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君又掉馬甲了 第20節
倏地,咚咚聲響起,侍女按著她的吩咐拿了傷藥和干凈的衣服過來。 雙層花鳥雕紋檀木盒,精致小巧,且看年份已久,但依舊如新,可見使用者的小心保存,一打開便是各式各樣的瓶瓶罐罐,落到此處,沈清辭也饒有興趣地過去。 林長纓眼珠轉動著,似是在尋著什么,苦惱涌上,這以前都是貼有字條,可現在什么都沒有,以她這萬年不開箱的毛病就跟眼瞎似的。 沈清辭睨了她一眼,將她的神色盡收眼底,了然于心,伸手取出墨綠藍玉瓶,說道:“應該是這個,三黃膏。” 說著,便將藥瓶打開,沾著木簽,一手拉著她蹲下,往她手背上凃,清涼刺痛慢慢暈開,緩解了些許疼痛,屋內散發著nongnong的黃柏苦澀香,多有醍醐灌頂之意。 林長纓眉眼微挑,這似乎是她的藥箱,怎么反倒...... “三黃膏由大黃、黃柏、黃連熬制凝結而成,這三味藥材需放置清涼透風之處,所以一般會用墨綠藍玉的器皿來放。” 沈清辭直接解她疑惑,隨即又拿出兩瓶青玉小花瓶。 “當歸活血祛瘵為輔藥;白芷去腐生新,還能止痛,為佐藥。”沈清辭耐心說著,最后忍不住又補了一句,“行軍之人時常受傷,這些可都是常識,夫人......” 林長纓一時語塞,眨了眨眼,怎么有種被長輩訓斥的感覺...... 小時候在軍中雖然大傷小傷不斷,但她大多都不在意,以至于母親看到她身上的傷被氣得罰她跪祠堂,就連林楓華也跟著遭殃,饒是溫柔似水的江南女子也頗有為人母親的威儀,可事后還是會無可奈何地千叮嚀萬囑咐,替她準備好常用藥,只是林長纓還是很少記掛在心上。 思及此,她垂眸訥訥地看著沈清辭替她綁好紗布,剛剛為方便他擦藥,就鬼使神差地蹲下了,如今更是破天荒地第一次仰視著他。 身量頎長,幾乎將她擋住,簌簌而動的睫毛在眼底打下一片陰影,掩映著眼底的情緒,眼尾殷紅,以美人痣點綴,端的是干凈的嫵媚。 林長纓盯得出神了,可還是斂回神色,訥訥問道:“殿下怎知這些?” 沈清辭的手法熟稔,對藥草常識多是信手拈來,自然會引起她的疑問,他也不慌不忙地將她手上的紗布綁好,淡聲說道:“不過是久病成醫罷了,懂得多些也無礙。” 林長纓也沒再細想,目光沉沉地落在他湯撒的半身長泡,眸中思緒萬千,也沒多想,復又蹲下,照著沈清辭先前擦藥的順序,捻著木簽,似是胸有成竹的樣子。 “你這是......”沈清辭扯了扯嘴角,忽然覺著有種不太好的預感。 “雖然感覺不到疼,但身體還是會不好受的。” 林長纓徐徐說著道:“殿下把外袍脫了吧!我來幫你上藥,雖然我不懂藥理,但以前還是幫軍中的將士做過涂藥包扎這種小事的。” “等......等一下!” 沈清辭下意識拒絕,可也經不住林長纓一頓猛如虎的cao作,她將輪椅的扶手一把拉過,讓他動彈不得,將他的褲腿卷起,神色凝重。 無奈之下,沈清辭只好放棄掙扎,乖乖束手就擒,可微不可見地,緊握著輪椅的扶手,眼神慌亂,生怕林長纓看出端倪。 腳踝的下裳拂開,皮rou展露,熱湯大多傾灑在左腿上,如今拂開衣裳及至膝蓋,不知是不是常年不見日頭的,他的皮膚比常人要白,似是一層薄薄的雪色皮包裹著骨頭,幾近透明的血管青筋交織附著,透著點病態的氣息。 