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隨身帶著淘寶去異界 第259節

    莫納立即精神了起來,“去去去!”

    于是他們把合訂冊往書架上一擺,訂書機和其他工具通通塞進抽屜,離開活動室,一起上了五樓。走廊上空空蕩蕩,沒有一個人,這兒跟活動室隔了一個樓層,一樓和二樓人們活動的聲音傳到這里已經變得模糊了,伯斯掏出鑰匙,打開面前的大門,明亮的光線從寬廣的窗戶外透進來,一名豹人從室內一角站起來,向他們走過來,他是這兒的看守衛兵。伯斯和莫納同他打了招呼,衛兵重新坐下,伯斯和莫納原地蹲了下來,看向地面。

    地上是一個非常,非常巨大的組合沙盤,各種材料在數十步長,十來步寬的范圍里組成了高山,平原,河流,丘陵,臺地等紛繁的地貌,沿著彎曲的羊腸小道穿行其中,可以居高臨下地看清獸人帝國的完整面貌,雖然許多地區由于資料有限只堆出了一個基礎形狀,甚至沒有上色,只放了一些數字旗子指代部落數量和獸人的種族特征,但隨著工業城的領域繼續擴張,對接壤地帶的侵蝕漸漸深,這些區域也會像另外三分之二個獸人帝國那樣,一覽無余,再無秘密。

    在這個占據了半個樓層的寬闊空間不止只安排了這個巨型沙盤,靠墻的書架間擺著一張張寬大的桌子,桌面上同樣是大大小小的沙盤,墻上掛著對應的地圖,一眼看過去,就可以清晰地分辨出來這些沙盤和地圖代表著什么——坎拉爾城,奧比斯王都,新瑪希城,日丹城……任何一個稍微有點軍事常識的人來到這里,首先會震驚于這些沙盤和地圖的精確完整,然后,他們會驚駭于這些地圖所代表的野心。

    精密地圖存在的意義從來都不是為了讓人們在外行走時不迷路,這些在別處是一國之密的事物就這樣堂而皇之地安置在這處玻璃房子里,只用一把鎖和一名年輕的守衛看管,這倒不是他們不懂保密或者有意顯擺,這處空間里的沙盤同工業學校那邊的沙盤一樣,都是面向某些人群的專用教具——某些年齡偏大,可又因為種種原因,比如說對人類始終的不信任和不理解而遲遲不能進入新秩序,偏偏還在他們的族群中有一定影響力的人。隱藏在群山背后某地的原初版本,不僅制作更完善,信息更多,而且囊括的地域更廣闊,那些地圖不僅描繪了所有開拓者踏足過的國家和地區,連精靈王國和中央帝國的版圖都被懸掛在資料室內。

    雖然幾乎所有到過工業城的人都知道聯盟會制作非常精確的地圖,所有在工業學校學習過的人都能看到廣場影壁上那副巨大的等待被完成的初始世界地圖,但奇妙的是,他們在這座城市中生活得越久,就對這些圖像背后的意圖越不敏感。雖然他們掌握的科學知識一天比一天多,勞作的技能一天比一天豐富,對自己和他人越來越了解,對這個世界本質的興趣也在一日一日地提高,但正是因為如此,他們越來越將這座城市創造出來的一切,術師建立起來的社會秩序視為這世間唯一的合理。

    適應了工業城生活的人一旦離開,便會同外界格格不入,而他們同他人產生的矛盾是不能通過道德上的互相諒解來彌合的,從工業城走出去的人不能在舊世界生活下去,而他們又必然要走出去——只要這世上有需要他們的人。所以他們只有一種方式解決這些問題。

