云里隱隱扯出了一道小小的閃電。

    過了半晌姜瑛才開口，他帶著疑惑的神情道：“我一直很困惑，你為什么連對(duì)自己的親生兒子都這么惡毒呢？”

    還不待對(duì)面的老人回答，他就自言自語似的解答道：“哦，也是，你這樣的人，根本就沒有心吧。”

    “對(duì)你這樣的廢物，還談得上有沒有心嗎？”老人惡毒的笑著。

    “一個(gè)天閹而已，你該不會(huì)忘了吧，你連一個(gè)完整的人都算不上啊，老鼠都會(huì)生下兒子，而你可不會(huì)啊。”老人眼神惡毒，盯著姜瑛補(bǔ)充道。

    姜瑛垂眸，手指將刀柄握到指尖發(fā)白，腦海里的畫面不停閃現(xiàn)。

    哭泣求饒的母親，暴怒的父親，掄起的拳頭，雨滴一樣落在幼小的自己臉上的血跡。

    也是一樣陰沉的雨夜。

    沉悶的空氣，緊閉的房門和蔓延出來的猩紅液體。

    還有門上被指甲撓出來的痕跡。

    一切都恍如昨日般清晰。

    哭啊喊啊，沒有用的。

    無能的弱小才只能一直哭泣。

    他捏了捏刀柄，輕輕地問：“那mama呢？她生下了孩子，也不值得嗎？”

    聲音緩的像是一飄就散。

    他歪著頭看向病床上的父親，神色空白，眼睛是一片深沉沉的黑。

    老人哈哈大笑，輕蔑地道：“生下殘缺品的，不也是殘缺品嗎？生下了你這樣的廢物，自然也只是一個(gè)廢物。”

    母親灰白的面容浮現(xiàn)在眼前，身體冰涼的觸感似乎還可以從指尖傳來。

    廢物廢物廢物誰才是廢物。

    啊。

    頭好痛，太陽xue在不停的抽痛，他的耳邊像是出現(xiàn)了幻聽一樣，變調(diào)的提琴曲在不停的、扭曲的響起。

    那曲調(diào)就像壞掉的錄音機(jī)，帶著回音般詭異地拉長了音節(jié)，緩慢的流淌，低沉又扭曲。

    是誰在說話啊，誰在說話啊，這畜生一樣長著嘴巴一張一合的是誰啊。

    頭好痛。

    他的視線幾乎都要扭曲，面前人的嘴臉都要看不清。

    姜瑛不得不曲起手指，垂下眼抵著額角緩緩揉搓。

    一道閃電劈亮了天空，將兩人的面容忽地照亮，又瞬間暗下去。

    姜瑛垂著眼睫慢慢開口：“壞了的你不管，好的，你也保不住啊。”

    老人聽聞暴怒，額角繃起青筋，眼珠赤紅道：“畜生，畜生，你這個(gè)畜生！早知道我就應(yīng)該悶死你！”

    姜瑛噗嗤一笑，抬起眼睛盯著他道“可惜呢，死的不是我啊。”

    “死的是誰呢？啊，讓我想想，是我那個(gè)未出世的‘弟弟’啊，聽說落下來的時(shí)候，已經(jīng)是個(gè)成型的男胎了呢。”姜瑛含著笑，眼神惡意的看著病床上的父親。

    “畜生，你給我滾！”老人拿起床頭的杯子往姜瑛頭上砸。

    姜瑛偏頭閃過，杯子擦過他的發(fā)梢砸到了背后的門上，發(fā)出哐當(dāng)一聲巨響。

    “噗嗤，”姜瑛捂著嘴悶聲笑，笑著笑著忍不住發(fā)出聲來：“哈哈，看看你這個(gè)樣子，到底誰才是廢物啊，沒用的垃圾一樣躺在病床上，連排泄都要人幫忙吧，這樣的你真是連廢物都不如啊！哈哈哈哈……”

    姜瑛笑得前仰后合，眼淚都要笑出來。

    病床上的老人氣的臉色漲紅，眼珠爆起，呼吸一抽一喘，指著姜瑛的手指抖抖索索：“你，你……”