二人都沒有說話,林長纓也難得沉下心來替他擦著藥,動作輕緩,心無旁騖,沈清辭也漸漸放松下來,只是垂眸看著她,心中有了幾分僥幸。 屋內靜謐無聲,九蓮香爐上頭盤旋縈繞著裊裊余煙,微不可聞地,亦有似有似無的藥香潛藏其中,不知從何時起,外面開始滴滴答答地下起雨來,云雨淅瀝,與房檐上的鈴鐸相得益彰,盛卻嘈雜紛亂。 一盞茶的時間,林長纓已差不多幫他小腿上好藥了,見她動作未停,沈清辭一怔,連忙抓著她的手停下,拂下下裳,支吾道:“好了,我自己來就好了。” 林長纓一愣,才發覺都快到大腿根了,著實不太方便了,待回過神來,她的臉霎時紅的跟熟透的柿子,面頰guntang,隨即慌亂無措,起身將藥放好。 “我......我讓他們叫成風過來!” 說罷,跟逃命似地開門而出,不料恰好撞上了準備敲門的李成風,看樣子已經聽說了發生何事,急急忙忙跑過來,滿頭大汗。 “夫人!”李成風眼睛一亮,本來還想問一下情況如何,不料還未開口,林長纓就直接掠過他跑出門,可謂是落荒而逃。 李成風看到屋內的沈清辭,走入合門,但還是不解問道:“殿下,夫人的臉怎么紅了?” “沒什么。”沈清辭敷衍著,但仍舊未脫離剛剛的思緒混亂。 李成風注意到他行至腳踝的燙傷,心下著急,急聲道:“殿下,大夫也快到了,我去找......” “好了。”沈清辭有些無奈,起身到屏風后將衣服換下,“傻小子,別忘了,我就是個大夫。” “對哦......”李成風一敲腦門,著急之下,竟一下子給忘了。 沈清辭從衣袖內扣取出長三寸的銀針,于xue位處扎針,配合內息運作,這才緩下心口鼓脹而起的筋脈,隨即目光落至腿上盤踞蜿蜒的傷痕,斑駁林立,不由得回想今日花廳家宴,眸光漸冷,盡是陰狠輕蔑,隨即冷哼道:“沒想到這深宅閨帷竟是如此,那個侍女......” “是謝氏!果然是上不了臺面的。” 李成風一下子反應過來,緊握重劍,可回過神來,心知沈清辭是怎么想的,試探問道:“所以殿下是想讓屬下殺了那個侍女嗎?” “不可。” 沈清辭從屏風后走出,青天文竹廣袖長袍,端的是宋玉翠竹之態,但也看得出來歷經歲月已久,想來應是林楓華年輕時的舊衣。 沈清辭思索著,眼眸的瞳水光影縈繞,多了幾分紛雜和躊躇,喃喃道:“我們這些年所謀之事不也是上不了臺面嗎?” “殿下!”李成風一怔。 末了,沈清辭收拾情緒,長嘆一聲,拂袖而道:“無礙,其實我更想看看長纓對此事的態度如何。” 在她心里,到底還在不在意她于林家的位置。 第30章 聘禮生則同衾,死則同xue。 沈清辭終是耐不住林長纓強迫,讓大夫瞧上一瞧她才肯放心,最后還因一場雨只得暫時作罷回府。 雨落未止,灰蒙蒙的天空一望無際,薄霧盤旋在側,淡淡云煙緩緩地隨風繚繞,無聲無息,云過無痕,幽深渺茫。 明德閣,在庭院草叢游玩的兔子紛紛躲在冬青樹下,咀嚼著菜葉蘿卜,以雨幕為天然的遮蔽,似乎也在享受著這場雨后初寒。 閣內,恩嬤嬤正在風竹火爐上煮茶點茶,注湯點水不在話下,沒一會兒調膏擊拂,點出來的茶云腳松軟,氤氳著淡淡的茶香,四角都燒著銀霜炭的地龍,時不時發出刺裂的迸濺,冒著火星,多了幾分慵懶祥和之意。 