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海棠花語。（二更）

    落暮時分,日光傾斜，林長纓和蕭雪燃走在上京的主街之上，抬眸望去盡是煙云彩霞照拂在面上,火燒云躲在屋檐后，似乎與天際房檐相連，觸手可及。

    林長纓長舒一氣,可算是收拾了今日這個爛攤子，她對錢財之物沒什么衡量,干脆給了隨身帶的紅玉飄花玉鐲,這還是以前立軍功的賞賜之物。

    蕭雪燃原本不愿,還要和凝香閣掌柜好好核對賬目,以防被他們趁火打劫,可林長纓說累了，想早點回去,她這才不情不愿地把玉鐲交給副手掌柜。

    這副手掌柜一看到這玉鐲頓時兩眼放光，笑的嘴都合不攏,還將所有海棠花茶都送給了她，讓小廝拉車送回去。

    林長纓轉(zhuǎn)頭看了眼身后,一車的海棠花茶氤氳著熟悉的清香,神思倦乏，不由得打了個哈欠。

    蕭雪燃在旁揉著頭趴苦思冥想,仍然不解今日之事，問道：“小姐,今日那花香師可有不妥之處，府里用的香料又什么不對勁嗎？”

    林長纓一笑，淡聲道：“你不覺得太巧合了嗎？”

    “巧合？”

    “巧合我尋香師解惑時忽然遇到他的松鼠跑了出來，巧合我還未問什么花香師就將準(zhǔn)備好的東西遞給我看,似乎就是料到我會問什么似的，更巧合這一切都源于我今日是突發(fā)奇想來凝香閣的，所以這一切更像是知道我來凝香閣匆忙準(zhǔn)備的，好像就等著我似的?！?/br>
    蕭雪燃微瞇著眼睛，愣是沒反應(yīng)過來，剛剛一番話似乎只聽懂了巧合二字。

    “所以您覺著是......”

    林長纓聳了聳肩，感慨道：“誰知道呢？說不定真的是巧合？”

    說至此，多的是心照不宣，但別的她也不愿多想，頂多埋下一顆懷疑的種子。

    蕭雪燃一愣，如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反應(yīng)過來急聲道：“您就不要跟我打謎語了，明知道我這腦子本來就不靈光......”

    林長纓笑而不語，聽著蕭雪燃的自話自說，眸光微閃，好像和以前沒什么區(qū)別，對上眼前落日，神思困頓漫上。

    算算日子，今日恰好是十五，滿月要來了......

    回到王府后，林長纓總感覺對今日之事頗為不在意，無處可說，正好借著還書的名義，也多是試探，便從王府的園林回廊走到西棠廂，看似晃悠閑逛，在沈清辭的書房門外探頭觀望。

    走至?xí)块T前，來回攛掇幾步，習(xí)慣性地念叨假想，隨即后知后覺不知自己在別扭什么，就干脆徑直走到門前，長舒一氣，鼓足勇氣敲了敲門。

    “殿下，我......”話說至此，她喉嚨微動，捏緊了書背，不知該怎么說下去，沉默了片刻，只是輕聲道，“我今日恰好去了趟凝香閣，買了些海棠花茶來，還有......”

    說罷，林長纓眉眼微挑，歪著頭，似乎想要透過門的幕簾看看里面的情況，奈何只得看到自己的影子，忍不住嘀咕道：“難不成不在......”

    忽地，屋內(nèi)梨花案桌上，今日新采的梅花枝上凝成的雪水珠滴落，不露聲色，炭盆時不時發(fā)出星火迸濺的爆蕊聲，與現(xiàn)在屋內(nèi)屏著呼吸如出一轍，沈清辭坐在窗扉旁，恰好不過一寸之遠(yuǎn)，是日光傾瀉之處，他隱于陰影下。

    李成風(fēng)靜默以待，眼珠微轉(zhuǎn)，似是處于兩難之處，聽著門外林長纓的輕喚，偏頭看向沈清辭，只得依稀看到他的垂眸低眉，細(xì)長的睫毛掩映著眼底晦暗不明的情緒，旁人瞧不清，只是在未及之處，他掩在衣袖里的手緊攥著輪椅扶手，指甲落下細(xì)細(xì)的劃痕。

    只余微不可聽的輕嘆。

    林長纓見很久都沒人回應(yīng)，歪著頭探出，想來應(yīng)是不在，在原地來回踱了幾步，這才注意到西棠廂庭院的院子布局。

    冬青樹環(huán)繞四周，常青不謝，佐以梅花一點紅點綴，傲雪凌霜，只是偏偏在這庭院中心是幾株未到時節(jié)之花的枯枝，顯得有些美中不足，著實可惜。

    思索想來北棠廂似乎也有這樣花木，只是她先前沒注意，原本想要走近看看，恰巧余光瞥到王嬸正從別院的青玉小路走來，走近向她福了福問候，面容溫和。

    “夫人，可是來尋殿下有事？”

    林長纓扯了扯嘴角，心虛笑著擺手道：“沒什么......就是......在園中隨便逛逛......他......”

