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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君又掉馬甲了 第16節(jié)

    林長纓何嘗不知,剛剛不過試探一番,能寫出那樣的字,下出那樣的棋,想出如此巧妙的戰(zhàn)況布局,如今偏生困在一把輪椅上,圍囿于一隅間。

    若非生在皇室,即使不是生于官宦人家,生于平民百姓,將來也定能通過科舉成為棟梁之才,可偏偏時運不濟(jì),天公不憐,只能落得眾人口中的閑散無用。

    他時常在外游歷,不問上京之事,恐怕也是因當(dāng)年事而厭倦了皇室之爭,志不在此,權(quán)欲泥沼,也不想沾染個一星半點,這手上,恐怕也是干凈沒沾過血的。

    思及此,林長纓從懷中取出一張澄心紙,日光之下,紙張膚卵如膜,堅潔如玉,氤氳著墨香,細(xì)薄光潤間暈染,紙張泛黃,可見已過去多年。

    “這是什么?”蕭雪燃探頭好奇著。

    “這是他寫的字。”

    剛剛在看《臨江要略》時,偶然發(fā)現(xiàn)里面夾了一張紙,想來應(yīng)是他多年前隨手練筆的字,恐怕連他自己都忘了。

    蕭雪燃接過,圓咕隆咚的杏眼自上而下轉(zhuǎn)動著,照著上面一字一句念著。

    “少小雖非投筆吏,論功還欲請長纓。”

    筆鋒回轉(zhuǎn),落筆點墨,雖看出是少年時期的稚嫩淺小,可依舊看出其底蘊(yùn)氣魄,鐵畫銀鉤間,皆是入木三分的狠厲,毫無轉(zhuǎn)圜的余地。

    林長纓捻轉(zhuǎn)著衣袖,沉思其中,說實話,剛剛一開始看到他所寫的批注,頗為震驚,乍看之下,竟有幾分林楓華年少時期的風(fēng)采。

    “我總感覺,他對我們林家的了解好像遠(yuǎn)遠(yuǎn)超過我的認(rèn)知......”

    蕭雪燃聳了聳肩,“那是自然的,小姐您別忘了以前我們林府可都要被踏破門檻的,當(dāng)時我還說不如把門檻換成鐵的,后來大將軍不甚叨擾,才請了道旨意,寧愿去北漠。”

    “有那么夸張嗎!”

    林長纓無奈一笑,扶著長椅站起,將她手中的澄心紙收起放到衣袖的暗袋里。

    “行了,走吧!今日我算是累了,想回去歇會。”

    說著,林長纓掠過回廊廊檐下的碧玉珠簾,朝青玉小路上走,雖不顯于色,但剛剛沈清辭問她的那一句,仍難免心有余悸,似有什么隨著四肢百骸攛掇全身,鼓脹著青色的筋脈似要破土而出,不多時喉頭泛起一陣苦澀,彌漫著血腥,終是忍了下去。

    “將軍難道就不在意嗎?”

    此一言,仍幽幽回蕩在她的耳畔,終此一生,于當(dāng)年事,也難辭其咎。

    蕭雪燃訥訥地看向她的背影,心中頗為不安,回想剛剛看到的那張澄心紙,與其說像林楓華,還不如說有些神似少年林長纓所書之字,只是經(jīng)年已久,多是少年人桀驁不馴的肆意瀟灑,如今她早已被扒掉一層皮,洗盡鉛華,又怎會認(rèn)得。

    就此一別,林長纓這幾日都待在北棠廂,要不然觀望點撥蕭雪燃練劍,要不然在軒亭下抄寫經(jīng)書,亦或是跪坐在神臺前念經(jīng),一念就是半天,又或者困乏了就小憩,不過這一歇也是半天,回過神來已是落暮黃昏。

    蕭雪燃神思無奈,李叔說他們主仆二人有事外出,她忍不住嘀咕一陣,又不知道跑哪玩去了,只是此事相告給林長纓,她也不以為意,覺著再正常不過。

    落日余暉下,些微光影密密麻麻地滲著冬青樹縫隙灑落而至,樹下的躺椅輕搖,林長纓半倚在上面,闔眼小憩,樹影打在她身上。

    站在房檐下的蕭雪燃來回打轉(zhuǎn)逡巡,似是有什么話想要說出口,又不知該如何交待。

    林長纓的耳朵輕動,注意到她的異動,淡聲道:“雪燃,可有事與我同說?