忽地,如黃鐘大呂般的輕敲暖玉之聲響起,棋子落定。 林長纓正和林老太君對弈下棋,二人對坐在梨花小案邊上,林老太君圍著灰白毛毯,神色平淡,淡然自若,反而林長纓卻是心不在焉的樣子,捻著棋子沉思他事,時常要提醒才落子。 林老太君看出了她的思慮,忍不住幽幽笑著,沉聲道:“怎么!還在為花廳家宴的事耿耿于懷啊!再不補位,祖母可就不留情面咯!” 林長纓回過神來,眸光微閃,連忙選了一處落定,憂慮道: “祖母,我只是覺著心里過意不去,安王于林家來說是外人,并不知林家內宅的復雜關系,他是因為我才會出現在這里的,卻偏偏在這遭受這無妄之災,早知道就讓他早點回去的,也不知小蝶這丫頭怎么回事,平時侍奉叔母看著挺機靈的,怎么在這時候出岔子,現在就看叔母會怎么處理此事......” 她嘀咕著,喝了口恩嬤嬤遞過來的清茶。 林老太君捻著棋子下了一處,往后一仰,眉眼松弛,頗有些無奈搖頭。 這傻丫頭到底是不諳世事,也是難為這安王殿下,事到如今竟還淪落成外人...... “誒唷!”林老太君眉眼微挑,露出憨態可掬的笑容,試探著,“我們長纓護起人來還真是一點都不掩飾啊!” “祖母,您別打趣,我說認真的!”林長纓有些急了,并未理解其深意,隨即垂眸看著她左手上的紗布,是典型的在軍中常用三角巾包扎法,想來又是他在書上看到,亦或是在外游歷學到的。 林老太君斂笑而過,下了一子打吃,神色轉瞬而變,說道:“這場家宴,身份最為貴重的便是兩位皇子,像往常這樣的宴席,就算是家宴,也得要按照禮制,湯水這樣的菜品應是第一道菜,又怎會中途上來,更何況還是從安王那邊來上,有失尊分。” 話音剛落,林長纓一怔,捻著棋子的手停在半空,待她回神,她將棋子放回棋簍。 “所以......祖母您的意思是......叔母!”林長纓仍覺著不可思議,回神來問道,“怎么可能!她怎么敢!” “有什么不可能的。” 林老太君接過恩嬤嬤新泡的茶,徐徐說著,“傻丫頭,這上京城中,不乏世家權貴、翰林秀才,就連平民尚且分三六九等,更何況皇室這樣極分尊卑的,安王于大家心中不過是個有王爺頭銜的無權無勢之人,閑散無能,近來皇室權勢式微,盡數落在謝氏、秦氏,李氏,韓氏這些世家手里,就連如今奪嫡正盛的太子和昔王遇到這些家族的家主都得禮讓三分,更何況是安王。 長纓別忘了,家嫂她是謝氏家主續弦之女,但也是嫡女,雖然祖母有些看不慣她的手段,但不得不說,管理內宅的手段,她是有一套的。” “可......”林長纓有些懵了,“可殿下他又沒得罪謝氏,為何要......” “也許......他的出身就已經是得罪了。” “啊......” “當然這只是傳聞,祖母也不知是否為真,聽聞當年安王兒時落下殘疾與秦皇后有關,后來秦皇后被軟禁,大勢漸失,秦氏一脈也被陛下打壓,謝氏和秦氏本是姻親,自然也受到頗深的牽連,這也是為何家嫂她如此執著想要心然嫁予昔王,對安王恐怕也是心里不痛快。” “這......”林長纓一愣,她倒是沒想到這一層,更何況這還是她先前陰差陽錯之下知道的,總有種莫名的心虛,無奈之下,只得嘀咕道:“荒謬,這與殿下又有何干系,他當年也不過是七歲孩童,明明就是她們心中多有不平才在背后搞小動作。” 