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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內的空氣瞬間凝滯了。 門外喧鬧的蟬鳴也突然緘默了下來,高庭衍沉默半晌,悠悠接口:“那么,本案第四個疑點出現了:為什么曹夫人寧肯親眼看著沈束掙扎而死,卻不下車向外頭的醫館求助。” 秦山芙垂首:“正是如此。” 既然話說到這里,秦山芙覺得還是有必要充分披露一下案件風險。律師不是萬能的,尤其本案,無論是取證還是定罪都極為困難,她得先將最不利的情形告訴他們,免得最終案子結果不好,累得她跟著掉腦袋。 秦山芙道:“殿下,竇大人,實不相瞞,要給曹夫人定罪屬實不易。目前看來,曹夫人是通過一系列不作為的手段,將發病的沈世子活活耗死的,而這種不作為,除非全程有目擊證人一直看在眼里,并且愿意在公堂當眾作證,否則,僅憑一兩個細節,是扳不倒死不認賬的曹夫人的。” 竇近臺皺眉,“一直在場的證人,那不就是曹夫人身邊的那個婢女?這……” 秦山芙搖頭,“從她身上下手,難度無異于直接讓曹夫人認罪。” 秦山芙又道:“這件案子要組織證據,要比其他案子難上許多。譬如先前蕊環的那件案子,殺人斃命,那便找兇器、驗傷口就好了,而曹夫人的這種不作為,是沒有直接的物證去證明的,因此就本案而言,基本的應對思路,是得形成一條完整的證據鏈相互印證,然后拿著這些證據,逼著曹夫人對方才所說的諸多疑點進行解釋才行。” “所以,證據還得再辦得扎實一些。”高庭衍問道:“秦訟師可有什么想法?” 秦山芙對他福了福身子,“確實有有求于殿下的事。” 高庭衍嗯了一聲,“什么事。” “其一,殿下需著人暗中盯著曹府西門一個賣果子干糖水的婦人,她是本案證人之一,需確保她的安全;其二,還需派人去徐記藥鋪盯梢,這家藥鋪的郎中和學徒也是關鍵證人,不能有閃失,另外,還要想辦法拿到徐郎中那日給翠絲開藥的方子;最后,也是最重要的,既然曹夫人身邊的翠絲不好策反,那么那日替曹夫人驅車的車夫,不知能否從其口中套一些話出來?倘若此人也能當堂作證,那便事半功倍了。” 高庭衍看一眼竇近臺,竇近臺忙道:“好,姑娘吩咐的,我都著人去辦。” 秦山芙點點頭,又道:“還有一事,還請殿下和竇大人認真考量一二。” “何事?” “民女方才所有的推論和準備,都是在判官不偏不倚,能夠秉公辦案的前提下做出的。本案不是普通小民的家里長短,此番坐鎮斷案的判官想必也頗為為難,不知,京兆尹大人能不能頂著住這般重壓?” 這一問便問到高庭衍近來最棘手的關節上了。 現任的京兆尹康若濱是太子一手提拔起來的,近些年沒少給洋人放恩惠,是徹頭徹尾的太子黨。高庭衍一直試著將這個眼中釘剔除,卻始終找不到合適的由頭和時機。 康若濱來審這起案子,審成什么結果,里頭可cao作的空間大了去了。太子就是吃定了這一點便屢屢暗示靖成侯,若這案子不予和解而是執意下判,范縉怕是不死也得流徙三千。 高庭衍也知道,找秦山芙來辦案,并不能解決所有問題。這些年朝廷里指鹿為馬的事情他見得多了,就算這次她真能組成證據鏈,但京兆尹若鐵了心要袒護曹家,怕也無濟于事。 秦山芙見高庭衍半晌不語,心里大概就有了數。即便他貴為皇子,怕也是有諸多掣肘的地方,實難稱得上是為所欲為。 然而,偏心的法官秦山芙也不是沒打過交道。她思考片刻,對高庭衍道:“沈世子的這起案子,擱在哪里,判官的負擔都不小。倘若京兆尹畏曹家之勢不敢給曹夫人定罪,也是意料之中。此事還有個法子可轉圜。我們除了要在證據上辦得扎實點被人挑不出錯,還得想辦法讓判官有所忌諱,不敢隨心所欲下判。” 高庭衍沒想到她對此竟然還有辦法,驀地抬眼看向她,“什么辦法?” 秦山芙笑一下:“給他設個限制,讓判官不好直接自己打自己的臉。” 高庭衍不語,盯著她細細琢磨著她的意思。 秦山芙解釋道:“京兆尹一年要審不少案子,不如沈世子這個案子我們先放上一放,先找個與本案差不多的其他案子,送到京兆尹面前讓他審上一審。誠然,這案子需得是尋常小民的案件,屆時由我引導京兆尹做出我們想要的結果,形成一個先例,等有了先頭的這個案子,再讓京兆尹審沈世子的案子。倘若京兆尹到了沈世子這個案子上執意枉顧先例,偏心袒護,我們便告他個同案不同判的罪過,這么大的紕漏,想必他被上頭問起來,也很難解釋得清。” “此法甚好!”竇近臺一聽竟然還有這樣的法子,驚喜地轉頭看向高庭衍,“殿下,您意下如何?” 只見一貫冷峻的晉王眼底閃動著愉悅的光,一瞬不瞬盯著秦山芙,唇角微微揚起:“秦訟師足智多謀,本王果然沒有看走眼。就依你所言,本王這兩日盡快挑一例類案,送往京兆尹的案頭。” 第42章 小兒溺水案 竇近臺與秦山芙離去后, 高庭衍徹夜未眠。 他躺在黃花梨木的高廣大床上,心中翻覆著許多舊事。他想起八歲那年宸華宮破,他被母后塞進一只箱子, 外頭洋槍洋炮的聲響與眾人聲嘶力竭的尖叫聲交織成一片,他悶在箱子里頭嚇得沒了意識, 而再醒來后, 宮人們便告訴他, 天變了,母后薨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