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枝在上 第69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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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什么聲音?”門口的天機衛望向屋里,眼中滿是警惕。 大殿內空蕩蕩的,他走近兩步,只見身段修長苗條地坐在床邊,紅紗大衫落在地上,望向他們睡眼惺忪,臉上卻滿是不快。 她蹙了蹙眉道:“這什么破床,翻個身子便嘎吱嘎吱地響……皇叔這不是將本宮當人質,是當犯人了!” 眼中雖是睡意朦朧,然而她臉上的不悅卻是不加掩飾,望著門口的侍衛,橫眉冷對寒若冰霜。 上頭有交代,讓他們不可為難鎮國公主,侍衛見她一臉怒意,心里也沒底……草草地環顧了屋子一圈,又將門關上了。 木門許久未經清油潤滑,關上的時候發出嘎吱嘎吱的聲響,直到門被完全反鎖,坐在這才松了一口氣,臉上怒意全消。她伸手拾起地上的大衫,被衣裳掩蓋住的密道赫然眼前,黑漆漆的洞似是沒有盡頭……八荒從里探出身子來,向她伸出了手。 “殿下,咱們走吧。” 龍四海隨八荒進了地道,數百年間未經人煙的密道散發出一股腐敗潮濕的氣息,八荒掏出懷中火折子,微弱的火光引著兩人一路朝著黑暗深處走去。 兩人牽著手,在蛛網密布的漆□□路中緩慢行走。龍四海手心浸了汗,有些滑膩,便將男人拽得更緊了些。 八荒感受到手心濕滑,回頭看她一眼,目光溫柔:“殿下莫怕,萬事有我。” 密道狹窄,兩人無法并肩同行,高度也不太夠,男人只能一直半垂著頭,高大的身影像是一堵小墻堵在了她的面前。龍四海心中不由感到安心,嘴角微微翹起,跟著男人一路慢慢往前。 長夜漫漫,不知過了多久,兩人到了密道盡頭,前面似乎曾經是一道門,卻在歲月流逝中被碎石掩蓋,不見了蹤影。 龍四海皺了皺眉,八荒卻在這時回頭,輕聲道:“殿下,往后退一些。” “好,好……” 她舉著火折子,往后退了兩步,只見八荒站在那一堆碎石前方,似是云淡風輕地抬起左掌擊向了面前石墻—— 一擊雷霆萬鈞,轟鳴巨響中,碎土砂石四濺—— 她還來不及閉眼,便被八荒護在了懷里,聽得耳畔轟隆之聲,不由抱緊了身邊男人。碎土砂石嘩啦啦地下落,似是天降大雨,灰土落了兩人滿頭滿身,卻也來不及顧及。 待到聲音漸緩,龍四海從八荒懷里抬起頭來的時候,只見眼前出現了一個碩大的洞口,像是黑夜之中破了一塊大洞,露出天幕星辰點點。 “你沒事吧?” 龍四海伸手拂開八荒肩上灰塵,卻碰到了些濕膩的液體。 她心中一驚,將手指放在鼻尖輕嗅——果不其然,是血! 還不帶八荒回答,她的手邊慌亂的在她身上查看起來,想要找到傷口所在,然而夜色黒沉,她只能在他身上一通亂摸,卻絲毫不得章法,也找不到那傷口究竟在何處。 半響,八荒無可奈何地攥住了她的手,聲音似是經過煙塵沾染,變得十分。 “殿下,別看了……” “這怎么行?”龍四海皺了皺眉,還欲接著查探,手卻被八荒死死攥住,動彈不得。 “你干嘛?快讓我看看!” 她聲音急促,八荒被憋得無奈,只好道:“剛才有碎石落在我耳后,應當是不小心磕到了頭,皮外傷,無礙。” “傷到頭了?你俯身我幫你看看。”龍四海將火折子舉到他耳畔,頗有些看不到便不罷休的架勢。 八荒只好垂首,將頭遞到了她眼前。 果不其然,耳朵后面的皮膚被利石劃破,正滴滴答答地往外滲血。 龍四海從懷中掏了一方仍還干凈的帕子來為他止血。直到白凈的帕子貼在男人耳邊,她才發現男人的耳朵紅得快要滴血。 “你耳朵怎么那么燙?可是也傷著了?” 她伸出手去想要看,卻被八荒一把抓住,沙啞聲音里竟然有些咬牙切齒的意味:“殿下,別再看了,再看就別怪臣忍不住了……” 他聲音沙啞得厲害,攥著她的手也使了些力氣。