林老太君搖了搖頭,嘆道:“都說只是傳聞,祖母對當年事也沒有十足的把握,但最肯定的應是和你有關。” “怎么又跟我扯上關系?”林長纓扯了扯嘴角。 林老太君頗有些無奈,看來真是以往沒教過她這些東西。 “傻孩子,你的聘禮。” “聘禮?”這詞于她而言有點陌生。 “看樣子你是沒看過成親前安王送到林府的聘禮。” 林老太君抿了口茶,吞云噴霧般徐徐而道,“都說娘家嫁女要準備嫁妝,祖母從你出生起的就開始著手準備了,十里紅妝,良田千畝,但安王下的聘禮可謂是寥若晨星、連城之璧,在京城可以說是史無前例的隆重,將后院庫房都塞滿了,家嫂和心然看見了,在他們的院子里念叨了許久,好幾天都吃不下飯,而且陛下雖然給他們賜婚了,但昔王并未有所動作,這心里更加不痛快了。” 林長纓耐心聽著,神色晦暗不明,不過是陛下賜婚,走個過場就好,何必如此麻煩...... “可那些都是身外之物,祖母看重的并不是這些。” 林老太君持著拐杖起身,林長纓連忙扶著她在屋內踱步,祖母開始饒有興趣地在屋內的盆栽修剪枯枝。 隨即淡淡說道:“在聘禮樟木箱的里層,有兩套完整的壽衣和白絹,要知道,這是鮮少人會考慮進去的,一般只有專于婚嫁的喜婆抑或是像祖母這把年紀才知道,當年你祖父下的聘禮都沒有這般周全。” 說著,看向恩嬤嬤,恩嬤嬤亦是向林長纓頷首點頭,作為林老太君當年的陪嫁侍女,自然知道聘禮有什么。 生則同衾,死則同xue,其中意味已是不言而喻,奈何這落到林長纓身上卻跑偏了幾分。 她揉了揉額角,思索心想道:“不會是他知道我快要死了,還好心送壽衣吧...... 第31章 謝氏曾經最得意的天之嬌女,陛下親封…… 不過幾乎一瞬,她晃了晃頭,打消這匪夷所思,他怎么可能知道她快要死了。 林老太君修剪完枯枝后,拿起花澆為盆栽淋上水,溫聲道:“你到底是在北漠邊境長大的,這深宅內院的那點心思,你不管,也不想管,所以你要是心里不痛快,祖母替你出面。” “不用!”林長纓當即拒絕,“此事怎可勞煩祖母,孫女能自己解決。” 她怎么說曾經也是在北漠邊境掌管五萬兵權的將軍,又怎會處理不好此事。 林老太君拉長尾音,帶了幾分興趣和好奇,以前諸事不問,謝氏和林心然怎么弄得雞飛狗跳她都置之不理,今日卻信誓旦旦地說自己能解決此事。 思及此,林老太君瞇著眼睛小,轉身而道:“那祖母考考你,你叔父,在其中扮演著什么角色。” 林長纓垂眸沉思了會兒,猜測道: “老實說,我覺得叔父并未參與其中,他作為禮部尚書,及其注重禮制和家族傳承,雖然父帥不太認可他在官場的那些小聰明,但父帥多年在北漠,林府的諸相事宜都是他一手cao持的,叔母平時若是行事過分,他都會出手管制,只是大多數都不愿理會,由著她去罷了。” 林老太君滿意地點點頭,又拄著拐中行至門扉,訥訥地看著著雨幕,感慨道:“楓華這孩子到底是過剛易折,不像楓實這般會為人處事......” 林長纓頷首沉默,以往林老太君提起林楓華,她都是這般默默聽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