    波斯和莫納踏進了沙盤小道,一條灰色的軌道自起始點伸出,他們走到它的盡頭,在一步之遙處,一座坐落在平原上的方形城市展現在他們面前。

    這是坎拉爾城。

    曾經的城墻拆除了,城市的肢體向四周舒展,代表居住區的方塊已經大大超越了城墻的遺跡,城市功能變得越來越完善,水處理設施建立了起來,每塊城區都有自己的垃圾處理點,手工工場集中在城市的一側,另一側則以貿易市場為重心,如今的坎拉爾常住人口已經超過三萬人,集中了臨近部落八成以上的人口,經由此地輸送到北方地帶,包括臨近的許多人類生活區域的商品每月數以萬計,無論在誰看來,坎拉爾城都已經不能算一座小城市了。并且在貿易能力上,坎拉爾城說不定比工業城還要強一些。

    這不免助長了一些人的自滿之情,但還是那句話,如果沒有新瑪希城的存在……坎拉爾城的建設者確實應當驕傲,工業城在這里的投入是有回報的,興盛的貿易使得大量人口和財富在此地集中,許多中小部落渴望在這座城中有一席之地,它的根腳已經牢牢生長在這片有重要意義的土地上,并對獸人帝國的另一半國土產生了極大的影響。坎拉爾城的建設很好,然而在工業城對價值的評價標準中,貿易量并不是第一位的,若是工業城意圖對北方地區實施什么行動,目前來說,這座城市只能作為踏板,而不能作為后盾。

    這不僅僅是物資的問題。

    伯斯用教鞭向莫納指出工業城的軍事力量進入北方地區的幾個可能方向,假設戰事的指揮者是他,他們會使用什么武器,采用什么戰術,他們要如何保證后勤,又應當如何處置俘虜,不知不覺間,這間地圖室的看守衛兵也蹲到了他們旁邊。

    然后這名年輕的豹人忍不住問:“為什么工業城不要那些部落的幫助?”

    “為什么我們要他們的幫助?”莫納問。

    豹人看了看莫納,確定他不是用反問來責備自己,才說道:“戰爭是我們來打,他們卻能坐著享受好處,這不公平。”

    “讓他們加入這場戰爭,我們才吃虧呢?!蹦{說。

    “為什么?”

    “因為我們的好同胞們有一份的功勞,就會想要十份的好處。”莫納說,“畢竟工業城已經什么都有了,還有很多,所以他們就要說何必吝嗇多給他們一點兒呢?他們也很賣力了呀?!?/br>
    豹人小聲說:“工業城本來就什么都有呀,大多的部落都是很窮的?!?/br>
    “因為我們不能做這種人命的交易。如果只想向工業聯盟表忠,他們有很多別的辦法,不用來拖我們的后腿?!辈拐f,“拉塞爾達的偽王殘暴無情,毫無信義,任何獸人都應當反對他的統治,就像反對那些寄生于帝國的獸人貴族那樣,但許多的部落反對的只是偽王,而非帝國……若非我們的工業聯盟給予他們的好處太多又占了先機,比起拉塞爾達的那位偽王,他們也許更想干掉我們?!?/br>
    “怎么會?”年輕的豹人忍不住叫起來,但下一刻他的臉色就有了變化——他看起來是想起了某些東西。

    “怎么不會?”莫納說,“這世上還有比工業城更富有的城市嗎?要是都按貿易的價格換成金銀,我們一個月生產出來的東西就能換來一個國家的財富!可是工業聯盟守住了工業城這口泉眼,只肯分出幾滴來潤澤部落,這幾滴還要拿他們拿奴隸和部落的孩子來交換,而那些孩子只要在工業城待上幾個月,就會變得完全不像部落人,不僅開始說一些他們聽不懂的話,連為部落的榮譽戰斗都不太愿意了……”

    他停下來,瞅著年輕的豹人,后者已經漲紅了臉。

    他好像說中了什么……說中了也完全不奇怪,這名豹族青年來自某個貧瘠山嶺間的小部落,是因為攤派名額才得以進入工業城,而如今他能夠成為地圖室的守衛,未必有多么聰明,卻一定可靠。

    在工業城和部落中一定會選擇工業城的那種可靠。

    “可是,可是工業聯盟給我們的東西,”豹人辯解道,“是北方那位獸王不可能給我們的!他們沒有工業城!”

