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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枝在上 第32節

    “殿,殿下。”八荒有些無措的垂下頭來,“臣,臣不是故意跟著你的,碰,碰巧路過。”

    此地無銀三百兩。

    龍四海看著他笑意更加溫柔。

    一個月不見,這男人不但學會不理她,還學會撒謊了?

    “哦,碰巧路過是吧?”她笑容嬌俏。

    八荒點頭,身子僵硬,只覺渾身都不自在。

    他一點兒也不喜歡騙她,可是……

    龍四海湊近了些,又問:“那趙府門口的葉夫人,還有趙景沓,也都不是你咯?”

    她臉湊得極近,近到八荒可以清晰地看見陽光下,她白皙臉上細小絨毛。

    他只覺耳朵燒得厲害,無措地眨眨眼:“嗯,不,不是屬下。”

    “這樣啊……”龍四海忽然撇了嘴,話鋒一轉,“既如此,明日陛下問起來,在趙府打人便都是我的過錯,也只有我一個人受罰了。”

    八荒一愣,眼前浮現出龍四海被蜀皇責罰的模樣,急忙改口:“不,不,是,是屬下,都是屬下做的,和殿下無關。”

    他滿心焦急,十分后悔自己剛才撒了謊。

    龍四海卻繼續逗他,故意垂了頭,聲音委屈:“你都說了只是碰巧路過而已,不必幫我頂罪。”

    “不是,真是屬下,是真的……”看著龍四海垂下眼簾,難過模樣,八荒只覺手足無措。

    “是,是屬下打了那女人啞xue,又,又用銅錢打了趙景沓。全是屬下,與殿下無關!”

    他聲音急迫,竟然還扯下自己空無一物的錢袋子,急切解釋道:“屬下剛才將身上所有的銅錢都用了,真,真的是我。”

    “噗嗤”一聲,龍四海再也忍不住笑出了聲,抬頭看他,覺得這人真是傻得可愛。

    她拽了拽他的手臂,哭笑不得:“我逗你的……暴雨飛針不是你的絕招嗎,你以為將針喚作銅錢,我便認不出來了?”

    八荒聞言一愣:“那,那陛下那里……”

    龍四海無奈似的看這傻子一眼:“你放心吧,是那母子倆阻撓我辦差,父皇不會將我怎么樣的。”

    “對了,”她似是忽然想起了什么,“你的手,怎么樣了?”

    那日從山谷出來,她正欲為他找大夫,這人卻已經沒了蹤影。

    說著,她自顧自地扯過他的手來,只見左手還纏著紗布,剛才似是扯到了傷口,隱隱只見有猩紅顏色溢出。

    她皺了皺眉,拉過了他道:“天色不早了,你送我回府吧。”

    八荒垂首應是,一路跟著她回了公主府。走到府門前,他正欲告退,卻被她喚住了。

    “走了一路口渴了吧,進來喝口茶再走吧。”她輕巧道。

    主人發現自己跟著他,非但沒有責怪,甚至還讓他進府喝茶……

    八荒望著夕陽下的女子,緊了緊喉嚨,目光里有些不可思議。

    “愣著干嘛,快進來。”龍四海拉住了他,將他帶進府里。

    兩人剛坐下,御醫便來了。

    這御醫姓鐘,是蜀皇特地撥給大公主府的,對八荒并不陌生。鐘御醫一進屋,只瞧見被趕出門的駙馬竟然與大公主坐在一起,眼中劃過一絲驚異。

    龍四海指了指八荒,朝他示意道:“他前些日子傷了手,您快幫他看看。”

    “殿下,臣,臣無礙,不必麻煩……”八荒垂眸道。

    這次,龍四海卻沒有順著他:“一點兒也不麻煩,你老老實實坐在這兒,讓鐘御醫給你看手。”

    說著,她卻是一把捉住他仍舊握著茶盞的右手,將他摁在茶桌旁,大有一種“不看完手別想走”的氣勢。八荒無奈,只得看著鐘御醫為他拆開紗布,露出里頭血rou模糊的傷口。

    皮rou裹雜著血跡斑斑,上頭草草地撒了些金瘡藥,剛才紗布一磨。直接黏進了皮rou里。鐘太醫雖說小心翼翼,可是解開紗布的時候還是帶起了一塊血rou黏在紗布上。

    八荒恍若無所覺,龍四海見狀,卻是倒吸了一口冷氣,轉頭呵他:“你回去壓根兒就沒好好找大夫給你看是吧?”