    說著說著，意有所指。

    王嬸領(lǐng)會其意，頷首回復(fù)道：“殿下現(xiàn)在許是睡下了?！?/br>
    “睡下了？這么早？”

    “近來殿下偶感風(fēng)寒，加之體弱，現(xiàn)在應(yīng)該歇息了，老奴聽夫人回來后就來尋殿下，這才來相告?！?/br>
    “風(fēng)寒！可有大礙？讓大夫看了嗎？吃藥了嗎？現(xiàn)在好點了嗎？”

    王嬸一愣，這一連串的問題倒是把她問懵了，這不過是普通的風(fēng)寒而已，怎么......

    思及此，王嬸扯了扯嘴角，頷首道：“夫人莫擔(dān)心，老毛病了，老奴已熬了藥給殿下喝下了。”

    說話滴水不露，林長纓緩了口氣，也就沒多想，隨即從衣袖中取出一張單子交予她，說道：“王嬸，今日我去凝香閣買了些花茶，現(xiàn)在小廝他們正打算運去庫房，有勞你清點下入庫了?！?/br>
    王嬸憫笑頷首接過，忍不住調(diào)侃道：“此等小事怎敢勞煩夫人親力親為?！?/br>
    回想起今日在凝香閣的“壯舉”，這明天又不知道得被戲文先生編排多少戲文了，估計也夠軼事雜錄添上濃墨重彩的一筆了。

    隨即林長纓苦笑應(yīng)道：“不妨事，只是偶然?！?/br>
    話說至此，她的余光瞥到剛剛見到的庭中枯枝，揚手問道：“王嬸，這是何花，我看這砧木和嫁接像是海棠，可又好像又不太......”

    林長纓母親還在世時，對宅中園子布局頗有研究，林府的梅林也是她與林老太君還有侍從們多年悉心栽培的成果，她自然也認(rèn)得幾分常見花木。

    落到此處，王嬸眉眼含笑，跟嘮家常似的，連聲道：

    “回夫人的話，這是西府海棠，還是王府落成之時殿下親手栽種的，咱們府中各院落都有這樣的花木，待來年初夏開花之際，滿院子都是海棠花，可好看了，老奴便會拿來做花餅，而且到仲秋小田月的時候還會結(jié)果子，可以用來做蜜餞，殿下可愛吃了......”

    雖已年過五十，可王嬸這中氣十足的笑談依舊是感染了林長纓，一晃神，她回想起年關(guān)將至，小時候和林楓華帶著林不辭回林府時都會如此，一家人忙忙碌碌地為他們接風(fēng)洗塵，母親也會將早已做好的江南點心拿出來，還少不了小輩的一番爭搶。

    思及此，她抬眸看向這落雪庭院，思緒飄忽，也不知還能不能活到這滿園海棠開花之際......

    奈何林長纓不知，在未察覺之處，庭院一側(cè)錦簾后，正有兩人目光注視著她們的一舉一動。

    沈清辭將林長纓的神色盡收眼底，明白她心中所想，不由得眉間微蹙，垂眸沉思，多是心神不寧和落寞。

    二人側(cè)身站于庭院角門處，剛剛他與李成風(fēng)從后窗而出，打算出府，沒想到卻看到王嬸正與她交談，這才暫時退避。

    李成風(fēng)察覺他的異樣，小聲喚道：“殿下！”

    只此一瞬，他斂回神色，沉聲道：“沒什么，可讓人通知花深柒了？”

    “嗯！”李成風(fēng)沉聲應(yīng)著，可還是稍顯擔(dān)心，問道，“可是殿下，今日可是十五月圓之夜，要不改天吧......”