    “工業城建立在撒謝爾部落的基礎上,但如果只有撒謝爾,工業城再過一千年也不會出現。”伯斯說,“這座城市的建立需要許多機器,許多聰明的人,最重要的是,需要一個獨一無二的術師?!?/br>
    他看向豹人,“半個月前,就在坎拉爾城,有人以半個帝國為報酬,想要坎拉爾的狼人潛入工業城,找到術師,將他綁起來送到北邊去。”

    豹人驚呼一聲:“什么?!”

    “已經潛入工業城,想這么干反而被我們干掉的獸人也不止一個兩個啦?!蹦{說,“就算是我們的部落,不也有一大堆人后悔得要命,覺得應該在術師剛來到撒謝爾的時候抓住他關起來,讓他變成我們的東西,那還有人類和你們這些部落什么事呢?”

    “你們怎么能這么想?”豹人又驚又怒,“你們就不怕觸怒術師嗎?”

    莫納咳嗽了一聲,“嗨,那已經是過去的事了?!?/br>
    其實沒有,現在還有人是這樣想的,但那又怎么樣呢?他們現在能干什么呢?

    “我們不應當對術師不利的,只要術師在,工業聯盟就會存在。”豹人青年低聲說,“就算是你們的斯卡·夢魘,也不可能像術師那樣令所有人敬服的。而且他太強大了?!?/br>
    “拉塞爾達和北方部落都不會是他的對手?!边@名豹族青年敬畏地說,“只要他愿意,他就能統治整個帝國,這是別的任何人都不能做到的事?!?/br>
    他們重新看向沙盤,拉塞爾達就在腳下,這座都城坐落于一塊臺地,被崇山峻嶺環繞。

    莫納問豹人:“你去過拉塞爾達嗎?”

    豹人青年搖了搖頭。

    “這樣看著這座王城,你有什么感覺?”莫納又問。

    “它好像……很小。”豹人說,“就這樣在我腳下,看起來很容易毀掉。”

    “我也沒有去過拉塞爾達,但我也這么覺得?!蹦{說,“我有時候想,我們是不是太驕傲了,太看輕我們的對手了,可有時候我又會覺得,我們還不夠驕傲,才會將他們當做對手?!?/br>
    他們應當慎重地對待每一個敵人,他們應當保持一些敵人的存在,這樣才能讓他們自己頭腦清醒,不至于被眼前的一些成就迷住了眼睛。但現在他們卻有些迫不及待了。

    為什么他們一定要保留這樣愚蠢的對手呢?他們真正的敵人應當永遠是他們自己,若非新瑪希城的飛速發展,他們這些最早接受了術師教導的人恐怕還不能意識到自己已經落入了名為警醒實則安逸的陷阱,他們把拉塞爾達的那些獸人當做了盤中最美味的一塊食物,想要把它留到最后才吃下。但這不過是一塊大棒骨罷了。

    沒有多少rou,卻很占地方。

    當開拓者走出工業城,開始探索外面的世界時,包括開拓者自己也不曾想過他們能取得如今的成績,甚至許多人沒想過他們竟會有意與他人為敵。但有些道路一旦踏上就不會回頭,也不會想回頭。

    幾日后,地圖室里站滿了人,高大的或者矮小的,肥胖的或者瘦削的,蒼老的或者年輕的,皮膚上遍布刺青的,近百位部落族長站在地圖室里,沙盤在他們面前展開,斯卡·夢魘高大的身影位于最前方,眾人沒有聲音,只有斯卡在說話,他說:“慢。真是太慢了。”

    他向前走去,不是沿著沙盤小道,而是直接大步跨過沙盤,在那些不甚堅固的材料上留下足跡,在坎拉爾城面前,他短暫地停留了一下,用腳尖踢了踢它。

    “哼。”

