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7章 我上面有人,釵頭鳳
“廢物,這么點小事也辦不好,朝廷養著你有何用!”多爾袞指著光時亨的鼻子破口大罵。 光時亨腦門上的汗水,仿佛斷了線的珠子,吧嗒吧嗒落在地磚上。他面如土灰,渾身哆哆嗦嗦。 昨日一大早帶人去神樂觀捉拿小道姑,原以為手到擒來,不想卻無功而返。 最可惡的是,半道上殺出個程咬金,折損了數十個兵丁。而且周老板的店鋪被燒得一干二凈,一無所獲。 光時亨辦事不力,罪責難逃,無法向攝政王交代了。 范文程皺眉道:“光大人,你辜負了攝政王的期望,壞了大事,還有何話說?” “奴才會將功補過……” “你還敢自稱奴才,你有什么資格當奴才,廢物!”多鐸一腳踹翻了光時亨。 “豫親王,稍安勿躁,請讓他往下說吧。”范文程勸道。 光時亨聽到這一句話,才敢從地上爬起來,道:“雖然出了岔子,但我第一時間下令封鎖了所有城門,料想那三個小道士還未逃出城去。只要加派人手滿城搜查,哪怕掘地三尺,也能把他們找出來。” “滿城搜查,這要耗費多少精力?”多鐸怒道。 范文程道:“攝政王,恐怕只有這么一個法子了。如果那個小道姑當真是長平公主,咱們花費多少力氣都是值得的。試想一下,如果崇禎的兒女接二連三落在我們手里,必將天下震動,能夠大大的提升我朝士氣。” 多爾袞思忖片刻,道:“范老大人言之有理,咱們這一年以來毫無作為,確實該有所行動了。” 光時亨急忙道:“請攝政王再給下官一個機會,我一定不負所望!攝政王,那三個小道士不知所蹤,可他們在神樂觀里是有一個師父的,想必此人或許知道些秘密,臣請求帶兵捉拿他。” 多爾袞看向范文程,見他微微 點了點頭,便道:“也罷,本王再給你一個機會吧。不過為了保險起見,這一次由豫親王親自出馬,你光時亨輔助豫親王即可。” “走吧,到最后還不是得靠我們滿人!”多鐸瞪了光時亨一眼,率先走了出去。 兩人點起三千兵馬,浩浩蕩蕩殺向神樂觀。沖進觀里,逮捕美男子。 美男子似乎早就料到自己會被捕,神色悠閑坦然。當兵丁包圍他時,他正躺在走廊里喝酒,抬起眼皮道:“軍爺,我不會跑的,一定好好配合你們,千萬別打我,更不要打臉。” “帶到兵馬司大牢里去!”光時亨揮著手。 …… 牢房里,多鐸和光時亨一同審問美男子。多鐸抽著鴉片煙,吞云吐霧。 光時亨則站在美男子身前,冷冷打量著他。美男子被綁在十字木樁上,嬉皮笑臉的。 “你笑什么?”光時亨十分惱火,抬手甩了美男子一耳光。 “大人,別打臉啊,貧道還指望著這一張臉吃飯呢!”美男子歪了歪腦袋,誠懇道,“大人,您想問什么盡管問,我保證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你那三個徒弟呢?” “跑了。” “你可知道他們的來歷?” “他們是去年來到神樂觀的,說是江西龍虎山張天師派來學習宮廷祭祀禮儀,度牒、公文一應俱全。大人,他們到底犯了何罪?” “你少給我打哈哈,徒弟犯了罪,你這個當師父的脫不了干系!” “冤枉哪,實在冤枉哪!那三個兔崽子來到神樂觀,觀里安排我給他們當師父,我能不聽從命令嗎?我又不是他們的親爹,他們犯了罪,賴不到我頭上來。好比去逛窯子,婊子與官府作對,嫖客又有什么錯呢?” “油嘴滑舌,荒腔走板!”光時亨暴跳如雷。 多鐸放下鴉片煙槍,把手指捏得噼里啪啦作響,道:“敬酒不吃吃罰酒,用刑!” “別,你們不能對我用刑……”美男子叫起來。 “這個世上,還沒有本王不敢動的人!”多鐸站了起來,兇狠地瞪著美男子。 恰在此時,一個兵丁急匆匆跑進來,在多鐸耳邊低聲幾句,又遞過去一張信箋。 多鐸接過信箋一看,吃了一驚道:“你認識攝政王府里的李福晉?” 美男子道:“實不相瞞,李福晉當初嫁給睿親王時,我便是其中一個隨從。到了盛京之后,為了避嫌,我自然無法入住王府,就當了道士。再后來,朝廷遷都到了京城,我也就來到神樂觀任職。” 多鐸點頭道:“放人!” “啊,這就放他離開了?”光時亨很是驚訝,勸道,“豫親王,此事應該向攝政王和范大人稟告。” “你在教本王做事?”多鐸揚著手里的信箋,大為光火道,“你可知道李福晉是誰?她是朝鮮宗室之女,是攝政王唯一的女兒的母親,是攝政王最疼愛的女人!