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35)
常儀韶詫異地望了謝青棠,比起在幽閉狹窄的空間里,她顯然更喜歡與謝青棠一道兒在月色下漫步。她垂著眼睫,低聲道:距離并不遠。 謝青棠察覺到她面上的一絲不情愿,眸中閃過了一抹驚異,可她并沒有順從常儀韶,而是揚眉一笑道:是的,不遠,我需要壓驚。 這個奇怪的理由并不能說服常儀韶,甚至說服不了謝青棠自己。不過常儀韶總算是從這句話中讀出些許另外的含義,那便是謝青棠堅持己見,并不會退讓一步。她說了一聲好吧之后,便不再出聲,任由謝青棠安排這短短的一截回去的路。 出租車走得是繞路的大道,饒是如此,也是五分鐘便抵達了目的地。時間快得像是一陣風,根本沒有任何痕跡。 燈火浮動,黑瓦白墻半在明光中,一半藏在影子里。不知名的花枝在風中搖擺,絲絲縷縷的淡香度過鼻尖,寧靜而又美好。小院子里坐著乘涼的人他們還保持著數十年前的習慣,在花架下閑談。 謝青棠二人跟他們打了一聲招呼后,便走向了屋中,依稀聽見有人說道小年輕啊,一有時間便宅在了房間里。她刻意放慢了自己的腳步,回眸望了常儀韶一眼,宅這個字在她、在常儀韶的身上,似乎都得到了充分的體現。 沒有人提起晚間的事情。 她們之間在不知不覺間也生出了丁點兒默契。 謝青棠取出了浴巾和換洗的衣物,如同方塊豆腐一樣疊在浴室的架子上。她回頭,視線從常儀韶的面容慢慢往下掃,直望到地板上投射出來的搖曳的影子上。你先洗,有事情喊我。 常儀韶抿了抿唇,她不動聲色地掃了謝青棠一眼,明顯地感知到這個夜與往常有些許不同。她能有什么需要喊人的?謝青棠說得坦蕩,可偏偏莫名的心思浮動起來,勾出一根根旖旎的線,逐漸勾勒出一幅艷色的畫面。 她不敢繼續再想下去,只能倉皇地避開了謝青棠的視線。 等到浴室中嘩嘩的水聲傳來,謝青棠才將自己的身體陷入了藤椅中,她長舒了一口氣后,沒能理清思緒,又忽然間彈跳起來,開始翻箱倒柜尋找需要的東西在這里,她的藥箱顯然比往日豐富了不少。 氤氳的水汽充斥著窄小的浴室,水珠自暗色的磚上滑落,留下了一道又一道深刻的線痕。常儀韶的心跳聲藏在了嘩啦呼啦的水聲中,只是用手觸碰胸腔的時候仍舊能夠感知到那如同鼓點一般的節奏。 當猜想的壞情況上演的那一刻,她的心緒慌亂不已,錯亂的思緒如同車輪從她的腦海中輾過,一股難以形容的痛苦刺激著腫脹的腦袋。唯一的一點清明思緒就像是一尾幼小的游魚,在暗色的思緒深海中小心地穿行游弋,生怕被那股痛苦吞噬。直到看見謝青棠安穩站在身前的時候,仿佛有一道日光照亮了深邃的海。 這樣的事情經不起回想,越是在腦海中翻來覆去上演,越是讓人后怕不已。 她想要的越多,能夠承受的壞結果越少。 咚咚的敲門聲穿透玻璃,傳入了耳中。 常儀韶的聲音混在了發燙的熱氣中,像是有些兒啞。 她意識到自己待的時間有些長,到底是怕謝青棠破門而入,便回了一句快了。 謝青棠這才松了一口氣,她慢吞吞地靠在了門邊的墻上,差點以為常大小姐在浴室里暈過去。那畫面 不能想。 謝青棠心尖一顫,耐著性子在心中數數,也不知道第幾次從0開始時,她聽到了門把手擰動的聲音。