    他繼續向前走去,跨過高山和河流,踏上臺地。

    “獸人要同人類競爭?!彼荒_踏進拉塞爾達,城墻在他腳下化為齏粉,“用競爭證明我們絕非劣等種族。但在此之前,要先同我們的同胞競爭。獸人帝國——它的榮光在兩百年前就結束了,如今更是名存實亡?!北Y,在細微的嘎吱聲響中,藍色堅冰攀上并覆蓋了整座城市,斯卡回身看向鴉雀無聲的部落首領們。

    “在他開口之前,我要你們做出選擇?!彼箍ㄕf,他的話語同他的眼神一樣鋒利,他冷笑著說,“蠢貨們,現在就告訴我,你們是要成為他的人,還是他的敵人?”

    藍冰化為一陣煙霧,沙盤上的拉塞爾達崩裂垮塌,部落首領們一陣嘩然。

    第399章 侵蝕

    斯卡·夢魘毫不掩飾的態度在南方聯盟的部落中引起了很大的反應。這些部落——或者說部落的首領們不僅吃驚于斯卡竟在這時候要求他們站隊,更震驚于這個有名的刺頭竟在不知不覺間已甘為人下。

    這同族長們的期待相距甚遠。

    但若說部落組長沒有想過聯盟最終將由人類完全主導,首先族長們不至于如此愚蠢,其次,術師已經為此作了足夠多的鋪墊——與其說鋪墊,不如說是早在問題展示給族長們之前,這些有地位的獸人已經主動或者被迫地意識到作為聯盟的另一半,獸人一方從未得到過族長們期望的那種權力。

    “權利來自義務”,然而工業城不是獸人主要建設的;開拓者幾乎都是人類;在開拓者開疆拓土時,為他們生產物資的工廠,為他們調度物資的部門,獸人的勞動者在其中也不是主體;無論學校、播音部還是報社,在這些會對人的認識產生極大影響的部門中,獸人雖然也占有一定數量,但許多人同樣清楚,他們能在這些地方發出自己的聲音,是因為聯盟要求這些部門里獸人的成員必須達到多少比例——而這個比例是由術師提出,在代表會議上通過的。

    實際上,早已有許多的部落首領發現,并且在私底下指責術師的“陰謀詭計”:所謂的聯盟只是一塊看上去的好rou,術師其實不想將這塊rou分給任何人,他不僅將這塊rou一直放在自己的鍋里,還要那些吃過的人通通給他把他rou吐出來!

    而族長們的憤恨不只是出于偏見,而是確有其來由,不少部落確實因為加入盟約得到了一些好處,但他們失去的比得到的要多得多:部落秩序被工業城的無數商品沖擊;部落人口流失;部落事務被工業城借撒謝爾狼人之手干涉,首領們的威信日漸降低;部落傳統被從工業城歸來的年輕人不斷破壞——

    不知不覺間,飄揚著紅旗的貿易點已遍布原野。人們被琳瑯滿目的商品迷惑,迫不及待地想要得到一切他們覺得會讓自己的生活變好的東西:用輕巧的鐵皮水壺替代沉重獸皮水囊;將薄而結實的鐵鍋架到火塘上;不必再精心保存火種,只要準備一把干草,然后摸出買什么都會贈送的一盒火柴;在泥窩和草屋的墻上掛一面能讓住所亮一倍的鏡子;鋒利的刀子,柔軟的布匹,閃亮的首飾……人們用僅有的財產和全身的勞力交換這些東西,甚至不惜以部落的名義欠下對聯盟的債務。

