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19)
林俞仰頭:這算安慰嗎? 算。他說。 林俞:好吧,我信了。 遠處楚天向一早等在旁邊的車緩慢開過來,燈光照在路邊相靠在一起的兩個人影。 聞舟堯掀起外套的一邊替胸前的人擋住刺目的光線,一邊低頭說:走了,先回家。 第二天一大清早,林家就熱鬧起來了。 老太太今天穿一件大紅盤扣襖,由著趙穎晴和小姑一左一右從房間里扶出來的時候,家里人最先一窩蜂涌上去。 往年總是第一個去說吉祥話的林俞,今年卻遠遠墜在了最后面。 如果仔細看,會發現他臉色并不好,還有些心不在焉。聞舟堯就站在他旁邊,知道你擔心,但別太明顯了。 林俞嗯了聲。 前邊老太太被恭維了一圈,這會兒已經大聲嚷開了:乖仔,干嘛呢?到奶奶這兒來。 林俞抬頭看著笑瞇瞇的老太太,勉強掛上平日的笑臉湊巧前說:奶奶,生日快樂啊,你可是我們家的老寶貝,這么粘我,二叔他們肯定笑話你。 我看誰敢!老太太拉住林俞的手,看著他的臉色說:這是怎么了?臉色這么差?又被你爸訓了啊? 說著就要去找正在待客的林柏從。 沒有沒有。林俞連忙拉住老太太說:我爸哪有空訓我啊。他一時找不到好借口,干脆拉出他聞舟堯說:還不是因為我哥,今天大清早非說我昨天半路鬧別扭,害得最后東西也沒有買成。 林爍在旁邊翻白眼:你還好意思說?昨天那么多東西全是我和林皓兩個人拿回來的,你好意思? 就這事兒啊。老太太大概也有耳聞,笑得臉上皺紋明顯:你哥哪是說你沒買成東西,是說你壞了他好事呢,傻小子。 周圍的人都心照不宣地小聲笑起來,連趙穎晴都鬧了個大紅臉。 林俞頭更疼了。 他去看聞舟堯,卻發現他哥看著大門口的方向。林俞順著他的目光看過去,然后就看見一道人影緩緩從門外進來。 他穿一件黑色大呢子衣,手上提著棕色皮箱,到了院子里當下手上的箱子才沖著老太太朗聲笑道:媽,我回來了。 林俞能明顯感覺到手里老太太的手一僵之后,開始慢慢顫抖,林俞壓下心里種種思緒,在老太太耳邊說:奶奶,是三叔,他回來了。 老太太由林俞扶著,腳上因為走得快,走出了蹣跚的模樣。 到了三叔跟前,上上下下看了他好半晌,才上手抓著他的衣服邊,哽咽了一下說:你你還知道回來啊? 每個字咬得又重又緩。 聽得周圍一圈人心都跟著一顫。 三叔的臉色看起來比昨夜見到林俞的時候好了很多,但依然看起來消瘦。 這不是海上事兒多,一時就給耽擱了。林正軍解釋道。 他邊說還邊給了林俞和聞舟堯一個心照不宣的眼神。 林俞注意到他今天特地圍了一條淺灰色圍巾,連走路都故意放慢了步子。 林俞深吸了兩口氣,才沒有把情緒在明面上表現出來。 林家在外多年的三兒子回來了,老太太高高興興地把這個壽誕過過去了,一天拉著人手就沒松開過,見人就說:這是我家老三吶。 林正軍一天就在她旁邊陪著。 后來到了晚上,家里人都發現他臉上倦色明顯,才催促著人去休息。 林俞沒敢讓他回老太太院子,讓聞舟堯把人帶去了自己房間。今晚林家暫時還不會消停,估計會熱鬧整個通宵。 東邊的小院到了這個時候,遠沒有前院鬧騰。 路上聞舟堯提著林正軍的行李箱,只要上手,就會發現箱子的重量輕得一看就是裝樣子,但誰也沒有說穿。 你還是和小時候一樣不太愛說話。反倒是林正軍先挑起話頭。 聞舟堯這會兒隱約比對方還要高上些許,他嗯了聲道:身體怎么樣?林俞很擔心。 林寶寶還真是cao心命。林正軍笑了笑,然后問旁邊的人說:看你們的樣子,這些年他應該不少讓你頭疼。 還好。聞舟堯說。 我也還好。林正軍說:你可以這樣告訴他,林家的人是有骨氣的,到哪兒都忘不了。 聞舟堯點頭:好,我會傳達到。 不過林正軍說到這里卻突然遲疑起來,問聞舟堯:小孩兒像是對我的情況一目了然,我要是沒算錯,他今年才初二吧? 