繚繞的水霧自那縫隙中爭先恐后地涌出,緊接著才是常儀韶那張滿是被水汽蒸騰出一片霞色的面龐。 常儀韶被謝青棠嚇了一跳。 門上看不見影,她以為謝青棠會是坐在書桌邊,亦或是站立在窗臺側,沒想到她會守在門口。站穩了腳步之后,她默不作聲地緊了緊浴袍的帶子,心中忽地蔓延起一股莫名的恐慌與期待。 去床上。謝青棠的語氣莫名有些嚴肅,她抿著唇挪開了視線,在話音落下的剎那她也意識到了這點,又鬼使神差地加了一個吧字。 常儀韶則是一聲輕笑。 謝青棠惱怒地橫了她一眼,走到床邊抱起自己早已經準備好的浴巾與衣物踏入了水汽尚未散盡的浴室,倏然合上的門同時也隔絕了常儀韶的視線。 常儀韶緩慢地走向了床邊,視線瞥到了桌上的一支噴劑,眼皮子驀地一顫。她垂眸望著自己的腳踝,那抹留在面上的笑意并未散去,而是越來越濃。面上的緋色并未褪去,她的眼中藏著光,盡是一掃往日的淡與冷。 謝青棠的動作很快,她出來的時候常儀韶正坐在床邊撥弄著吹得半干的長發,吹風機在耳畔嗡嗡作響,掩蓋了窗外的蟲鳴。謝青棠抬起頭,潮濕的頭發用一條白毛巾包裹起,正服帖地盤在了腦袋上。她穿著單薄的絲質睡衣,有那么幾滴水珠自鎖骨緩緩淌下,在衣上暈開了一片水色。 謝青棠沒有在意常儀韶的視線,她走到桌子邊,順手拿起了那一支噴劑在去警局的時候,她察覺到常儀韶走路姿勢有些別扭,像是刻意在掩藏著什么。腳。她望著常儀韶言簡意賅。 而常儀韶則是慢條斯理地關了吹風機,定定地凝視著謝青棠,問道:你說什么?陡然間拉近的距離仿佛讓目光都變得guntang起來,常儀韶的專注視線終于動搖了謝青棠的情緒,她垂眸往下一瞥,先是一陣羞惱,繼而是強做的鎮定。她瞪了常儀韶一眼,偏要帶著幾分挑釁地開口,她道:常老師,讓你在床上你就在床上,可真乖啊。 常儀韶一頷首,煞有其事地附和了一聲:嗯。 謝青棠瞬間啞火,那怪異的情緒來得快散得也快。讓我看看你的腳。謝青棠趁著吹風機的聒噪聲音還沒想起的時候又重復了一次。她在常儀韶的腳邊蹲下身,燈光照在了她的身上,投下了一片黑影,遮住了眼前的玉色。 她伸手輕輕地握住了常儀韶的腳踝,指尖似是被灼燒一般,她像是驟然意識到什么,倉促地站起身,擰著眉望向了常儀韶。 常儀韶垂首,藏住了眼中的笑意,她輕聲道:我自己來吧。 謝青棠握著噴劑的手微微收緊,她掩飾性地咳嗽了一聲,強撐著道:沒事,換一個角度,剛剛太黑了。剛剛的感覺太奇怪了,她只能將其歸結于初次親密的接觸。這樣的心里建設讓謝青棠在之后的動作上從容了許多。 果然是因為那事情傷了腳,不算太嚴重,可要是讓常儀韶堅持著用平常的步伐走回來加重負擔,那可就不一定了。 你也要愛惜身體,不要太勉強自己。謝青棠抬眸望著常儀韶,口吻認真。 常儀韶怔了片刻,應道:好。她的視線并沒有從謝青棠身上離開,從她的角度往下俯視,能夠看到包裹頭發的毛巾松動的一角。她的上半身前傾,像是要就此站起,而謝青棠也同時動作。 那毛巾終于不堪重負,難以再承載青絲的重量,頓時滑落了一半。而常儀韶則是自然地一伸手解開毛巾,讓那如流瀑般的長發得到自由。我幫你。她的眸中閃著亮芒。要是謝青棠不愿意,她也想好了其他的借口。 