    “無妨，趕在戌時前回來便好，凝香閣早就該去一趟了，正好我也有要事想親自問他?！?/br>
    既是沈清辭執(zhí)意如此，李成風(fēng)也不好再說什么，只是一想到等一下要去見花深柒，多少還是面露難色，有點不情愿。

    幾近落日，凝香閣后院處。

    花深柒半倚在玫瑰圈椅上，風(fēng)過林梢，入夜微寒，抬眸望去，盡是滿庭院的冬青樹影，梅花殷紅，細(xì)微之中，還有一只灰白松鼠到處亂竄，吧唧吧唧地吃著果子蜜餞。

    花深柒神色慵懶地欣賞著這夜幕降臨的景色，水色天際之處，盡是天邊的圓月若隱若現(xiàn)，云霧繚繞，皆染上墨色，他攏了攏脖頸的斗篷，玉指捻轉(zhuǎn)間持著折扇輕搖，隨即捻著冰花玉壺將冷酒倒入瓷杯中，接著起身走了幾步，念道：

    “風(fēng)蕭蕭兮易水寒，這壯士怎么就變成喜歡聽墻角的人了......”

    說罷，余光瞥到冬青樹影下的幾抹虛影，嘴角微揚，轉(zhuǎn)身一看，果然是沈清辭和李成風(fēng)。

    許久不見，沈清辭忍不住眼皮抬了抬，這花深柒嘴皮子功夫可一點都沒落下。

    花深柒早料到他們會來，加之凝香閣遭此一劫，他就干脆讓小廝他們早日回家，遣散了眾人。

    他揚手頷首，示意沈清辭落座。

    沈清辭坐下，飲了口他備好的冷酒，沉聲道：“今日之事，還多虧你相助。”

    花深柒也不見外，更沒把他當(dāng)皇親貴族看待，一屁股坐回圈椅上，不滿地?fù)u了搖扇子，抱怨道：“你說你讓我?guī)兔椭闭f，還特地讓小成風(fēng)把我的寶貝松鼠放出來引我過去，我們閣中的小廝笨手笨腳的，要是把我寶貝嚇壞了怎么辦？”

    這模樣，頗像被欺負(fù)的小媳婦。

    李成風(fēng)揉了揉額角，雖多年如此，但還是有些不習(xí)慣，連忙道：“香師大人，您也別怪殿下，是殿下讓我來阻止，沒想到您跟夫人又那么快碰上面還在一處廂房，事急從權(quán)，我也只好用這種方法引起你的注意?！?/br>
    若不是跟著林長纓的影衛(wèi)及時回來告訴她所至之處，沈清辭恐怕怎么也不會想到林長纓竟對府里的香料起疑，還將這與水青山莊聯(lián)系起來。

    花深柒忍不住樂呵一笑，饒有興趣地吃了口蜜餞，他自然知道其中緣由，只是趁機打趣他們二人，沈清辭向來心有成算，今日卻難得被擺了一道露怯，他又怎能錯過這場好戲。

    隨即他從懷中取出手帕，掀起正是被磨得細(xì)碎的香料，和給林長纓看的如出一轍。

    “莊主好生厲害??！要不是我認(rèn)得你這獨有的冰窖儲香的手法，還真不知道你什么時候研制出無憂林這么奇特的安神香，怎么不告知我，要是這款香料在凝香閣推出，定能好好大賺一筆，就和你們山莊做的海棠花茶一樣，現(xiàn)在京中的名門勛貴可都是搶著要這茶的?！?/br>
    沈清辭將冷酒一飲而盡，面色舒緩，眼波流轉(zhuǎn)下，撫著杯沿，沉聲道：“這安神香一般人不能用?！?/br>
    “你別這么小氣嘛！我出高價還不行嘛！我二你八怎么樣！我做生意可重來都沒這么大方的，這可是......”

    “這安神香若是一般人用，會死?！弊詈髢勺州p如蟬翼，徐徐道來。

    “啊......”花深柒嚇得往后一仰，一臉被恐嚇。

    第45章 毒發(fā)帶她走。（三更）

    “這是專安撫熾燃和凌霜毒發(fā)的安神香,我翻遍北漠巫醫(yī)古籍，走遍世間尋得奇珍毒草，最后凝練成這么點,多少錢兩都換不來，這香平日我也只吩咐王嬸隔一段時間才給長纓晚上使用，佐以檀香遮掩,只是沒想到，她還是察覺到了?！?/br>
    沈清辭徐徐說著,不平不淡,李成風(fēng)回想起他今日躲著不見之事,不由得垂眸,沉默不語。

    花深柒一怔,多是無可奈何，復(fù)又坐回圈椅,從腰間取出一塊手帕，里面包著一塊紅玉飄花玉鐲,遞到他面前。

    “喏！這是你家那位的東西，此等無價之寶都能盤下我們那條街的店面了,真是出手闊綽......”