    八荒喉嚨一緊,只道:“擦,擦了金瘡藥,不過是些小傷,沒有大礙。”

    他聲音輕巧,龍四海卻覺得有什么東西堵在胸口,不上不下,噎得她眼眶發紅。

    “小傷?你,你……”她快要被這男人氣得說不出話來。

    八荒見狀,趕緊遞過手邊茶水:“殿下,是,是屬下有罪,罰我便是,您,您別生氣。”

    此話一出,龍四海原本噎在胸口的火氣洶涌爆發,直沖天靈蓋,側頭看著這個完全搞不清狀況的男人,腦仁隱隱發疼。

    她推開他遞過來的茶,怒氣沖沖呵他:“閉嘴吧你!”

    龍四海捂著腦袋,滿臉怒氣,身旁的八荒一臉無措討好,鐘太醫在這詭異的氣氛中給八荒看完了手,只說皮外傷嚴重,索性沒有傷到筋骨,旋即開了外涂的藥膏,讓他早晚涂上。

    綠瑩瑩的藥膏泛著青草的香氣,龍四海接過藥膏,凈了手,一點一點地為他涂上。

    八荒本還想說傷口血污,別臟了她的手,剛一開口,卻被龍四海惡狠狠一瞪。

    “要是從你嘴里蹦出半個類似于‘別臟了手’的話,我,我就揍你!”

    兩人相處小三十年,龍四海在八荒面前向來是溫柔體貼的模樣,如今忽然兇狠起來,讓八荒更是無措,小心翼翼地打量著她的臉色,話到嘴邊,倏然咽了回去。

    微涼的指尖蘸著藥膏在他掌心輕撫,傷口處雖然猙獰,八荒卻一點也不覺得痛,只覺她指尖像是一把柔軟的小刷子,拂過的地方帶起一陣酥癢,一直癢進了他心里。

    他抬目,只見龍四海眼眶還泛著紅,卻是一臉認真神色,握著他的手,像是握著什么珍貴的器皿。

    上次在谷底,她也是這樣……

    八荒又看向自己的手,只覺這只手丑陋極了,一道刀痕將手掌一分為二,皮rou外翻,黑紅青紫交雜,隱隱還在往外滲血,特別是與龍四海白皙柔嫩的手放在一起,更是難看。

    可是他不敢再說“臟”,不知為何,主人似乎很生氣。

    然而望著龍四海認真面容,他心里卻又是欣喜的。

    她在看他,為他上藥,滿心滿眼都是他。

    他很喜歡,很喜歡。

    “好了,”龍四海擦完藥,頗為慎重地用干凈紗布纏繞住了他的手掌,將藥膏遞了過去,“記住,早晚各一次,要像今天這樣好好上藥。”

    八荒垂首應是,頗為順從的模樣讓龍四海抿了抿唇,又補充道:“可不許陽奉陰違的騙我。”

    八荒急忙搖頭:“屬下定不會誆騙殿下。”

    龍四海臉上這才綻一個笑來,起身送客道:“時候不早了,我還要進宮向母后復命,你回去吧。”

    八荒點點頭,剛走到門口,卻忽然喚了她一聲:“殿下。”

    “何事?”龍四海眨眨眼。

    八荒轉身看向她,神情嚴肅,讓她一愣。

    “趙府那母子倆若在陛下面前胡言亂語,可要屬下……”

    他話沒說完,眉間卻閃過隱隱殺意。

    想起龍四海說的,陛下可能會因為那母子倆責罰她,八荒覺得倒不如讓兩人永遠閉嘴的好。

    龍四海原以為他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要與她交代,沒成想又繞回了趙府那母子倆,一時之間哭也不是,笑也不是。

    她搖搖頭,推搡到:“趙府那里我自有安排,你快回去吧。”

    .

    送走了八荒,龍四海這才回宮,坤寧宮內,她將從趙府搜到的賬本呈于皇后面前,皇后叫人對過,唇角勾起一絲冷笑,眼里殺伐之意漸起。

    “好個葉鳶,竟然通過自己的meimei在宮外向官員收受賄賂,真是好大的膽子!”