    狩獵和放牧的生存方式被強大的外力破壞了。因為許多的部落人不能像他們的族長和長老那樣,可以隨意用牲畜兌換商品而不傷根本,所以他們更多地愿意向人類出賣自己的力氣。而一般來說,他們往往只要簽訂短期的契約就能實現自己的愿望,雖然人類會約束他們,一旦按下手印,契約期間一切都必須按人類的規則生活,不管是早晚洗漱清潔,還是要用一半的空余時間上課寫作業,但由于人類負擔他們所有的飲食和住宿,結算報酬十分爽快,也從來不打人和罵人,還會照顧傷員直到他們痊愈……加上無論什么樣的人都能被他們分配到合適的活計,所以越來越多的部落人不肯再為他們的族長和長老所驅使。甚至于在他們的族長和長老強迫他們為有地位的人干活出力時,部落人還可以請求定期經過部落的騎兵巡邏隊為他們仲裁。

    聯盟的騎兵巡邏隊主要由撒謝爾狼人組成,傲慢、粗暴,最喜歡看族長和長老們狼狽受氣的樣子。

    除此以外,部落人的精神支柱也在動搖。部落人從工業城得到的產品越多,對獸神的信仰就越敷衍,即使工業城不參與,但也不干涉部落人的祭祀儀式,部落人也堅信自己對神明的信仰不變,但在遇到困難的時候,他們首先想到的已經不再是祈禱,而是“工業城能不能幫助我和我的親人”,而許多時候,這樣想的他們只要去到貿易點或者找到那條橫穿大地的鐵路,就能通過找到工業城的人來獲得幫助。部落首領仍然有他們自己的威嚴,受到部落人的信賴,但每一位部落首領都能感受到他們的權力在流失。

    工業城幾乎是無孔不入地侵蝕著部落人的精神。只是他們的手段不粗暴也不直接,往往在已經形成氣候后才為人察覺。比如說在部落人們渴望從聯盟商店獲得的物品當中,一種叫做“收音機”的東西越來越受到人們的歡迎。

    部落人最開始需要,商店的售貨人也經常向他們推薦的是生活中最常用的東西,不管火柴、刀子、水壺、鐵鍋還是鏡子,大多數部落人都能夠在比較短的時間內把它們湊齊。在湊齊這些物事的過程中,他們被人為培養起了一種叫做“消費”的習慣,產生了越來越多的占有的渴望,他們不僅想要生活的必需品,還想要生活的享受品。而比起印花的布料和首飾一類的東西,“收音機”雖然不能直接裝飾人們的容貌,卻作為最能代表工業城的商品充實了人們的生活。

    這些用堅固的木頭包裹起來的小盒子從早到晚都能發出細小的聲音,輕盈悅耳的音樂表示時間的間隔,年輕的人聲用不同的語言為他們帶來各種“節目”:從清晨到中午,分別是“每天十個詞”,教人學習工業城的語言;“每天新鮮事”,告訴人們在別處發生的故事,有發生在聯盟內的,也有從另一半的獸人帝國出來的,還有名為“開拓者”的人類在遠方折騰出來的,人們通過這個節目得到各種同他們相干和不相干的消息;“麻煩怎么辦”,通過一些人為的對話,告訴人們在荒野中如何辨識方向、生火和尋找食物,如何快而好地宰殺牲畜,到大人或者小孩被骨頭噎住了該怎么辦,還有對一些常見疾病和普通傷口的處理辦法等等……并同時反復強調工業城能夠應對類似狀況的商品。

    下午的播放的內容稍微有趣一些,有人唱歌,也有人讀書,用簡單的語言敘述一些吸引人的很長的故事,到了傍晚,它又會將“每天十個詞”和“每天新鮮事”重復一遍,使人們不容易錯過那些工業城要他們注意的事。最后,在人們入睡之前,匣子里那些輕柔的聲音會讓一些人在工業城學習和生活的人到“播音室”來,磕磕絆絆地念出他們要寫給遠方親友的話語。

    雖然仍有許多獸人聽不懂收音機里的許多內容,但這并不妨礙收音機在很短的時間里為那些得到它的人們生活的中心,不僅因為這個匣子不需要注入任何力量就能發出聲音很神奇。在看不到太陽的冬日或者雨季里,人們通過它叮叮的報時聲來安排生活;他們將它用皮繩系在胸前,在放牧和狩獵的路上聆聽遠方的故事,自言自語地學習人類的語言;他們還將這些小匣子放在生病的人和年老的人床頭,用那些悠揚輕快的音樂和平穩的講述來使他們短暫地遺忘痛苦;因為不懂文字,也有許多人夜夜將耳朵貼在喇叭上,等待自己的孩子從遠方傳來的音信。