    說著,她坐起掀開毯子,明眸一剎,看向她。

    蕭雪燃一怔,慢悠悠挪過去,支支吾吾地試探道:“小姐,水青先生來信了,說他從北漠經(jīng)商回來了,想讓您去山莊一趟,再診查一番。”

    “那么快就回來了......”林長纓微驚,上次見面已經(jīng)是半年前,送藥多為山莊的小廝代勞,還以為這水青先生要在北漠邊關(guān)建立藥商商號,得忙活一陣。

    水青先生是水青山莊掌權(quán)人,看上去約莫六十耳順之年,在上京郊外經(jīng)營一家藥莊,專做奇藥珍丸,種植藥草與各地藥商藥鋪做交易,閑暇時也編纂醫(yī)書,接治病人。

    兩年前他在北漠垂嶺尋藥時,機(jī)緣巧合救下了身中毒箭的林長纓,當(dāng)時垂嶺小鎮(zhèn)已是尸山血海,血流漂杵,垂嶺血洗后,她已是奄奄一息,若非水青先生悉心照料,恐怕也撐不到蕭雪燃帶兵來尋她。

    他本人似乎是個醫(yī)癡藥迷,對奇難雜癥亦有幾分偏執(zhí),否則以他一個江湖藥商,也不會對出身世家的她如此執(zhí)著醫(yī)治。

    蕭雪燃見她這幅若有所思的樣子,心中難免咯噔響,不知她會不會配合水青先生醫(yī)治,若是......

    林長纓思索著,起身走至廂房內(nèi),取出鏤空雕花木盒,小巧精致,金鎖鑲嵌,一打開,映入眼簾的便是在金絲絨布上躺著的平南令牌,以玄鐵打造,以朱砂為書,以金粉點綴,其花紋雕飾的則為平南林氏的家徽,代表著曾經(jīng)林氏至高無上的光榮。

    風(fēng)拂鈴鐸,似有莊嚴(yán)肅穆的清音幽幽回蕩在北棠庭院,凝人神思,凈人心魂,這還是她以往在大相國寺祈福時僧人相贈。

    奈何落到蕭雪燃耳畔里心中多是嘈雜擔(dān)憂。

    林長纓在軒亭下寫了封信,火漆封緘,隨即拂過錦簾,和令牌一塊交予蕭雪燃手上。

    “你親自跑一趟,將此信和令牌交予水青先生。”

    “這是......”蕭雪燃愣是懵了,怎么突然拿令牌出來了,難不成真如她所料!

    “這兩年,勞煩先生為解我這毒,耗費心神,實在是過意不去,若不是他,恐怕當(dāng)時在垂嶺身受重傷的殘余舊部也無法救過來,我此生應(yīng)是無以為報了,以平南的令牌相贈,以后若是水青山莊有難有求,令牌相示,分散至各處林氏支系會盡全力相助相幫,雖然林氏現(xiàn)在大不如前了,但是照拂一二,還是可以的。”

    言下之意,不愿勞煩,了此殘生。

    蕭雪燃的眼眶驟紅,指尖微顫間,久久未接過,一通胡思亂想下,急聲道:

    “小......小姐,此事我覺著由我去做,甚是不妥,您想啊......平南令牌多為貴重,更何況水青先生他脾氣古怪,本來就不喜與世家朝廷之人來往,若您不親自去,顯得多沒誠意,不知道的還以為我們看不上人家呢......”

    “胡說!”

    林長纓小聲喝止,她可從來沒這么想過,不過思慮想來,也不無道理,江湖人多忌憚牽扯到朝廷之事,救她解毒已實屬不易,的確不該如此不明不白,親自去一趟為好。

    思及此,她微點著頭,將信件和令牌收回。

    “你說的對,我還是親自去一趟吧!”

    說至此,蕭雪燃的眸光一亮,只要將軍愿意去一趟,那就證明還有希望。

    “我現(xiàn)在就回信,剛好后天您就要回門了,借這個機(jī)會也算是有個由頭,可掩人耳目。”

    林長纓一愣。

    回門!林家......

    第24章 回門長纓歸寧。

    十一月十四,到了林長纓回門的日子。

    天光湮滅,明媚漸失,盡是蟹青色的蒼茫,前幾日的暖陽白云似攏上一層病容,陰風(fēng)拂落雪,只余聲聲落。

    安王府門前。

    蕭雪燃正收拾著東西往馬車?yán)锓牛钍逡哺畎咽郑煽瓷先n慮深重,時不時地往王府門口看去。

    不多時,王嬸扶著林長纓從安王府走出來。

    林長纓不經(jīng)意地仰望著這灰茫茫的天,眸中愈加暗淡,面色不喜不淡,看不出情緒,但周身卻縈繞著的淡淡的愁緒,盡顯落寞。

    終究還是割舍不下平南的......

    王嬸的眉頭快要皺到一塊,心中難免頗有微詞。

    幾日前就開始擔(dān)心夫人的回門之日,沒想到如今殿下卻不見蹤影,連成風(fēng)都不知去哪了,也不捎個信回來。

    “夫人,要不您再等等,興許殿下很快就回來了,這女兒家歸寧,怎么能沒有夫君陪著!”

