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dāng)李存明入駐徐州開始施展胸中抱負(fù)時，李過和高一功卻迎來了人生中最晦澀迷惘的時光。

    潼關(guān)，北臨黃河，南通秦嶺，乃是三秦之地的鎖鑰。

    長風(fēng)如泣，濤聲如怒。

    關(guān)內(nèi)軍營里，李過、高一功、宋獻策三人圍坐在一盆炭火旁，心事重重，各有各的憂思。

    聽聞大順軍在山海關(guān)大敗一場，大順皇帝往西邊退逃，李、高二人跟隨著劉芳亮從開封領(lǐng)兵北上救駕。

    他們至今沒見到皇帝李自成一面，只是被潰逃的軍隊裹挾著，離開河南，進入山西，又退到了潼關(guān)，在此處遇到了軍師宋獻策。

    渾渾噩噩度過了許多天，李過猛然間想起了崇禎說的話，意識到不能繼續(xù)逃跑了，否則局面更加一發(fā)不可收拾。

    與劉芳亮和高一功緊急商議之后，李過決定帶著一萬兵馬扼守潼關(guān)，劉芳亮率領(lǐng)大軍繼續(xù)去追趕鑾駕，務(wù)必跟皇帝取得聯(lián)系。

    而此時，滿清英親王阿濟格受命為靖遠大將軍，會同平西王吳三桂、智順王尚可喜統(tǒng)領(lǐng)三萬人馬追擊而來，距離潼關(guān)不到五十里路程。

    “我就不明白了，大好的局勢怎么眨眼間成了這個樣子，一敗涂地！”高一功突然叫起來，一肚子無名火憋得他難受。

    李過愣愣怔怔不說話，宋獻策嘆了一聲：“哎！”

    高一功道：“宋軍師，你讀過書，比我們見多識廣。你來給我說一說，咱們怎么就敗了呢？”

    “哎！”宋獻策依舊嘆息。

    “崇禎真的是天神下凡嗎？”李過喃喃自語，仿佛在說夢話。

    “你說什么？”宋獻策問道。

    李過道：“我被明軍活捉之后，崇禎釋放我離開的那一天晚上，跟我說了許多話。他曾預(yù)言吳三桂會降清，又預(yù)言大順軍守不住京城，沒想到都被他言中了！”

    高一功不耐煩道：“好了好了，這些話你在我耳朵邊嘮叨過好幾回了，煩死個人。他崇禎朝不保夕，屁股里全是屎，偶爾猜中了些事情，有啥了不起的？”

    “崇禎當(dāng)真有過這樣的預(yù)言？”宋獻策叫了起來，當(dāng)即從懷里拿出一封皺巴巴的信，“二位將軍請過目。”

    這就是那一封李存明寫給李自成的信，一直被宋獻策收藏著。

    李過看了之后，半晌無語。高一功像只無頭蒼蠅在屋里亂轉(zhuǎn)，嘴里嘀嘀咕咕：“神了，崇禎真是神人嗎？”

    繼而又爆發(fā)出一股怨氣，指著宋獻策的鼻子罵道：“宋軍師，既然崇禎有言在先好意提醒，你們怎么不照做？”

    “我的高將軍哪，你可真是冤枉死老夫了！劉宗敏拷打吳襄，我勸諫皇上下令阻止，他不聽；皇上倉促間帶兵攻打山海關(guān)，我勸諫過，還是不聽；滿清入關(guān)，皇上和牛金星只想著逃跑保命，我也勸諫了，依然不聽……”

    李過道：“宋軍師的為人，我們是清楚的，也打心里敬佩。如今看來，還是劉宗敏將軍和丞相牛金星壞了事，皇上太信任他們了。”

    高一功咬牙切齒道：“劉宗敏好歹上陣殺敵，牛金星最可惡，老子遲早宰了他！”

    “現(xiàn)在抱怨也沒用了，我們先要死守住潼關(guān)，不能再讓韃子打到西安城下去。崇禎告誡過我，無論如何，也得勸咱們的皇上保住西安，保住一片根據(jù)地。”李過道。

    “韃子來攻打潼關(guān)，有三萬人馬，我們守得住嗎？”宋獻策憂心忡忡。

    “守不住也要守！”高一功冷靜下來，還算個優(yōu)秀的將領(lǐng)，心生一計道，“正面硬拼兇多吉少，不如智取。我有一計，不如我?guī)ьI(lǐng)三千人馬前去詐降，而后找準(zhǔn)時機里應(yīng)外合，定能打得韃子措手不及。”