    無論有多少人想要獲得這些收音機,工業城的貿易點總能夠在售罄之后迅速補足,雖然他們也對一個部落能夠購買的數量有個大略的規定,但限制得并不十分嚴格,所以這些收音機也漸漸流傳到另一半的獸人帝國去了。

    流傳的后果是看得見的,從某一個時刻開始,越來越多的北方部落派人來到坎拉爾城,希望能夠在城中租借一處房屋,既作為倉庫,又作為他們前往工業城的一個中點。這些北方的部落——有些甚至是北方聯盟成員——通過這些收音機感受到了不同于傳聞的另一個工業城,想要來試探看看它是不是同廣播中說的那樣,會同樣向他們這些還未敵對的部落敞開大門,無償地向他們傳授知識和技藝。

    斯卡·夢魘說:“誰會有便宜不占呢?”

    但聯盟內和聯盟附近的族長們很難讓那些遠方的部落明白,工業城確實會向他們敞開大門,但知識和技藝的獲得不會真的無需代價。這代價不是北方部落因為受惠才愿意付出的那一點點友好,工業城其實不在乎他們和北方的半個帝國要決出勝負時這些部落站在哪一邊,但他們在乎年輕的獸人。

    整個南方聯盟,還有可能達到了三分之一的北方部落,都有部落成員在工業城學習和勞作。

    但若非工業城通過收音機在它的早晚“新聞”中公布,并經由那些在夜晚讀信的人進一步向它的聽眾們解釋,許多人至今都不能發現工業城控制的領域竟已無聲擴張到了這般可怕的地步。

    而在工業城清晰地將他們的成果展示給眾人之前,哪怕越來越多的年輕獸人開始狂熱地向往那座人類建立的城市,包括南方聯盟中的部落族長在內,許多人仍然認為工業城既然從不要求他們向術師和斯卡·夢魘表示什么忠誠,他們的年輕人還可以自由地在部落和工業城之間來回,那么他們在習得了工業城技藝,又用勞作換來報酬滿足了愿望之后,就會回到部落,像那些人類和狼人建設工業城一樣,將部落壯大起來。

    雖然如今看來這種想法愚蠢得令人窒息,但他們的這種想法其實也不能說過于夢幻。因為當初工業城的做法在他們看來更為愚蠢——不僅確實地教導來自各個部落的求學者,還督促他們不要貪戀城市舒適的生活,要盡量為部落作出貢獻。

    但如果那位人類的術師愿意用這樣的好處來討好他們,他們又何必拒絕呢?于是在坎拉爾城的帶頭下,部落首領們將越來越多的年輕人送入了那座沒有城墻的城市。

    那些野心勃勃前往工業城,得到了學習和工作的名額的年輕人在開始時確實會為這座城神魂顛倒,雖然他們很快就會吃到學習的苦頭,很多生性自由的人難以適應人類那種過于規律的生活,免不了受一些挫折,不過他們大多能夠在教導者的引導堅持下去,而不是丟臉地放棄或者更恥辱地被警告后趕走。年輕的獸人們因為不斷的訓誡牢記自己學習的目的,在習慣人類那種幾乎一切都要按著時間表來進行的生活之后,他們很快就在緊湊的學習和勞動中找到了樂趣。

    因為那些教導他們的人是真的希望他們能夠學到東西,他們或嚴厲,或溫情,但都十分耐心,并且擅長引起年輕人的興趣,將他們活潑的精神投入到眼前的事情中去。學生一天有一半的時間在勞作,勞工一天也有三分之一的時間在學習,在術師控制的領域中,學習和勞動之間的界限有時候十分模糊,人們將他們學到的技藝在勞作中應用,又通過勞作加深他們在課堂對知識的認知。