    林長纓無奈一笑,想來王嬸是會錯意了......

    隨即安撫道:“王嬸,回門于我而言,本與殿下無關(guān),他來不來,又有什么所謂呢?由著他去吧!”

    更何況這林家的糟心事也是夠多了......

    “這怎么行啊!”

    王嬸面露難色,眉心都快擰成川字,李叔聽到這番話也知她心下如何看待,干脆扯開話題,催著王嬸道:

    “我說王婆子,你也別磨嘰了,準(zhǔn)備的東西那么多,我的馬多累啊!”

    王嬸雖然是江南人,可這性子有時也是暴躁剛烈,掄起勺子就能找人干架似的。

    “你這老李頭,你說啥,這我給夫人準(zhǔn)備的東西你都那么多話,有本事盡喝你的酸酒,當(dāng)個醉鬼,別吃我王婆子做的飯......”

    李叔也是個性情中人,自然不能有詆毀他釀的酒,揚(yáng)手道:“你這王婆子......”

    眼見著二位要和平時一樣吵起來,林長纓連忙勸阻,與王嬸道別上了馬車。

    蕭雪燃也是合作無間,搬完東西后,趁勢拉著李叔上馬車,催到時辰趕不及了,無奈之下,李叔也只好忍住,扭頭就駕車而去,不理會王嬸在后面罵罵咧咧的。

    林長纓可謂是松了口氣,這王府里的人也是有夠鬧騰的......

    思及此,她看向門簾外的李叔,見他仍氣鼓鼓的,須白的胡子都快要翹起來,勸慰道:“李叔,你也別生氣,王嬸就這性子。”

    李叔抱著他腰間的酒壺,嘀咕道:“敢說我釀的是酸酒,我釀的酒連殿下都說好的,還經(jīng)常要放到冰窖成冷酒才行。”

    林長纓一怔,原來他還愛喝冷酒,這么冷的天......

    李叔以為她感興趣,咧嘴笑道:“夫人是不是也想嘗嘗,改日老奴選一壇送到......”

    “不用了,李叔!”林長纓連忙婉拒,“我不會喝酒!”

    李叔自是熱情好客,一講到酒就開始談天說地,跟個小孩分享自己心愛之物一般。

    林長纓耐心聽著,只是她并未發(fā)現(xiàn),身后不遠(yuǎn)處站著二人,看著馬車離去。

    重檐廡殿頂上,潛藏在青磚瓦黛旁,身著玄衣,微不可聽地,滲著屢屢喘息。

    李成風(fēng)隨手以衣袖擦著鬢間的汗,饒是習(xí)慣重劍也禁不住日夜兼程地從大相國寺回來的勞累,如今只覺手腕都差點抬不起來。

    “殿下,還是晚了一步,夫人走了。”

    沈清辭微喘著氣,額角滲著薄汗,目光沉沉地看向消失在繁華街道盡頭,聽此一言,他斂回眼神,沉聲道:“無妨,我追上去便好。”

    平南林府,朱雀金紋雙重門,兩側(cè)各有雕花烏木側(cè)門,烏木大柱林立,皆為鐵畫銀鉤,正門兩邊各有漢白石獅子,威正以待。

    林府外,幾個人頭攢動著,不時傳來幾聲咳嗽,帶著幾分滄桑老邁,蒼白的發(fā)絲垂下,林無恙連忙撫著林老太君的背,替她順氣。

    “老太君,這里風(fēng)大,還是回屋里等吧!等小姐回來了,屬下再通傳。”

    林老太君拄著楠木拐杖,連忙擺擺手道:“不礙事,我想早些見到長纓。”

    謝氏站在石獅子旁,面帶精致妝容,攏了攏脖頸雪絨外袍,不滿嘀咕道:“這么冷還要在這站著......”

    “閉嘴!”林楓實小聲喝止,下意識地看向林老太君擔(dān)心聽見,“母親在這等,若是我們不在,這大街上的人看到了,又會惹來怎樣的非議!”

    話說至此,謝氏也只好忍著,揉了揉早就站得酸麻的腿。

    不多時,遠(yuǎn)處就迎來了熟悉的王府規(guī)制馬車,林老太君的眸子頓時亮了亮,整個人都多了幾分容光煥發(fā)。

    林長纓往窗欞一探,面露微驚。

    “祖母!”

    說著,還未等李叔停好馬車,一把掀開錦簾,動作輕快地跳下馬車,只余虛影,嚇得李叔連忙拉住韁繩喊住了馬,不料須臾間,蕭雪燃也跟著林長纓如此下了馬車,如游魚一般,無蹤無際。

    李叔不由得長嘆一聲,輕撫著馬背,安慰道:“這都是不用馬車的主啊......”

    雖是這么想著,但還是順著林府小廝的帶領(lǐng),去到林府后院放置好馬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