沒算錯。 你教的?林正軍一看也不是一般人那種性子,這會兒沒有在別墅里那股沉郁氣息,張揚就從眉眼中漏出些許痕跡,我得提醒你啊,他還小,別太過頭。 聞舟堯的眉間難得凝滯。 語氣里有無奈:不是我教他,是他一心想教我。 林正軍挑了挑眉,挺意外。他這樣評價。 林俞抽空隙中途回到院子里的時候,正好看見倆人閑聊。 怎么還沒休息?林俞問。 林正軍招手:崽過來。 林俞就走過去。 你奶奶沒說什么吧?他問。 林俞老實說:沒有,她挺開心的,我回來的時候小姑已經帶她回去睡了。 林正軍苦笑了下。 躺下去說:你還是太不了解你奶奶,開心是真的,有氣也是真的,明早估計就到了算賬的時候了。 不能吧?林俞問。 林正軍:算了,今天先睡吧,你們也回去睡。 林俞本來有心問問向毅的事兒,但他也不想惹得三叔心情不好,就沒有開口。 和聞舟堯關門從房間里退出去,林俞跟在他哥后面,去了隔壁。 哥。林俞進門后出聲道:你跟三叔說了些什么? 他讓我告訴你,林家人的骨氣在哪兒都丟不了,所以。聞舟堯回身對他道:不要擔心了。 第二天并沒有照著三叔所猜測的那樣,老太太既沒有打算秋后算賬,也沒有任何生氣的樣子。林俞心想,三叔多年不歸家,真正不了解老太太的人其實是他自己。 老太太看不出來三叔不對勁嗎? 不會,那是他最牽腸掛肚的兒子,沒有人比她更在乎他。 別說老太太,連林俞都能發現,林家其他人會發現不了嗎? 但家人就是有那樣的默契。 為什么都不說,也不問。 那是因為他現在還能好好的站在眼前,就比什么都重要。 三叔的歸來不管有怎樣的曲折和隱情,依然猶如一劑強心針,給林家在經歷盛家以后修生養息的階段注入新的活力。 他會的東西很多,大半個月的時間就帶著林爍林皓一幫小輩在建京到處野。 楊懷玉的注意力徹底從林俞之前受傷的事件中脫離出去,忙著給林正軍補身體。 用楊懷玉的話來說就是:那瘦得呀,都能看見胸前琵琶骨了,也不知道在外頭遭了什么罪,這到了家里,怎么也得給養回來。 三叔這邊的事情在一種看似平靜的氛圍中短暫安穩下來。 向毅作為輪船制造公司龍頭的負責人,要是真有心找麻煩,不可能這么久沒有動靜。 顯然三叔在回來之前,一定做過什么。 林俞短暫放心下來。 一中最近的課業也緊,尤其是高三。 聞舟堯忙得腳不沾地起早貪黑,林俞看見趙穎晴好幾次找他都沒說上兩句話。 初二這學期都已經過了大半了,建京也開始進入深冬。 林俞在一個平常無奇的早晨出門。 凜冬的寒氣初現,盛長街兩邊高大的梧桐上都是枯黃的枝葉,風一吹,沙沙響。 林俞本來心情還不錯,直到坐進教室里的時候都保持在一個平穩線上。 直到早上預備鈴響,禿頭班主任夾著書本走進來。 林俞看到了跟在他后邊的人。 看起來斯文白凈的高瘦少年有一雙淡茶色的眼睛,直到他站上講臺,說出那句:大家好,我叫蔣世澤。 那時候,林俞聽見有什么東西仿佛從高空墜入深海,細微的動靜沉悶至無聲無息。 林俞冷漠地想,這次可是你自己送上門的。 第24章 林俞以前遇上蔣世澤也是這差不多的年歲, 只是這回晚了半年不到的時間。同樣的場景和地點,不同的只是心境而已。 林俞依然清晰記得那個場景,少年就走到他后排的位置, 笑著說:你好,我叫蔣世澤,以后可以叫我阿澤。 現在林俞同樣看著站在桌子中間巷道里,聽著同樣的招呼, 說:是嗎?可是我這輩子最討厭姓蔣的。 這會兒已經是早自習下課時間。 同桌原本正要從林俞背后出去上廁所的同桌,一只腳都已經踏出去了,聽見這話一個趔趄險些摔倒。 同桌驚訝地回頭看著林俞, 再看看新轉來的同學, 一臉驚詫。 不知道平日里出了名好脾氣的林俞怎么突然這么刻薄, 也不太理解,新同學怎么臉色不是生氣而是尷尬。 林俞:不好意思,我這人就是有些別人不能理解的敏感點, 希望你不要介意。 