謝青棠不假思索地點頭。 這讓人討厭的一環有人愿意代勞,自然是再好不過。在那一瞬間,她似是想到自己這般會不會被養成殘廢,但是嗡嗡嗡的聲響打斷了她的思路。在發絲間穿梭的手指按摩著發頂,那舒適而又熨帖的感覺讓她失去了言語,只剩下一股慵懶。 要是不能享受,還算什么養老生涯?她奇跡般地說服了自己。 第55章 漆黑的夜色醞釀著飽滿而美好的夢,直到一聲高亢的雞鳴將人從香甜的夢境里驚醒。 謝青棠一側身就對上了常儀韶惺忪的睡眼,她鎮定地收回了視線,而思緒不由得蕩到吹干發與按摩肩頸的那一刻她一時分不清是眷戀那股松經活絡的舒爽,亦或是沉浸在那柔軟卻又有力的手指帶來的觸感上。 清晨醞釀的紛雜思緒讓一股危機感油然而生。 謝青棠慢吞吞坐起身,她撥弄著披肩的長發,視線停留在常儀韶的面龐上。她的聲音與語調也是慢慢的,還殘余著清晨的慵懶調:你的腳 沒事了。常儀韶對上謝青棠的視線,笑容溫和。 謝青棠喔了一聲,等到去了隔間穿完衣服出來,她才像是想起什么似的,又問道:房子妥當了嗎? 常儀韶:她的動作停止了片刻,一抿唇,垂眸藏住眸中的鋒芒。昨夜像是拉近了與謝青棠之間的距離,可今早這一句話語又像是重新劃開了一道鴻溝。她隱秘的心事被她的問話猝不及防地挑到了臺面上。 來到沈城之后,常儀韶并沒有忘記房子的事情,只是在重新布置完一個家之后,她又不喜一個人獨居的冷清,而是愿意繼續與謝青棠窩在一間并不算寬敞的房間里,并肩躺在一張狹窄的床上。午夜夢回之際,聽到身側清淺的呼吸,那顆漂泊不定的心則是找到了歸宿。 此刻她不得不正式這個被謝青棠挑明的問題,面對自己的內心,同時也要面對謝青棠。沉默在房間中漫延,許久之后,常儀韶才舒了一口氣道:辦好了。她緊緊地凝視著謝青棠,不想錯漏她臉上出現的任何情緒。 這樣啊謝青棠拖長了語調,她話音一轉,并沒有在這個問題上繼續深究下去,她只是彎著眸子笑道,帶上藥,我送你過去。 謝青棠的送,是用一輛頗為老式的帶后座的自行車。車雖然老式,但是車身擦得锃亮光潔,顯然是在向人訴說自己還能夠堅守很長的歲月。 引擎的轟鳴聲像是如星火引爆般發出巨響,車輪與地面的摩擦一串串炸裂的令人毛孔舒張的擦聲,呼嘯的風如鞭子狠狠拍在面龐上大體是這些構成了常儀韶對車的回想,而此刻這一幕幕如同海潮一般退卻,記憶重新組裝,像是一只無形的筆,勾勒出簡單而又健美的自行車線條。 謝青棠一腳踩踏在地面,她扭著身體拍了拍后座,清晨的陽光勾勒出溫柔的眉眼,她是不團不容人忽視的亮光。 上來,我的車技很好的。 常儀韶磨磨蹭蹭地坐上了后座,初次的體驗讓她有些新奇,又有些許緊張。手想要環住謝青棠的腰身,可最后還是收了回來,變成不輕不重地抓住她的衣擺。 騎著自行車像是腳踩著風火輪,除了謝青棠大概也沒誰了。誰也不知道她會在什么時候加速,什么時候急忙剎車,在好幾次有被抖出去的兇險后,常儀韶終于松開了拽著衣擺的手,而是改成環抱著她如同束素般的腰身。 穿行的轎車、來往的電動車以及那一個色調的共享單車組建起清晨的沈城這老式的載人自行車混跡在其中顯得有些不合時宜,謝青棠仿若不覺,迎面吹拂的晨風、躍出天際的朝陽這一日之計的精華所在給她帶來的松快和喜悅讓她幾乎忘我。 