    她當機立下便帶了賬本來到乾清宮,又將馮氏被囚禁一事背后的牽扯向蜀皇一五一十地說明了。

    蜀皇向來對后宮這些小事不放在心上,然而聽公孫皇后這么一說,才發現這葉貴妃是在是膽大包天。

    后宮明令禁止與前朝有錢權來往,葉鳶卻是陽奉陰違,讓人將東西都送到了趙府,自己的meimei家,這便算是變相地進了自己的小金庫。

    “陛下,您請看這些賬目。”皇后又指了幾幅特意用朱筆畫出來的,這些東西大多是些擺件字畫,有市無價,而送禮的人,卻都是世家。

    蜀皇看罷,冷笑一聲:“這些人的手倒是伸得挺長。”

    這天晚上,蜀皇的圣旨傳出,將葉貴妃貶為葉嬪,禁足隆昌宮,隨后接連幾日,凡是在賬目上與葉貴妃有所來往的,大大小小不是被貶了官,就是得了圣前一頓好罵。

    .

    隆昌宮內,葉貴妃看著緊閉的宮門,一時間竟然還回不過神來。

    她meimei今天下午才進宮與她說了此事,沒想到公孫鈺那賤人速度如此之快,竟然已經捅到了陛下面前。

    “寶華姑姑,我,我要見陛下!”

    她一身石榴八寶裙在一片混亂之中已經被弄得皺皺巴巴,精致的臉龐落了幾縷碎發,模樣頗為狼狽。

    寶華在蜀皇跟前做事多年,明白陛下這番勃然大怒,便斂了神色道:“陛下圣旨已下,還望葉嬪娘娘在隆昌宮好好反省。犯下如此大錯,還能保留一宮主位,娘娘不該在這里吵鬧,應當好好叩謝陛下圣恩。”

    說罷,卻是帶著宮人轉身就走,順帶著將隆昌宮伺候的人手也都撤下。一時之間,偌大的隆昌宮便只剩了葉嬪和身邊的綠枝二人。

    葉鳶在后宮橫行多年,就算是最不如意的時候,也從不曾這般狼狽過。這圣旨來的太快,她還有些回不過神來,抓住綠枝的手倉皇道:“快,快去告訴那個人,本宮,本宮出事了……”

    葉鳶口里的那個人,正是與她合作多年的龍風行。

    她在前朝收的那些好處,自己其實只拿了一部分,剩下許多都是龍風行借著她與那些官員暗渡陳倉。

    現今她出了事,龍風行不可能置身事外。

    其實早在葉夫人圈禁馮氏的時候,龍風行便已經收到了消息,提前做好了準備。手下人見了六神無主的綠枝,只叫她回去跟貴妃娘娘說,將東西全都認下來,老老實實呆在隆昌宮里,過兩個月萬壽節便是她復寵的日子。

    葉鳶本來將信將疑,然而她和龍風行早已經是一條繩子上的螞蚱,若是此時撕破臉,在蜀皇面前將兩人那點兒事抖出來——

    龍風行吃不了兜著走,她怕是也難以活命。

    因此,她便只得耐著性子硬是在隆昌宮內等到了兩個月后的萬壽節。

    這天,龍風行送來了一套衣服,讓她務必穿上,又叫她晚上在宮墻下與綠枝彈琴跳舞,只不過跳的不是她拿手的“踏燕”,而是一曲“點絳唇”。

    葉鳶看著字條上的囑托,不由皺了皺眉,綠枝卻道龍風行手下人特意說過,若她想要復寵,便須完全按照他說的做,不可偏差分毫。

    兩個月來,葉鳶在隆昌宮沒了例銀,沒了享樂,御膳房看人下菜碟,就連膳食都簡陋得要命。

    她每日在宮內與綠枝大眼瞪小眼,實在是難受透了,因此便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認命似的換上了那身綾羅紅紗衣,在深秋的天里哆哆嗦嗦,獨自起舞。

    不知龍風行是否料事如神,這天晚上,蜀皇在壽宴中喝到微醺,不知不覺行過隆昌宮的時候便聽見一陣熟悉琴音。

    他默不作聲地示意內侍打開宮門,只見女子身披紅紗,在月下翩然起舞,身姿婀娜靈巧,如月下仙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