龍四海見狀一怔,半響之后才像是忽然一下反應過來了什么,向后退了半步,嗔罵道:“你畜生呀!” 在這種時候也能想著那事……這人真是離譜! 八荒聞言,抬起頭來,黑白分明的眼里似是盛了灼灼月色,薄唇微抿:“殿下先不分青紅皂白在我身上胡亂摸蹭一番,這下又罵我是畜生……真當是不講理。” 他聲音幽幽,藏著些委屈,更藏著欲.望,聽得龍四海心尖一顫,趕忙又往后退了半步。 借著月光,她瞧見八荒的表情有些幽怨,撇了撇嘴小聲嘟囔道:“我又不是故意的,誰讓你那么容易發情……” 發情? 八荒聽見只覺又氣又笑,上前兩步愛恨不能地捧住了她的臉,沙啞聲音道:“圣人有言,食色性也……況且臣發情的時候,殿下不是也被伺候得很開心嗎?怎么穿了衣服便不認賬了?真是薄情得很……” 男人手心火燙,燒得她微微一顫,緊了緊喉嚨,一時之間竟然不知該如何反駁,便只能抬頭看他,張著雙眼似是不服氣的模樣。 她溫熱鼻息噴灑在他脖頸處,八荒身子一顫隱隱又起了些雞皮疙瘩,緊了緊喉嚨無奈似的搖搖頭。 或許她說得對,自己在她面前真是不想做個人…… 思及此,他唇角勾起一絲笑意,探頭在她額間解氣般地落下一吻,聲音恨恨:“若非今晚有事,臣定當在這里便將殿下伺候舒服……” 她總說他是畜生,他總歸得將罪名坐實了才不至于吃虧吧。 借著慘淡月光,兩人一路攜手往樹林外走去,誰也沒有想到這地道的出口竟然在城北的樹林中,往回走半個時辰是五城兵馬司的地方,往外再走半個時辰便是北山大營。 龍四海站在樹林出口,環顧四周似是在思索些什么,片刻后對男人道:“許過不了多久便是日出,我還得回到隆昌宮,以免皇叔起疑……” 說著,她從懷中掏出自己的令牌和玉佩將它遞到八荒手里,又道:“你拿著我的玉佩去北山大營和五城兵馬司調兵,屆時給我傳個消息,我們按照計劃行事!” 第六十四章 分明只是私心作祟,何故又…… 一天時間很快便過去了, 太和殿內,蜀皇卻絲毫沒有要松口的意思,龍風行再次來看他的時候, 最后一絲耐心也已經消耗殆盡,帶著身旁侍衛押著龍霖燁出現在了他的面前。 “皇兄, 我說過, 只有一天時間, 這禪位書你是寫還是不寫?” 夏日的天氣已然悶熱,龍霖燁被龍風行綁在殿外火辣辣的太陽下烤曬了一個下午,十分虛弱, 薄唇蒼白,腦門兒上不住冒著虛汗,滴滴答答的冷汗順著下巴流到地上,在石磚上積起了一塊小水潭。 蜀皇的目光落在自己的長子身上,眼中痛意飛逝,瞇了瞇眼望向龍風行,話語卻滿是堅定:“不寫。” “皇兄不愧鐵石心腸,”龍風行微微一笑,薄唇掀起一絲殘忍的弧度, 從身旁的侍衛腰上拔出劍來,猛然指向了龍霖燁的頸喉處。 “既然皇兄也不在意, 本王自也不必顧忌,今日便用太子祭我這第一劍好了!” 鋒利的劍泛著寒冷銀光, 直指龍霖燁的頸脖, 刺破他的肌膚滲出點點鮮血,龍霖燁卻恍未所覺,掀開眼皮看了看龍風行, 蒼白臉上無一絲懼色,聲音沙啞:“皇叔今日踩著血脈親人的尸血登基,希望來日午夜夢回之時想起侄兒還能做個安生夢”。 見青年臉上雖然狼狽卻滿是嘲諷,龍風行的眉頭微不可察地皺了皺。 在龍霖燁幼時,他也曾將這個侄子抱在懷里逗弄,滿月的時候送的如意黃金鎖,現在還在東宮的庫房里放著。想起他幼時拽著自己的衣擺喚“皇叔”的畫面,劍尖不可查地微顫。 “龍風行!” 蜀皇忽然拍案大喝他的名字,聲音凌厲:“奪權也好,逼供也罷,本是你我兄弟二人之間的恩怨,何苦要牽連無辜晚輩?” “你若真的那么恨寡人,這劍尖也不該朝著太子,而是該沖著這兒!” 說著,蜀皇站起身子來冷冷看著他,原本有些渾濁的鷹眸變得銳利,中氣十足的聲音響徹大殿。 “皇兄真以為我不敢殺你?”龍風行挑眉一笑,鋒利的劍刃從龍霖燁的脖頸處拿開,轉而抵到了蜀皇心尖。 “不忠不義,無仁無信!我縱然現在殺了你,回頭到了閻王殿,判官也說不得什么!” 溫熱的劍尖還帶著鮮血,染在蜀皇明黃袍子上似是在胸口處落下了一朵紅梅。 