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2章 麒麟劫(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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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shí)我心里對于小鐘她們也有愧,尤其是馮曼曼,所以從政務(wù)房出來,我到妙音閣轉(zhuǎn)了一回,興致上來,拿曼曼的琵琶撥了一曲《朝天子》,曼曼本是吹著玉笛和我的,聽得是一闕道樂,她氣得臉蛋發(fā)紅,擱了笛子,起身攆我走人。 我這時才意識到,曲子觸了她的心傷。意欲停步哄哄她,卻一句話也無從說起。我只好悻悻離了曼音閣,想了想,去寶華宮接母后,總不會有錯吧?先去燕云館接了定云,反正是咫尺之遙,也好讓她在母后那兒得個好。當(dāng)年,母后派候天文去九華山賜死定云,幸而現(xiàn)在母后讓步了,我要想招叫定云也多表現(xiàn),日后好順理成章納她為妃。 我對定云說起要到馬道人處去接母后,她倒爽快,立刻與我去了。我倆沒用車馬,挽手走了一段路,只見方山風(fēng)景甚幽,連碧草都好似精心修剪過的,柔軟如毯,一根長出的雜草全無,我不覺得意道:“這里的草知朕駕臨,也都生的規(guī)矩了。” 草坪上紅淡白淺,竟是些小野花,定云說此花名“美人櫻”,雖最是好養(yǎng),常成一片花海,但最是謙遜,從不奪主的。 我在深宮中,奇花異卉常見,野花卻是不常有,當(dāng)下便打趣道:“彼美人不如此美人,草木雖香,終究無心,美人如冰,顧而有情。” 定云頰上如霞暈一般,轉(zhuǎn)眸瞥了我一眼道:“已到他山門了?!?/br> 那門上的兩個半大童子自是識得我的。我白龍魚服,手拿一柄寬幅湘妃竹骨子的折扇,頂發(fā)由小宦精心梳理成髻,用玉導(dǎo)束了,外罩玄色通天冠,白色廣袖寬袍,煙灰綢質(zhì)中衣,米色襯褲,尋常朝靴。兩童子見了我與定云,就要行禮,被我止了。我問道:“太后在何處?” 年略大些的童子道:“已在后面茶房,與我家國師說話呢。師弟,還不去通報(bào)?” 我笑道:“通報(bào)甚么,我們自去就好了?!?/br> 觀里香火鼎盛,各方信徒、道眾極多。 當(dāng)下我拉著定云,轉(zhuǎn)到后山,見墻上有匾曰:“國師云房”四字,筆勢雖宏麗,行筆處卻有閨閣氣,我道:“這是個女子寫的!” 定云笑道:“果是行家,馬道人上回約我給他寫的!” 我道:“怎么你不曾給我寫過?” 定云俏眼一瞟:“你又不曾求我。走吧,就在這后面?!?/br> 早到茶室門口,見閑人一個也沒有,幽靜清雅,果是飲茶去處。 一扇紫竹門靜靜關(guān)著,我的手指剛要敲上去,只聽里面太后帶著醉意大笑道:“你當(dāng)年如此,現(xiàn)在還是如此,一喝就醉了!” 馬道元道:“醉了好!忘乎所以,胡帝胡天,皇上也不好管我!” 母后停了一停,聲音又低了些:“當(dāng)年那事,你悔嗎?” 馬道元道:“我不做那事,你就得永遠(yuǎn)作偏房。須知我在宋家的時候就喜歡你,要不是老爺子……” 我聽到這里,只覺渾身冰冷,后面的言語模糊了一些,只聽馬道人說了一陣子,母后又道:“那吳太醫(yī)已死,如今知道這事的人再沒了。但我的兒終是不及為帝,我總是不心甘?!?/br> “你不是順了他的意,允了兄弟相傳么?” “這是他自個兒提的,誰知真情假意?大臣們反對不說,況有祖宗成法,我又不好干涉朝事。那一天,我總見不著了?!?