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1章 只求她平安
老板專心致志地握著刻刀,注意到有人過來時頭也沒抬,嘴里斜斜叼著根煙,瞧著很自在無畏的樣子。 羅羽瀾不大喜歡這種人,視線輕輕一掠就過去了,她穿著旗袍,雪白的披肩圍得松散,露出大片白嫩肌膚,也不覺得冷。 “這是雕的什么呀?” 說這話時,她微微側(cè)著身子,很明顯是在等許肆給她解釋。 但許肆眼皮都沒抬一下,倒是那老板抬了頭,頗有些訝異。 “鳥啊,這都看不出來?” 他“嘖嘖”兩聲:“我琢磨著,我這技術(shù)也不差吧。” 羅羽瀾:“……” 她就說,她就討厭這種人,一點眼力勁兒都沒有。 她刻意忽略了老板的嘲諷,利用站著的優(yōu)勢,飛快地瞄了眼許肆拿著的手機。 他在看照片,什么鳥啊,魚啊的。 許肆居然會對這些小玩意兒感興趣? 羅羽瀾有些稀奇,想著法子搭話。 “你養(yǎng)鳥了?我爺爺也養(yǎng)鳥,他伺候鳥都伺候了大半輩子,很有經(jīng)驗。” 許肆把手機屏幕摁滅,專注地盯著老板手里完成了大半的木雕。 也許是瘦了太多,他秾艷的五官顯得有些不近人情的刻薄,仍然微微揚著一截下頜,又冷又傲,跟之前相比,這股傲氣中多了幾分心不在焉,襯得他整個人都內(nèi)斂許多。 羅羽瀾很好奇他為什么會產(chǎn)生這種變化。 有她這么大大美女在身邊,后面的攝像頭都多了兩個,可惜許肆半個眼風(fēng)都不分過來,擺明了是不想搭理她。 羅羽瀾站了會兒,一個人自說自話半天,什么回應(yīng)也沒得到,硬生生氣笑了。 “許肆,咱還在拍節(jié)目呢,你真不怕給自己招黑啊?” 但凡節(jié)目組有點歪心思,隨便剪輯一下放出去,他們兩個人都討不著好。 羅羽瀾其實也不想在拍節(jié)目的過程中故意接近他,她還挺怕他那些女粉的,只是這人只有拍攝的時候能碰到,她實在沒別的法子。 許肆從老板手里接過那個剛剛完工的小木雕,又付了錢,這才騰出一點時間瞥她一眼,神情冷冷淡淡的,比看陌生人還疏離些。 “你誰?” 羅羽瀾:“……” 她咬著牙,真懷疑許肆是故意這么羞辱她的。 但她很快就平靜下來,露出自己線條姣好的側(cè)臉,微微一笑,似嗔似怒。 “羅羽瀾,這次能記住了吧。” 許肆瞇瞇眼睛,勉強記起這號人物。 他來參加這個旅游性質(zhì)的真人秀沒有考慮太多,最近幾個月一直都是有活動就接的狀態(tài),只要有事情做就行,哪有心思去管其他嘉賓是誰。 本來他模樣就生得好,面無表情時很不好相與的樣子,其他人都識時務(wù)地躲開,也就這個姓羅的硬往上湊。 許肆實在是沒有心思應(yīng)付她。 他不習(xí)慣這里的濕冷天氣,嘴唇被凍得微微發(fā)白,便斂了下巴,往羽絨服拉高的領(lǐng)口里縮了縮,手也縮進袖口,只露出一小截食指,勾住裝著木雕的袋子。 呼吸間有很淡的白霧散開,許肆不耐煩地掀起眼皮。 “離我遠(yuǎn)點。” 羅羽瀾一怔,被這半點不掩飾的嫌棄給驚住,回過神來都快氣炸了。 還真是拿熱臉貼人家的冷屁股了,她自己活該! 一行人走走停停,去了這個小城里最有名的一座寺廟,寺廟在山上,要爬上去得費不少工夫,幾個女孩子不太愿意爬山,只說先去吃個午飯再商量。 大家身上都沒有多少錢,在吃飯的時候就很容易起沖突,羅羽瀾這會兒也消氣了,便下意識地回頭去找許肆。 人根本就沒跟來。 她皺皺眉,搞不懂許肆究竟是怎么想的,他連飯都不吃了? 剛想回頭去找找,胳膊被一個女孩子扯了扯,“羽瀾姐,你吃什么?” 山路泥濘,空氣中都帶著絲絲縷縷的潮氣,許肆裹著純黑的羽絨服,仰著臉去看面前這棵百年老樹,他個高,發(fā)頂幾乎能碰到樹上系著的紅絲帶。 有個學(xué)生模樣的女孩走過來,很不好意思地請他幫忙。 “您好,能幫我把這個掛上去嗎?我夠不到。” 許肆兩手都揣在口袋里,微微低頭看了眼她手里拿著的東西,又偏頭看向一根垂下來的樹枝,意思不言而喻。 女學(xué)生很認(rèn)真地說:“不行的,掛得越高,愿望才越有可能實現(xiàn)。” 周圍人來來往往,都在往樹上掛紅絲帶,在絲帶上面寫了自己想要實現(xiàn)的愿望,表情殷切,努力想往高處掛。 許肆面無表情:“騙人的。” 女學(xué)生尷尬地笑:“有個盼頭也是好的嘛,而且這寺廟很靈的,據(jù)說山上有個大師會送符,求桃花求平安都特別靈。” 她吐吐舌頭:“我就不上山了,在這兒許個愿就行。” 許肆沒說話,垂眸接過了她手里細(xì)細(xì)一條紅絲帶,找了個高處掛好。 他微仰著臉,脖頸處牽扯出好看的線條,白皙的下頜被紅絲帶擋住一些,愈發(fā)顯得清瘦,那雙被帽檐遮住的眸子似乎也抬著,眸色不明。 女學(xué)生看得怔住,突然忍不住問,“你要不要也許個愿?” 她也不知道自己為什么多此一舉地問這一句,就是覺得,他大概,也有非常、非常想要實現(xiàn)的愿望。 許肆把冰涼的手指重新揣回口袋,淡聲拒絕。 “不用。” 有風(fēng)拂過,帶來山間濕潤的潮氣,數(shù)不清的紅絲帶被吹得輕蕩,樹下站滿了人,樹上結(jié)滿了遺憾與希冀。 那么多人的愿望掛在一棵樹上,實現(xiàn)的可能性寥寥無幾。 許肆回頭,朝著通往寺廟的那條山間小路走去。 這兩天一直下雨,山間濕氣很重,用石板鋪就的小路狹窄非常,也很濕滑,稍不留意就要摔下去,因此在這時候選擇上山的人并不多。 許肆安安靜靜地走,純黑的身影在霧氣中模糊了輪廓,又漸漸清晰,他思緒有點散,不知道究竟走了很久,一抬頭才發(fā)現(xiàn)竟然能看到那座青瓦黑磚的廟宇了。 他沒立刻過去,沉默地站在小路盡頭,眉眼落了層霜,寡淡冷漠。 許肆不信神佛,一點也不信,他自己就是這天地間的異類,不知來處不知歸宿,信這些東西對他而言太過荒唐了。 神佛也不把怪物當(dāng)子民。 他站了很久,久到肩上都落了薄薄的水層,才若無其事地抬起腳,慢慢地走過去。 寺廟地勢很高,粗粗一看,仿佛籠在霧中一樣,許肆一路走進去,穿著粗布素衣的僧人專注地做著自己的事情,沒人投來打量的目光。 大殿里有座鍍金的佛像,佛祖面容慈悲,含笑望著底下眾人。 許肆沒跪,沒上香,只是沉默地在大殿里站著,他這副模樣大概挺另類的,一個老僧人踱步過來,微微一笑。 “施主求姻緣還是求平安?” 許肆掀起眼皮,淡聲反問。 “佛祖還管這些?” 老僧人面上含笑,竟然跟那尊佛像有幾分相似,大概是因為都帶著悲憫的緣故。 “佛渡眾生,沾上香火氣,自然得管人間事。” 許肆表情很淡:“求了就能應(yīng)嗎?” 僧人轉(zhuǎn)著佛珠,微微回頭看著俯視含笑的佛祖像,并不回答這個問題,只是輕聲問。 “姻緣、平安,只能求一個,施主求什么?” 大殿進了風(fēng),最后一絲香火氣也散了個干凈,佛祖仍然面上含笑,一派慈悲。 許肆沉默了很久,他說,“求平安。” 老僧人笑容不變:“為己為人?” 許肆突然笑了下:“為人。” 為他的愛人。 他彷徨茫然兩個月,半點繾綣的曖昧心思也無,只想讓她平安。 —— 起風(fēng)了。 幢幢黑影從窗前拂過,喻溫知道那是院子里種的樹,是一棵楊樹,現(xiàn)在葉子落得差不多了,顯得光禿禿的,看著就讓人難過。 她坐在床頭,一遍遍摩挲著腕上的紅繩,胃有些疼,她看著床頭柜上的分好類的醫(yī)藥箱,沒去動。 這里的人并不把她當(dāng)病人看待,她不需要她們安撫,不需要鎮(zhèn)定劑,除了不愛說話,和正常人沒什么兩樣。 但喻溫很清楚,不一樣的,她跟正常人不一樣的。 “喵——” 喻溫怔了怔,聽著這軟綿綿的貓叫聲,有片刻的茫然。 她掀開被子下床,打開了窗戶,果然在窗戶附近看到了一只白貓,貓瞳在黑暗里明亮極了,像兩簇小小的火苗。 喻溫抿著唇,安靜地跟它對視。 大概是意識到這個人類并沒有投喂它的打算,白貓就地一臥,懶洋洋地不動了。 喻溫在窗邊站了很久,直到貓咪直起身來,又沖她“喵嗚”一聲,她才回過神來,摸了摸自己的臉。 又哭了。 她才發(fā)覺,有些人早在心里扎了根,不是她不想就能忘記的,風(fēng)一吹,藤蔓肆意生長,怎么也壓不住。 護士早起查房的時候,發(fā)現(xiàn)102房間的病人不見了,她嚇了一跳,邊跑邊找。 “喻小姐,喻小姐!” 她急得要死,幾個年紀(jì)差不多的小護士都慌了神。 “喻小姐——” 聲音陡然頓住,護士大大地松了口氣,手腳發(fā)軟。 喻溫從長椅上站起來,動作有些僵,抱歉地點點頭。 “給你們添麻煩了。” 她不知道在這里坐了多久,身上的衣服皺得厲害,沒靠近都能覺出她身上裹著層霜,護士不知道該說什么,她其實一點也不覺得麻煩,只覺得慶幸。 人在就好,人還在就好。 護士抿抿唇,彎起眼睛。 “喻小姐怎么在這里坐著?天太冷了。” 喻溫低著頭,搓了搓凍得發(fā)僵的手指。 “房間太悶了。” 她抬起頭:“我想——” 聲音莫名艱澀,簡直忘了要怎么咬字發(fā)音。 “我想見見她們。” 季姝是第一個來的,在這件事上她半點都不肯等,一聽說喻溫愿意見人了,立馬風(fēng)風(fēng)火火地趕了過來。 療養(yǎng)院迎來一位女明星,護士們湊在一起交頭接耳,熱鬧很多。 她仍舊是高跟鞋和長裙的打扮,典型的要風(fēng)度不要溫度,身材高挑,抱著一束金黃的向日葵。 高跟鞋敲在地上聲音清脆,她在門口站了半天,遲遲不動,護士忍不住問了句,“您怎么不進去?” 季姝沒說話,抬手把墨鏡戴上了,輕輕推開門。 喻溫正在吃藥,白色的小藥瓶上都是德文,看得人眼暈,她也不看,拿手指撥了撥藥片,就著溫水吞進去。 聽到開門聲,她抬頭看過來,本來想笑一笑的,卻無端覺得累,于是連個笑都沒擠出來,只眼神柔和了些。 季姝站在門口,往前一步都走不了。 房間里沒人說話,安靜得過分,門口站著的高挑姑娘一如往常,脾氣臭,骨頭硬,把喻溫的犟學(xué)了個十成十,瞧著就很有壓迫感。 她抱著花,挺直著背,看上去無堅不摧。 喻溫聲音很輕:“小姝,你不要哭。” 氛圍被打破,季姝狠狠抹去流到臉頰上的淚,墨鏡仍然沒摘,犟著脾氣。 “沒哭。” 她踩著高跟,蹬蹬蹬地走到床邊坐下,看著壓在被子上的那截瘦削手腕,低低罵了句臟話。 “這里不給你飯吃嗎?!” 喻溫想笑,唇角卻沒能牽起來。 她動動手腕,想藏進被子里。 “吃太多藥了,就不太想吃飯。” 季姝攥住她手腕,沒讓她動,那截手腕瘦得厲害,她根本就不敢用力氣,剛壓下去的那點淚意又涌了上來,被她惡狠狠地咽下去。 有什么好哭的,她家溫溫還好好的呢。 她緊抿著唇,有很多話想說,又不知道該從哪里說起,最后出聲時嗓音干巴巴的,很難聽。 “我讓許——” 喻溫輕聲打斷她:“小姝,” 她垂著眼:“我還在吃藥。” 季姝心臟一下子又酸又軟:“你會好的。” 她堅定無比:“一定會好的。” 喻溫這次是真的笑了,唇角翹起一點點弧度。 “所以再等等。” 房間里沒有鏡子,一開始是因為上個住在這里的人精神狀況堪憂,不喜歡照鏡子,喻溫搬來后也沒有要求過,于是這里就始終沒有鏡子。 即使沒有鏡子,她也知道自己現(xiàn)在很難看。 她每天都在吃藥,吃的藥太多,連普通的情緒波動都被壓下去了,臉上總是沒有表情的,又瘦得厲害,狼狽難看。 她想,得再等等,不能讓許肆看到她這個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