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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有諸多細節耐人尋味,比如,我中途好幾次都想退出,而岸谷總是點頭的那一個,白鷺則傾向【拉攏】我,石原在兩者之間左右搖擺。 還比如,岸谷提議說聊聊彼此的家人,第一個出言拒絕的石原,后來又有些猶豫地想要再度開啟這個話題。 包括此刻,我明白自己很可能即將遇見不想看到的人和事,可是我還是坐在這里了。 古斯塔夫勒龐在《烏合之眾》中提過,我們以為自己是理性的,我們以為自己的一舉一動都是有其道理的。但事實上,我們的絕大多數日常行為,都是一些我們自己根本無法了解的隱蔽動機的結果。 我個人是期望自己能保持絕對理性的,即便如此也并不影響我覺得人的這些行為很有意思。 我對喜歡、樂意、開心這些肯定的、積極的情感總是相當吝嗇,但是我一直以來都很喜歡看到,也很樂意看到人性不經意間體現的復雜面貌。 47. 醫院遠離城區,住院樓背靠成片蒼翠欲滴的綠意,潔白柔軟的蒲公英被夏天的風吹起,輕盈悠閑地在空中飄動。年過花甲的老人相攜著散步,遲暮之年的躺在輪椅上和伴侶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話。 如果這里不是醫院,我想我會把這里作為我畢業后買房的首選。 進了門,被我的身體記住的、消毒水的味道準時竄入鼻尖,帶來一陣涼意。 這棟樓共六層,那位不知名的女孩住在第五層,是病人的空間相對余裕、享受的照顧也比較周到的層數。 我的一只腳剛踏出電梯,我就被一種攜著河流的水汽的潮濕味道撞了個滿懷。 我抬眸,太宰治鼻梁上架著一副黑色細框眼鏡,破天荒地好好地穿著件白大褂,扣子扣到最上面的那一顆,把自己拾掇得很妥帖。 即使有鏡片也很難壓住他鳶色眼睛里的輕佻,但可能是人靠衣裝的緣故,他的微笑我總算是看得順眼了一些。 “不好意思,借過一下。”我們在那剎那同時裝作不認識對方的樣子說道。 “…”對于這種本不必要存在的默契,我只能沉默以對。太宰治卻不知透過這想到了什么,鳶眼彎起,溢出一聲輕笑。 我身旁是自己臨時的同伴,過道里三三兩兩的人來來往往,他對我這么一笑,我似乎第一次擁有了類似于【不好意思】【難為情】這樣的感受,就像我們一直處在隔離外界的房間里,而緊閉的門突然被太宰從里面拉開,我不愿意接收別人往里窺探的目光。 我們的身影錯開,繼續往前走了幾步后,石原優紀突然伸出一只手攏在唇邊,側頭小聲地問我, “恕我冒昧地問一下,剛才那個醫生,綾小路你是不是認識?” 我的第一反應是【太宰治這個人,怎么異性緣這么好啊?】然后我才說,“為什么會這么問我呢?” “因為,你看到他的時候,表情很鮮活。”石原一字一句地說道。 我簡直像墜入guntang的巖漿一樣,險些跳起來了,我素來都是木著一張臉,眼神也是沉悶而無神的,【鮮活】完全是和我的人設背道而馳的形容詞。 我還是不要細想這個話題,早點進入正題吧。 反正,該來的總會來的。 我們停留在病房門外,門虛掩著。 白鷺祁連伸手想要推開門,穿堂風卻率先將門吹開了。 明窗凈幾的房間,入眼均是純白。小女孩頭頂包著一圈紗布,被寬大的病號服包裹的身形嬌小纖細,正闔眼休息。 “要進去嗎?”白鷺輕聲問道。 “不用,就待在這。”我說。 高跟鞋的鞋跟敲擊在地面上的“嗒嗒聲”由遠及近,一位二十五歲上下的女人從轉角處走上來,她一襲黑衣,柔美清秀的臉過分蒼白了,整張臉只有漆黑的眉眼不是白色的。 “是來找莓子的嗎?”她的目光平靜地掃過我們,在我和石原的身上多駐留了會。 莓子,大概就是那個小女孩的名字。 “我們是專程來找您的。”在上電車后就一直沉默著的岸谷開口說道。 女人聽到岸谷說話,神色有一瞬間的怔然,“很好。那你們找到這兒來,也是用了些不能見光的手段了。” 石原優紀直視著女人的臉,“確實如此。而我想問您的是,您為什么要故意傷害您的孩子呢?” 女人的表情又重歸鎮定,“請你看清楚,我從來沒想這么做過。莓子是我的女兒,如果不是實在過不下去了,我有什么理由傷害她呢?我現在是非進不可了。” 可是我發現,這個女人絕對不缺錢,她有著富裕人家才能溫養出來的光滑白皙的皮膚,還有那通身的氣質也是騙不了人的。 “可您應該并不缺錢。”白鷺一手插著兜,漫不經心地說。 她嗤笑一聲,“因為您不了解我的境遇。” 趁著白鷺、石原兩個人和這位母親對峙的時候,太宰已經將身上的白大褂換成常服,像只貓一樣無聲地繞到我的背后。 我轉過頭,“你…” “噓”太宰豎起食指抵在唇上,“認真看。” 戲劇在經過漫長的鋪墊,即將迎來最高潮。 “你們得先好好想一想,那天晚上,你們是真的沒注意到莓子嗎?如果你們不能確定自己是正義使者的話,那請容許我拒絕回答你們。”女人冷靜克制地陳述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