    于是他們的進步一日千里。年輕人們在工業城里學習到了許多東西,只要打好語言文字和數學的基礎,他們就能夠學習任何他們想要掌握的技藝,無論是種植、燒窯、煉鐵還是戰斗,雖然工業城不會將那些威力巨大的武器向他們展示——這是明明白白寫在契約內的,但不管騎術還是使用普通武器的擊殺術,或者赤手空拳的搏擊術,工業城的師長都向這些學生傾囊相授,并且無分他們的學生是男是女,是族長的兒子還是奴隸的后代。

    只要不是腦子有點毛病,所有人都應該知道這些可以無償獲得的技藝在別處的價值。他們確信工業城的教導者并無多少保留,在這座城里獲得這些寶貴知識太過容易,感受到自己頭腦和肢體一樣不斷充實強壯后,他們甚至有種過往歲月竟然都是虛度的失落。

    而這種失落在工業城有心的引導下,進一步變成了對他們出身的部落不能如坎拉爾那般得到工業城直接扶助的難過。

    因此,這些年輕人一邊沉迷于工業城提供給他們的珍貴至極的學習環境,一邊渴望回到部落,用自己習得的能力改變親友們艱難的生活。每當假期開始,年輕人們便成群結隊地背著沉重的包裹離開城市,走下火車,登上馬匹,回到家園。他們帶回去各種各樣的工業城產品,它們全都來自于他們雙手的創造,他們將這些物品慷慨地贈送給家人和其他部落成員,向人們展現自己學習得到的技藝,積極地在部落宣揚工業城的智慧、文明以及偉大。

    即使他們的家人和部落成員質疑他們的話語和經歷,他們也很少為此生氣,反而對這些疑問有種近于憐憫的理解——天上怎么憑空會掉下蜜雨呢?人們想要過上好的生活,只有靠正確地勞動這唯一的道路去實現。若非術師從天而降,人們不知道要過多少年才能找到這條光明大道,反而認為占有和掠奪才是真理,誰的力量大誰就能決定命運。倘若用力量說話是對的,為何獸人們追逐力量追逐了無數歲月,卻始終未能建立起一個像工業城這般強大的城市,為何聯盟這薄弱的契約立下不過數年,它的建設者便已遠涉帝國之外,在外面的世界引起了好大的風雨呢?

    于是部落人不可思議地發現,工業城那“愚蠢”的做法,反而讓大多數年輕人在短短的幾個月里變成了人類術師的信徒。雖然許多的部落人并不愿接受這些孩子迷了心智一般般完全站在工業城那方的吹噓,可他們也很難反駁這些確實是出于事實的道理。就算不太滿意那些工業城的教導者給年輕人傳授了一些軟弱的東西,仍也改變不了有許多人非常想要將他們的親人和他們自己送到工業城去。因為部落人既不能拒絕年輕人從工業城帶回來的種種好處,也不能裝作看不到這些年輕人在身體和精神上好的變化。

    工業城給了生活在城市中和各處工地上的所有人以充足豐美的食物,寬敞舒適的住所和安定平穩的生活,人們除了眼前的學習和勞作,不需要擔憂任何事情;雖然他們在學習和勞作中不免要同他人比較競爭,但這種競爭既不會降低他們的待遇,又很少破壞他們和他人之間的關系;出眾的人會得到許多獎勵,失落的人則會受到那些教導者更多的照顧和幫助;矛盾總能得到比較合適的調停,沒有人輕視、欺凌和蒙騙這些不屬于工業城的部落人,他們生活在一種算得上友愛的環境之中,就連暴躁的人也會在其中慢慢軟化自己的尖刺。