李福晉親自寫了信來做擔保,你說這個人放還是不放啊?” 光時亨沒想到這個邋里邋遢的道士竟然還有這樣的人脈,震驚之余,慌忙諂媚笑道:“李福晉做擔保,那肯定沒問題。放,當然要放人!” 說著,親自給美男子松綁。 美男子活動著發麻的手臂,沖多鐸笑道:“多謝豫親王,您是明事理的人。” 又轉頭瞪著光時亨道:“這位大人,我本來只想在京城安安靜靜當一個美男子,你偏要招惹我,好了,我不裝了,攤牌了,我上面有人!你方才打了我一個耳光,你說怎么辦吧?” “抱歉,實在抱歉!”光時亨甩手就給了自己一巴掌,異常清脆響亮。 “我上面有人!”美男子抑揚頓挫喊了一聲,背著手踱著步,搖搖擺擺走了。 多鐸罵道:“都是你出的餿主意,本王還得去給李福晉賠禮道歉。搜城的事情,你一個人去做吧,找不到那三個小道士,等著受罰吧!” 光時亨欲哭無淚,真想一頭撞死在墻上。 …… 攝政王府,后花園。 美男子從角門悄無聲息走進來,站在一座涼亭前。他看著花木上尚未消融的積雪,扯下腰間的酒葫蘆灌了一口酒。 涼亭四周圍了幔帳,朦朦朧朧能夠看到里面放著一張軟榻。一個女人側身躺在榻上,幽然嘆息。 “你又闖禍了嗎?”女人道。 “郡主,沒有的事,你不用擔心。”美男子道。 “當年我奉命嫁給睿親王,有許多隨從、侍女。我把侍女們留在了身邊,隨從則遣散回國,你為什么不走呢?” “郡主遠嫁他國,總有委屈的時候。我走了,你更加孤苦伶仃,更加無依無靠,實在放心不下哪!” “哎,你何苦來哉?以你的家世,倘若回到朝鮮,謀個官職不在話下。錦衣玉食,總比當貧寒落魄的道士好吧?” “能留在郡主身邊,貧寒落魄便是天大的福分;不能留在郡主身邊,榮華富貴便是最大的折磨。” “既然如此,你為何長年累月不來看我?” “男女有別,我要避嫌。只要待在郡主所在的城市中,我就心滿意足了。” 涼亭里傳來長嘆,良久無語。冷風吹拂幔帳,幔帳嘩嘩響動,仿佛天地間的喟嘆。 片刻后,涼亭里的女人絮絮叨叨道:“攝政王是知道你的,你倒也不必過于避嫌,但你不來,我也不好得勉強你。今天來了,聽我說一說話吧,我快悶死了。” “這一年以來,我身體總是不大好,也不是什么嚴重的疾病,就是渾身沒有力氣,心里郁積著許多愁緒。我想大概是思念家鄉了,如果有機會,真想回故土看一眼。” “東莪這個孩子長大了,很孝順,她還去神樂觀上香祈禱,乞求神靈保佑我。你見過她沒有?她的額頭長得像我,鼻子像攝政王,只是她的眼睛有些異樣,薩滿說那是重瞳。” “對了,前些日子,我養的那一只貓不知跑哪兒去了,尋不見啦。你要是在市面上遇到上好的貓兒,買一只送進府來……” 聽著這個女人絮叨的話語,美男子眼眶濕潤,暗想她應該是幸福的! 可不知為何,他又聽出了一種深沉的寂寞,無法排遣的憂傷,暗想或許她也沒有那么幸福。 “你怎么一言不發?”女人終于停止了訴說,問道。 美男子道:“我喜歡聽你說話,你只管說就是了。” 女人咯咯咯笑了起來:“還記得小時候,我還沒成為郡主,我們爬到屋頂看夕陽,你也只靜靜地待在我身邊,聽我唧唧喳喳說個不停。哎,那樣美好的時光,再也回不去了!” 美男子眼里的淚水幾乎狂飆而出,他生怕自己失態,道:“我該走了,等我給你尋到好的貓兒,我再來看你。亭子里冷風吹動,小心著涼,你回屋去吧。” 女子站起來,隔著幔帳道:“你就沒有什么話要對我說嗎?” 美男子張了張嘴巴,欲言又止。終于轉過身,邁步走向角門。 “等一下!”女子叫起來。 片刻后,一個侍女追上美男子,遞給他一只紙鶴,道:“這是福晉親手折成的紙鶴,你收下吧。” 美男子接過紙鶴,緊緊攥在手心里,頭也不回地走了。 他來到街上,失魂似的深一腳淺一腳亂走。也不知走到何處,突然才想起手里的紙鶴來,攤開手掌,卻發現紙鶴已經被自己捏得變形,不成樣子了。 紙鶴有些松散,里面似乎寫著字。美男子慌忙打開,一看之下淚飛如雨。 紙上寫著一首詞,是南宋大詩人陸游的《釵頭鳳》: “紅酥手,黃縢酒,滿城春色宮墻柳。東風惡,歡情薄。一懷愁緒,幾年離索。錯、錯、錯。 春如舊,人空瘦,淚痕紅浥鮫綃透。桃花落,閑池閣。山盟雖在,錦書難托。莫、莫、莫!” 美男子跪下去,腦袋低垂在泥濘的路面上,哭得肝腸寸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