等到高樓巨影籠罩,來往喧囂重新入耳,她才舒了一口氣道:到了。 常儀韶松開了謝青棠的腰,指尖仿佛還遺留著那點溫度,她曲起手指撥弄著被風吹亂的劉海,委婉道:路上小心,回去不用著急。她的車技是很好,但是缺乏一種穩當常儀韶沒想到自己會有因自行車超速而提心吊膽的一天。 好的。謝青棠擺了擺手,笑容燦爛而誠摯,她提拎著車頭轉了個方向,直到騎出一段距離才又回頭望了常儀韶一眼,見她仍舊留在了原處,她再度揚起了手示意常儀韶不必看她。 這一回,騎車遠去如同離弦之箭的謝青棠,沒有再回頭。 常儀韶眉眼的溫柔在謝青棠身影不見后瞬間散去,停留在面上的是一股自內而外的疏離和冷意。經過一夜的休養生息,原本就不算嚴重的右腳已經好得差不多了,她緩慢地走入了屬于她的辦公室中,并未在第一時間開啟自己的工作,而是聯系了其他的人。 昨夜的事情是一個小插曲,可它注定了不會被輕輕地抹去,而是在常儀韶心間留下了濃墨重彩的一筆。 她不想過多地揣測別人的險惡用心,可與猜測一般的真相擺在跟前的時候,她又感到一陣反胃和惡心,那原本就沒有多少痕跡的人影在眼前重疊,勾勒出來一個全然陌生的何延津。若是說她的功利心以及自家庭中帶出來的歇斯底里和不安情有可原,可當她越過了那一條線之后,她就是一個惡人。 張逸翹著二郎腿聳了聳肩,一副不以為然的模樣。 人被抓住了,想要教訓一通的念頭實現不了了。 他在直播間被謝青棠落了面子還賠了一大筆錢惹人笑話,他便記恨上了謝青棠。在這一方面他與何延津不謀而合,兩個人都想給不知天高地厚的謝青棠一個教訓。 張逸做慣了這類事情,并不向何延津那般緊張。恐怕此刻警察上門,他也不會掀一掀眉頭。見何延津坐在遠處的沙發上,面上寫滿了惶恐,張逸先是漫不經心一笑,繼而起身走到了何延津身側,笑容曖昧地望著她,問道:你難不成還存著與那位復合的心?他的手指落在了何延津的臉上,輕輕地擦過她發紅的面頰,那雙并不大的眼睛中浮蕩著一抹yin邪之氣以及詭異的滿足之感。 張少何延津賠笑貼近了張逸,放柔了嗓音道,這事情怎么辦? 張逸嗤笑了一聲,并沒有回答何延津的話。他吊著眼睛,視線在何延津面上寸寸挪移,那股兒邪氣并未散去,反而又問道:之前你跟周大小姐也走得近?他一把甩開了何延津伸過來的手,笑道,你這女人還真是有本事。可能還有更多的人吧? 何延津的笑容僵在了臉上。 常儀韶的拋棄、周云夢的遠離過去的種種讓她變得更加焦灼,張逸雖然出錢捧她,但是在可能面對的重重報復下,她不能將所有事情都押在張逸的身上。她無視了各種事情,通過一次次自我催眠讓信念變得堅定只要她走上那條道路,讓世人仰望,她所愛的人一定會重新看到她。 張逸嘖了一聲,看待何延津的眼神像是對待一個玩物,他有的是閑錢玩這些游戲。 只不過張逸這種輕浮的心態在接到了一個電話之后戛然而止,他冷著臉揮開了何延津,匆匆忙忙開車回張家,他知道他的一切都是他的老子給的,而不是他本人有多少能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