    李過急忙道：“不可，太冒險了……”

    “在寧陵城下兵敗之時，你為了掩護我撤退，以身犯險，如今也該輪到我了。”高一功拍著李過的肩膀，豪邁而動情道，“你我二人出生入死這么多年，肝膽相照，何須多言？”

    宋獻策道：“我看此計可行，就這么辦吧。潼關(guān)就拜托給兩位將軍了，我立即去往西安，就算一頭撞死在皇上腳下，也得勸他不要再逃跑了！”

    三人定下計策，立即行動起來。

    高一功帶著三千人馬去詐降，李過送宋獻策出關(guān)。站在潼關(guān)城樓上，眺望著滔滔黃河，宋獻策道：“李將軍，你還記得我以前說過‘十八子主神器“的讖語嗎？”

    李過當(dāng)然記得，宋獻策本是個江湖術(shù)士，給人看相算卦為生。后來投奔到李自成軍中，獻出“十八子主神器”的讖語，獲得了李自成的歡心，從此在大順軍里青云直上。

    “人們都說老夫獻媚，編出一套瞎話來哄騙當(dāng)時的闖王。可這一句讖語，卻是從明朝開國時期就流傳下來的，甚至有人說這一句話出自劉伯溫之口。”

    “朱元璋的第十八個皇子朱楩聽了此讖語，一心想著造反，不斷受到建文帝和永樂帝的打壓，這就是一個明證。”

    “李將軍，請你務(wù)必相信老夫，此讖語絕然不是空xue來風(fēng)。這天下，終究要屬于姓李之人！你看，天邊那是什么？”

    李過抬眼看去，只見一道奇特的晚霞掛在天際，金光燦燦如同飛龍。

    “那就是龍掛，真龍?zhí)熳映鍪懒耍　彼潍I策說得很篤定自信。

    可霎時間，他心頭猛的一跳，暗想：“不對啊，李自成在西安，龍掛應(yīng)該出現(xiàn)在西方，怎么卻在東南方呢？”

    ……

    八天后，潼關(guān)以東二十里外一處圍獵場。

    阿濟格正帶著一大幫人興致勃勃圍獵，他大聲笑道：“以前只在山海關(guān)外打獵，莽莽叢林冰天雪地，追著狗熊野豬滿山跑。如今入了關(guān)，打起獵來，卻另有一番樂趣。”

    “王爺英姿勃發(fā)，今天收獲肯定很大。”吳三桂道。

    高一功也被邀請來打獵，他騎著馬不遠不近跟在阿濟格身邊，聽見吳三桂說話，斜眼看過去。

    “高將軍，你有話要說？”吳三桂皮笑rou不笑。

    高一功扭回頭，不答話。

    阿濟格道：“高將軍年輕有為，讓本王想起了自己的青蔥歲月。高將軍，你領(lǐng)兵投到本王麾下，乃是識時務(wù)的俊杰，本王好生高興！你多年在山陜兩地作戰(zhàn)，更熟悉地理，想必打獵也更加得心應(yīng)手，何不給本王表演一番？”

    “末將給王爺助興！”高一功說著，拿起一張弓，騎馬飛馳在原野上。

    跑出幾米遠，突然覺得背上錐心痛骨的疼了起來，高一功慘叫一聲，嘴里涌出鮮血。

    一只手摸到背部，拔出一桿羽箭。他臉色大變，搖搖晃晃回過頭，見到吳三桂舉著一張弓對準(zhǔn)自己，顯然是他突施冷箭暗下殺手。

    阿濟格驚呼道：“平西王，你這是作甚？”

    吳三桂面不改色道：“此人定是詐降，留不得，我替王爺除去禍根！”

    “吳三桂，我日……日你先人……”

    高一功怒不可遏，拔出腰間刀子，作勢要沖殺向吳三桂，卻一頭栽下馬背，瞪著眼珠子死不瞑目。

    “把詐降過來的農(nóng)民軍盡數(shù)殺了！”吳三桂吼道。

    關(guān)寧鐵騎領(lǐng)命而去，不多時，將三千農(nóng)民軍驅(qū)趕到狹窄地帶，殺了個一干二凈。

    夜幕降臨，星垂平野闊，月涌大江流。原野上青草呼啦啦響動著，搖曳著，風(fēng)里彌漫著濃郁的血腥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