    沈清辭認(rèn)出這玉鐲是幾年前西域送來的貢品,僅此一塊，恰逢需對林長纓行賞,璟帝就將它賞賜給她，如今再看,飄花玉鐲色澤瑩潤，在微弱的月輝下泛著月華，如有飄花縈繞。

    落到此處，忍不住無奈淡笑,長嘆一聲，這要是讓她管家那還得了......

    “多謝?！?/br>
    花深柒替他倒了杯酒，瞥了他一眼，說道：“謝什么！還得多虧你們師徒兩在十年前救我一命，否則今日我也不會站在這里。

    說著，他從懷中取出幾張空白的竹紙交予他，繼而輕聲道：“反正呢！你讓我做什么就做什么，你也不用告訴我你現(xiàn)在所謀之事，凝香閣本來就是你交給我打理的，我就當(dāng)為了報答你們的救命之恩，正好上京美女如云，我在這萬花叢中做鬼也風(fēng)流，可一點都不虧......”

    沈清辭將竹紙交給李成風(fēng)收起來，這凝香閣是上京城有名的上流人家之地，尤其是內(nèi)宅女卷常逛之處，各家官員往往在朝堂前廳廝殺，疏于內(nèi)宅，所以最易得消息的正是這樣的官宦聚集之地，比如茶樓酒樓、官宦瓦舍等，每次傳遞消息都會用他特意研制的筆墨書寫，需有特殊顯字方法方可得知其內(nèi)容，待李成風(fēng)記錄在冊便將其燒毀，多年以來，亦是如此。

    花深柒打量著他的神色，也猜測了其中緣由幾分，隨即將冷酒一飲而盡，訥訥地看向遠(yuǎn)處，感慨道：“要我說，你們師徒二人可真像，都喜歡在一棵樹上吊死，這天涯何處無芳草啊！不如學(xué)一下我，雨露均沾......”

    “你剛剛說，要不是我與師父救了你，你便不會在這，這句話對于我和她來說，也是一樣的?！?/br>
    沈清辭抿了口冷酒，眉目放柔，字字平淡，一往而終。

    “行了行了，我勸不動你換棵樹，難不成還勸不動抱著樹跑嗎？”

    花深柒甩了甩衣袖，有點自暴自棄，繼而分析道：“我要是你，就帶她走，丟下這上京城烏七八糟的混賬事，管他什么上一輩的國仇家恨，這一輩的恩怨情仇，人生才短短幾十年，難得來這人間走一遭，為什么不能詩酒江湖，快意人生......”

    這一向縱橫煙花柳巷的花深柒倒是難得有如今這番真心實意的承諾相托，落在沈清辭的耳畔，倒是稀奇的很，卻由衷多了幾分敬佩他骨子里的灑脫。

    “你倒是說得輕巧，莫說我與她非是同路人，她出身將門，自小被教育為萬世開太平，為生民立命，兩年以前，林氏的重?fù)?dān)都壓在他們父女身上，她這么驕矜傲骨的人，本來就應(yīng)有一番作為，載入史冊，怎可讓她放下，隱于山水間，更何況......我自己都過不了心里這關(guān)......”

    花深柒毫不猶豫翻了個白眼，真是孺子不可教，都是死腦筋......

    “罷了罷了！cao心你們還不如cao心我要寫什么小曲戲文給我的宜春姑娘！”

    他隨即站起晃悠了幾步，從懷中抽出一份卷軸，遞給他說道：“這是你先前來信要的，七年前凝香閣起火意外的受災(zāi)情況和人員傷亡?！?/br>
    沈清辭起身接過，神色不變地查閱著上面的詳細(xì)情況。

    嘩的一聲，花深柒打開折扇，頗有閑情逸致地扇著風(fēng)，細(xì)細(xì)道來：“你還真別說，我五年前接手了凝香閣，沒想到在官府的資料竟然還保存如此完好，據(jù)說當(dāng)年這場火勢百姓傷亡眾多，整個凝香閣包括這后院都付之一炬，化為灰燼，周遭的房屋店鋪也免不了波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