/br> …… 我的手不由得拉緊了定云,拽著她就往后山門走,一路上強(qiáng)笑著和她說東說西的,但自覺手腳已然冰涼,腳步竟也是虛的了。我當(dāng)王爺時在高史官家曾看過他寫的史稿,知道當(dāng)初父皇在席上鴆殺周本大人不成,還能從容轉(zhuǎn)賜給申漸高,看來我李景通,萬世也難及父皇了。 定云瘦瘦的肩膀,承著我漸漸加重的重力,她一步步硬撐著把我扶到了燕云館,我呆怔怔地坐了一會子,心里才漸漸明白過來,定云見了我這樣,臉都嚇白了,“伯玉,你莫嚇我,有事別掖在心里啊?!?/br> 我只覺得整個人似浸在冰水里,不被淹死也要被凍死,平生第一次這般無助,迅速出手抱緊了回身去取金針的定云,又怕失了態(tài),我只道:“我覺著冷,云兒,你莫惱我……我,我害怕!” 我擁著定云哭了一大場,眼淚順著我的臉頰,流到了她肩背之處,她紫色的上衫上洇了一片,但她終究也沒有躲開。 我哭過了,心里一時也犯了迷糊,兄弟相傳是我當(dāng)年在父皇靈前提出的,原是為了達(dá)成父皇的心愿,太后也一直沒有反對,如今看來,我的母后竟是巴不得我早早終了,換我弟弟上呢?! 若母后當(dāng)真不是我親娘,那我親娘是哪一位?但說這事落到別國君王耳里,我又當(dāng)如何自處?便只叫一兩個大臣聽了去,傳得滿朝皆知,只怕一夜之間叫唾沫星子淹了我,我縱有千條功績,那班忠臣也要將我自那龍位上掀下來,只怕要落個讓皇那樣的結(jié)果了!不,不,除了讓皇,還有我的姐夫楊璉,二弟妹上饒公主,他們,可都是異姓之人吶…… 我細(xì)思及此,不禁渾身毛發(fā)倒豎,猛一轉(zhuǎn)念,還是要將這事隱下才好。 我輕輕放開了定云,定云注目于我,想了想,沉聲道:“先將這事隱了吧,鬧將出去,對你不利?!?/br> 我輕輕握了她手,抽了抽鼻子仰天把眼淚倒回去,柔聲對她說道:“好了。你放心,我知道。如今,就算天塌也不怕,總有你跟著我呢?!?/br> 我看見定云也有淚珠掛在眼睫上,洗得她那對水眸更為明澈迷人,“你若心不穩(wěn),便像當(dāng)初一般橫抱了我吧。你不是說過,那樣心里塌實(shí)么?” “原來我的話,你還是放在心上的。我抱著你,求你在這墻上題一首詩我看,可好?” 定云被我抱持著,眸子里慧光一動:“便有好詩,也沒筆墨?!?/br> 我就在她柜上妝盒里拿起一支眉筆,細(xì)看了她雙眉,單手先替她描了“籠煙眉”,才轉(zhuǎn)遞給她:“這就是現(xiàn)成的。” 定云略一思索,提筆寫道: 浮云飄渺入皇城,何必金風(fēng)玉露迎。生就承漿煉雪手,只于高士過處停。 我看了,將凌亂思緒全拋,“我便是個高士,今日自要請教……” 我在定云處與她同吃同睡廝磨了一夜,至子夜卻夢見告老外任的周宗大人淚流滿面地在廷上咆哮:“景通啊,景通,不想當(dāng)年的龍袍,老夫竟是披錯了!你既不是先帝骨血,就下來吧!” 我猛地直坐起來,渾身冷汗淋漓,白綢寢衣早已濕透,喃喃自語道:“怎么辦,怎么辦呢?” 定云睜開睡眼,起身與我并坐,溫言勸我:“伯玉,你可有愧么?只要你這個君上做得秉正,自有的是人撐著你呢,你又怕什么?” 我聽了,細(xì)想這三年朝事的處置,都當(dāng)屬公允,便覺心里大安,倒頭睡去,后面半宿雖有綺夢,只恨記不得了。 第二天一大早,我假意宣布圣躬違和,免朝一日。其實(shí)我遠(yuǎn)遠(yuǎn)沒有閑著,而是派了表面上歸王延政管,實(shí)則聽命于我的一百名羽林軍士兵,將太后的昭華殿好好的“保護(hù)”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