蜀皇冷眼看他:“你若真是這么想的,那便動手吧。” 龍風行沉默一瞬,眾人眼看便要往蜀皇胸口刺去,門外卻忽然傳來鐘杰突兀的聲音:“王爺,鎮國公主請您過去一趟,說是有話想對您說……” 話音剛落。龍風行劍尖一頓,轉頭看向鐘杰:“阿容?” 鐘杰垂首:“正是!” 今日一早他曾去過隆昌宮,和龍四海解釋宮變一結束便會放她出宮,當時龍四海沒有什么反應,現在卻又來找他…… 龍風行眼中露出些許思量,鐘杰又道:“聽鎮國公主的口氣,似乎是想用手中虎符換下父兄性命,屬下不敢私拿主意,特來請王爺定奪。” 萬壽節后,太子將西北邊疆的虎符還給了龍四海,那虎符可以調動西北十萬軍力,若是能從龍四海手中取得,調動著十萬大軍與景隨風的北疆軍隊兩方夾擊,到時候縱使楊城軍隊有心抵抗怕是也力不從心。 這是個極好的誘惑力,龍風行蹙了蹙眉,望向蜀皇和龍霖燁:“阿容那孩子為了你們父子倆交出虎符,倒是筆不劃算的買賣。” 雖是這樣說,他還是放下了手中的劍,隨著鐘杰朝著隆昌宮的方向離去了…… . 隆昌宮正殿內,龍風行讓人新添了床褥被子和茶水器具,龍四海依舊穿著宮變那日的青裙紅袍,袍腳些微有些皺著,卻不顯狼狽,亭亭坐在那里,見了龍風行進來,朝他點了點頭,神情肅穆:“叔父。” 龍風行微微垂頭,抿了抿唇:“聽鐘杰說你要拿虎符來換皇兄和太子的性命?” “正是。” 龍四海點了點頭,聲音是慢條斯理未見氣憤也未見委屈。 龍風行見狀,不由繃緊了下巴:“皇兄和太子六年前從你手中搶走虎符,日后太子若是登基,對你防備定不亞皇兄于我,你真的要拿如此重要的東西換他們兩人的性命?” 龍四海聞言,笑了笑:“是,正如當年我跪在乾清宮外求父皇對阿風網開一面。” 不知為何,說起景隨風,她聲音忽兒有些疲倦:“皇叔與父皇兩人之斗,我解不了局,也不該我解……阿容胸無大志,只求從這場爭斗里救下幾條人命,也算是對得住天地良心。” 說著,龍四海站起了身來,從懷中掏出一物遞了過來,放在桌上:“皇兄放了父皇母后與我一眾兄弟姐妹罷,這虎符我今日便交給您。” 龍風行垂首望著靜靜躺在桌上的虎符,這樣的兵符他手中也有一塊,上面印著盤龍高吟。虎嘯龍吟,本是希望北疆和西北大軍能像兩方神獸捍衛蜀國領土,卻不料今時今日被用作兄弟相輕的工具。 東風新沒有說話,下巴卻繃得更緊了些,片刻之后,出乎所有人預料地搖了搖頭:“阿容,我不能答應你。” 無論蜀皇和寫不寫禪位書,他和太子以及二皇子五皇子都必須死,若不然后患無窮。 龍四海聞言,微微垂下眼眸:“皇叔,真的不欲留父皇和皇兄性命?” “你知道我不能。” 起初的猶豫之后,龍風行的目光變得堅定起來,聲音發冷:“若是今日留下皇族男裔,日后朝堂紛爭恐被人利用,對蜀國萬代千秋不利。” 冰冷的聲音回蕩在乾清宮內,龍四海皺了皺眉忽而發出一聲輕笑:“皇叔與父皇還真是兄弟,就連殘殺彼此的理由都是相似的……于江山無益……” 她聲音很輕,里面似乎是帶上些輕嘲:“分明只是私心作祟,何故又要扯上什么江山?” 說著,她抬起頭來一雙杏眼直勾勾地望著龍風行:“皇叔,你是否心意已決?” 龍風行看著她,恍惚之間似是瞧見她眼底飛速的閃過了一絲祈求掙扎之色。 眼前忽然閃現出多年前那個少女的面龐,比龍四海少了些鋒利,多了些圓潤,正像是她耳墜上掛的珍珠……少女那雙黑白分明的眼也是這般看著他,問他:“師兄,你真當對我一絲男女之情也無?” 與當年一樣,他刻意忽略了心里微弱的掙扎,皺了皺眉:“我心意已定,此事無須再談。” 悶熱潮濕的空氣吹進了房間,卷起紅袍衣擺飄逸,下一刻,龍四海的聲音在大殿響起:“動手!” 話音剛落,原本龍風行身后的“鐘杰”暴起上前,一掌打上了他的后背,龍風行沒有料到鐘杰會動手,避閃不及,被打中后背心立即吐出一口鮮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