    他你了兩下，突然喘不過氣一樣抽搐了兩下，臉色變得醬紫。

    姜瑛這才笑夠了，用指腹擦過眼角沁出來的生理淚水，將削好的蘋果放在果盤上，刀子套好，收入抽屜，欣賞了下老人僵硬的病容。這才為他掖好被角。

    附身在他耳邊輕輕道：“……你就快點(diǎn)下地獄去陪你那‘好好’的兒子去吧，廢物啊。”

    老人眼睛忽地睜大，片刻就瞳孔渙散了一般，嘴角歪斜，他努力斜著眼睛看向他，呼吸卻喘不過來，胸腔抽搐著鼓動(dòng)了兩下，終于歪著頭昏厥了過去。

    這時(shí)候護(hù)士們已經(jīng)破門而入，穿過姜瑛，慌慌忙忙圍著病床上的老人，醫(yī)生沖上來掀起老人的眼皮查看情況。

    病房里兵荒馬亂，剛剛凝滯的氣氛一掃而空。

    姜瑛捂著臉，聲音低落的道：“花圃的生意出了問題，爸爸，爸爸他……”

    一旁著急的護(hù)士只能咽下埋怨，委婉道：“病人需要靜養(yǎng)，以后就不要再討論公事了……”

    姜瑛垂著臉不住點(diǎn)頭，還不禁露出一聲低泣似的抽氣聲。

    護(hù)士看他可憐，也不忍再說。

    姜瑛的手捂著臉，看不見的地方他的嘴角卻咧到最大，露出森白的牙齒。

    醫(yī)生護(hù)士們圍成一團(tuán)，急急忙忙推著病床往急救室去，與姜瑛擦身而過，這時(shí)候也沒人再管他。

    下一瞬間病房里就空了，窗外太陽已經(jīng)落山，陰云堆積成厚厚一團(tuán)。

    又是一道閃電劈過，照亮了姜瑛的面容，和一雙黑沉沉的眼睛。

    下了樓，坐在車?yán)铮H好心情的哼起了歌。

    今天的事情做完了，他要去看著他的小蒼蘭了。

    時(shí)間還不到七點(diǎn)，暮色才剛剛漫起，若不是快要下雨，其實(shí)這時(shí)候應(yīng)該還沒有天黑。

    下雨的晚上，她應(yīng)該會(huì)怕吧。

    早點(diǎn)去陪著她也好。

    他擰開車鑰匙，車子嗡了一下啟動(dòng)了，轉(zhuǎn)了轉(zhuǎn)方向盤，車子駛出車庫，往路上飛馳而去。

    到達(dá)花店的時(shí)候，雨滴已經(jīng)開始零星的落下，偶爾幾點(diǎn)水滴落在車窗上，暈開成一點(diǎn)一點(diǎn)花朵似的痕跡。

    姜瑛將車停好，也沒撐傘，拉起連帽衫的帽子罩在頭上，往巷子口走去，這邊沒有路燈，黑黢黢的一片將人的身影都遮住。

    他在巷子里慢慢的走，腳步聲噠噠噠的響起，頭頂?shù)臑踉品瓭L，偶爾傳來的沉悶的轟隆聲將他的腳步聲也掩蓋住。

    整個(gè)人就毫無痕跡地融入了黑暗中。

    走到巷子口的邊緣他才停住腳步，黑暗在這里被不遠(yuǎn)處路燈的光芒所分割。從這里可以遙遙的看向那間小小的花店。

    他抬眸，看向花店。

    但以往亮著燈的小花店卻暗了下去，沒有絲毫人煙的樣子。

    ……怎么回事？

    他的腳步往前一頓，在將要走出黑暗時(shí)又縮了回去，踟躕了片刻，他才抬起雙手，往后取下帽子，整張臉露在路燈的光芒中，他一步一步朝著熟悉的花店走去。

    雨點(diǎn)還是將下未下，偶爾才落下一點(diǎn)滴到臉上。

    冰涼涼的。

    他盯著花店的門。玻璃門是灰色的，像鏡子一樣，他可以看見自己的身影在玻璃門的倒影上由小變大。

    走近了才可以透過玻璃看清門后的情形，他這才確信門后沒有人。

    打烊的小牌子掛在門上，鎖已經(jīng)鎖好。

    為什么今天這么早就打烊？

    他擰著眉不解。

    以往都沒有這樣的情形啊。

    也一直都沒有看到有其他的交往，那為什么今天晚上不在呢？

    是生病了嗎？最近要下雨，他的頭好痛。

    我還是趕緊去看看吧，他喃喃自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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