    許多年輕人向他們的同伴袒露自己愛上這座城市的理由,是因為他們在這里得到了在自己的部落和自己的家庭中都不曾有過的尊重和親密。他們同自己的教導者,也同學習和工作中的伙伴建立起了真摯的情感關系,并通過這些連接中得到了極大的心靈滋養。他們很快地就能同他人熟練合作了。而當這些年輕人帶著強壯的身體和充實的精神回到部落,并自然而然地團結行事時,他們的力量就為他們帶來了權力。

    因為假期作業的要求和他們自己的愿望,這些受到工業城關照的年輕人每次回到部落都會帶來一些小小的改變。他們建造蓄水池,修葺房屋,給年老的和殘疾的人送去自己的捕獵所得,開墾田地,為他們播下種子,還幫助母親們照顧她們不省心的孩子,如此等等。雖然不是每一件事都干的恰到好處,有時候他們費了力氣卻沒有獲得想要的結果,但所有人都看到了,也享受到了這些年輕人被工業城轉化的成果。

    甚至因為這些受過人類教導的年輕人,許多部落之間的關系都變得和緩了許多。部落里的人們漸漸放下了對術師統領的那些人類的戒備心,也遺忘了許多人過去曾為奴隸——術師的追隨者這個身份已經完全覆蓋了那些曾經。除了最頑固的那些老人,幾乎所有同工業城產生了關聯的部落人都已經相信術師確實具有近神的智慧和力量,只有他才不需要通過掠奪和奴役他人來得到財富,也不需要用威嚇和屠殺來確立權威,并且唯有他能兼顧人類和獸人的利益,將那些受苦的人真正解救出來。

    人們能夠想象撒謝爾的狼人消失了會如何,卻已經不能想象如果術師不曾存在會怎么樣。

    就這樣,術師通過年輕的獸人影響了那些還未受他直接統治的部落,而部落的首領卻在很長一段時間只看到了眼前的好處。在貪婪地向工業城索取的同時,他們輕視人類對部落過于周到的照顧,認為是因為這么多的部落加入聯盟,讓獸人的人口占據了多數,才使得那位術師為代表的少數人類不得不通過討好和安撫來確定他們在聯盟中的地位,更有目光短淺的族長妄想過什么時候將那些能干又性情溫和的人類重新變成奴隸——這個蠢貨現在已經不是族長了。因為他的好兒子酒后大鬧課堂,說了許多不該說的話,所以灰狼基爾帶著一整隊狼人騎兵沖進了他的部落,不僅將他的族長大帳付之一炬,還把他的衣裳剝掉,毛發剃得一干二凈,在旗桿上吊了整整一天。當他被吊在旗桿上的時候,那些狼人在下面一頭又一頭地宰殺牲畜——仍然是屬于這位族長的財富,開了一個強迫整個部落成員,包括那些剛剛被打得七零八落的部落勇士來參與的盛大宴會。

    曾經首領們以為狼人替人類出頭是為了維護聯盟的尊嚴,雖然早有種種跡象說明事實不同于他們的想象,但這些首領仍然選擇了相信這種錯覺,好像如果他們都這么認為了,撒謝爾和撒希爾的狼人就能明白他們應該站在哪一邊,斯卡·夢魘也能順應他們的期望,將聯盟的權力從那位術師手中奪取過來,停止工業城對部落的侵蝕,讓他們擺脫人類的控制。

    狼人們對此有不同的意見。

    “做什么夢呢?!蹦{說。

    “他們不做夢還能干什么呢?”灰狼基爾說,“干娘嗎?”

    會議室里的狼人們發出了哄笑,“那他們就得去挖墳啦!”對這些以種種方式抗拒著時代變化的部落首領,他們嘲笑得毫不客氣,畢竟作為工業城的主要執法力量和聯盟巡邏隊的主力,他們每個人掌握的黑材料也許比族長們的老婆還要多。伯斯雖然不覺得這是什么好笑的笑話,也受會議室里愉快的氣氛感染,決定讓他們再熱鬧一會才繼續下一個話題,然后一縷帶著清淡香氣的長發垂到了他的肩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