蔣世澤恢復自然, 點點頭微笑說:沒事, 可以理解。緊接著他話一轉,又問:我能問問你為什么討厭姓蔣的嗎? 林俞:哦, 家里八字算命,說我和姓蔣的天生不和。 說出口的那瞬間, 林俞能感覺到對方錯愕了一瞬的表情。 以前班上就數他和剛轉學過來的蔣世澤玩兒得最好,蔣世澤窮追不舍。 現在林俞眼角帶笑,眼底深處卻如河川延綿, 冰封萬里。 那天下午放學,張家睿請一圈玩兒得好的同學吃辣洋芋,其中就有林俞。 街邊的小攤旁邊, 七八個半大少年扎堆聚集,談論的都是隔壁班的班花,九班的那個物理老師聽說最近剛離婚心情不好,在班上對學生大喊大叫。又或者學校里最近不學好的學生約了人在哪兒打架。 林俞沒參與討論。 你怎么回事?張家睿皺著眉問他,你這可是第二碗了,不辣啊? 這家小攤上的味道是整條街最好的,也是以特辣出名。 林俞又吃了一口,像是才從張家睿的問話中回過神來。張了張嘴,辣氣從喉嚨口直沖頭頂,熏得鼻尖都開始泛紅。 辣,不吃了。林俞把手里沒吃完的隨手放到張家睿的懷里,問:有水嗎? 張家睿擰開手上的水杯遞給他,疑惑:你狀態不對啊,咋了? 有點惡心。林俞說。 惡心,懷了? 林俞踹過去,別貧。 他已經惡心一整天了,從早上見到蔣世澤開始,他都在壓抑那種生吞蒼蠅的感覺。 而且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錯覺,一整天他都能感覺到后排的視線,如芒在背。 就在這個時候,不遠處的街角緩慢走來一人,林俞動作一滯。 張家睿見他臉色在一瞬間變得不好,順著他的目光看過去,問:認識? 嗯。林俞說:我們班剛轉來的,蔣世澤。 同時蔣世澤也看見了他。 這個時間段的蔣世澤對林俞來說比成年后的蔣世澤讓他記憶深刻。因為他曾經在最好的年歲里為這個人拼盡了全力,他記得他課間沉睡在課桌上的側臉,記得那時陽光的溫度,記得他第一次和他說:林俞,我們在一起吧。 那些曾經對林俞來說最美好的記憶,都成了后來插進身體最深的刀。 時間改變一個人是悄無聲息的。 林俞甚至想不起來,那個人的笑容是從什么時候開始變得敷衍,抿著嘴角的樣子什么時候開始顯得刻薄,他又是從什么時候,開始決心背棄當初永遠在一起的決心。 所有不知情,成就了他們后來之間的慘烈收場。 成年以后的蔣世澤,林俞的記憶反而淡了。 因為余下的都是恨而已。 一下子又見到年輕時候的蔣世澤,這人在街角看見他,腳步一頓,竟然直直朝這邊走來。 林俞,他叫他的名字,站定在他面前。 林俞不自覺捏緊手機的水杯,他甚至隱隱覺得自己開始胃痛。 他很冷淡問:有事? 也沒什么。蔣世澤搖頭說:看你在這兒,來打個招呼。 林俞那種怪異的感覺再次出現了。 蔣世澤不該是這樣的人,不是個明明一開始就被冷臉對待還上趕著的人。 林俞并沒有表現出來,而是說:我們不熟,以后在路上見到也不用打招呼了。 蔣世澤像是完全沒有聽見他在說什么,而是從口袋里拿出一張手帕,遞過來說:這個,擦一下吧。 什么?林俞一時間沒有反應過來。 下一秒布料就在林俞的鼻尖上蹭了一下。 林俞猛地后退,顯得反應很大。 蔣世澤還保持著拿著手帕伸在半空中的動作,他表情有些無奈的樣子,最后主動收起手帕,妥協說:好吧,小俞,今天先這樣。你不能吃辣就不要硬吃,要懂得照顧自己。 林俞: 因為自己經歷過重生這樣的事兒,所以林俞當下就有了一種非常荒唐的想法。 他眼睛直直地盯著蔣世澤,問:你怎么知道我不能吃辣? 蔣世澤僵了一下,開口說的話卻和林俞的問題沒有任何關系,他說:小俞,我想你應該很困惑為什么會這樣。我只能告訴你,在轉來一中之前,我出了一場非常嚴重的意外,醒來我就知道,我必須來見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