萊芙將黑蛋攥在掌心，湊到耳邊，聽到里頭傳來一陣輕微的金屬碰撞聲。在第一次聽到蛋里的這種動靜的時候，萊芙還以為蛋壞了，后來她漸漸明白了，這是龍蛋開心的表現。

    小娜提雅維達笑著說：騎士小姐動作很快呀，這么快就找回來了。怎么沒追丟呢，真令我高興。

    這兒離馬戲團還遠嗎？萊芙將黑蛋塞回布兜里，然后拍了拍小魚上的灰塵，在系帶的斷裂處打了個結，又原模原樣地掛回了腰上。

    不遠了。小娜提雅維達背著手，盯著小布兜看了一會兒，移開了目光，騎士小姐剛才說到了，除了在斯萊帕特草原上之外，其他地方的所謂預備軍團的成員們，其實并不是富貴人家的兒女。

    如果全是貴族子女，預備軍團的人數不會這樣大。其實被逮去的那些貴族子女，我們這一回救下來的就占了多數，剩下的大都是一些即便失蹤了也不會有多少人注意的孩子。斯坦利之所以更換抓捕對象，是為了私怨。萊芙道，委員會這個組織善于利用人心，預備軍團經過了馴服；而干部們則是心甘情愿地心加入，甚至成為死忠。其中一部分干部是邪巫，他們在圣殿的管轄范圍之內無處容身，于是要另尋出路。而像斯坦利、艾德文這類人也不在少數，他們對現有的秩序不滿，反感貴族，也厭惡圣殿。這是這份同仇敵愾的私怨讓他們對委員會產生忠誠，但是反過來，因私怨而生的忠誠中必然帶有任性而為的行動，這就是為什么，這個組織到最后也是成不了氣候的。

    騎士小姐是同情他們嗎？娜提雅維達道。

    圣殿的統治下存在陰影，然而那些想要將陰影轉移到別人頭上的人，不敢去報復傷害他們的人，只敢將仇恨發泄到幸免于難的人身上。這種做法，無論如何也稱不上正義。萊芙道，但我還是希望，一開始那些陰影便少一些。

    廣場中央搭建起了一個巨大的錐頂氈包，紅白交錯的鮮亮的粗條紋，開著三扇大拱門。在氈包頂端繪了一匹沒有上馬鞍的黑色駿馬，氈包里頭傳出叫喊聲、笑聲和吆喝聲。

    在拱門邊上，站著兩個小丑。一個是體態臃腫的侏儒，另一個則是身量遠超常人的瘦高個。兩人不時做出一些引入發笑的滑稽動作，還會變上幾個小戲法。相較于半道出家的魔術師，這兩個人從身形、裝束和技巧等方方面面都要更加吸引人。光是在門口的表演便足夠出色，更是引起觀眾對于演出的興趣。許多在這個時候早該安歇的居民都拖家帶口地趕過來。

    好熱鬧呀。娜提雅維達眼尖，注意到了在人群中默不作聲地、一直盯著高個子小丑袖底看的金發綠眼小姑娘，是伊萊娜。在從草場上回來之后，其余的孩子們和他們的家人都心有余悸，他們被保護得嚴嚴實實，恐怕短期內不會輕易出門，即便出門也會有許多人跟著。但是伊萊娜卻在這里，恐怕是為了來找出戲法背后的秘密，可惜這兩人比老魔術師厲害多了，她一時半會兒看不出來，于是咬牙切齒地較勁。

    周圍滿是等待入場的王都百姓，萊芙看著長長的隊伍，心道怕是得等上好一會兒。正當她看向那兩個小丑所在之處時，小娜提雅維達突然擋在了她眼前，然后扯了扯她的袖子。

    怎么了？萊芙指著娜提雅維達身后，那里就是付費入場的地方吧。

    騎士小姐是不是忘記了更重要的事情？小娜提雅維達眨眨眼。

    我忘記了什么萊芙快速在腦海里將這一天發生的事情整理了一遍，突然心里咯噔了一下，想起了她給獄長的那枚金戈沙幣，那時候娜提雅維達就在不遠處，應該是看到了。想到欠了娜提雅維達的錢，萊芙又想起了另一件事。

    這里人太多了，不方便您思考，邊走邊想吧。小娜提雅維達說。

    萊芙一邊想，一邊被娜提雅維達拉著往外走。另一件事極端重要，但或許是因為要辦成這件事她必須得欠娜提雅維達更大一筆錢，所以潛意識里她想把這件事拖延到她獲得這次任務的獎賞之后、或是在她想到其他辦法之后再來做。萊芙倒是沒有忘記，只不過是在娜提雅維達的提醒之下，她想到放著這件事不立馬處理卻跑來看馬戲，確實有點不應該。

    這件事非得讓休斯神官萊芙話音未落，一抬頭，發現休斯神官就在她眼前。他臉上原本還戴著一只馬戲團門口售賣的大象面具，而且是從馬戲團的方向出來的，應該是看了馬戲之后在往回趕。他沒有穿神官的紅色衣袍，而是穿著冬日常服，丟在人群里，就是一個毫不顯眼的老人家。如果不是他臉上的那個面具現在在娜提雅維達手里的話，恐怕萊芙是認不出他來的。

    哦，是你們，小萊芙還有休斯臉上閃過一絲尷尬，仔細地看了看那個手里捏著他帽子的小姑娘。

    在萊芙開始擔心他發現娜提雅維達的異樣的時候，休斯面色如常地說：娜提雅維達大人真是童心未泯。

    彼此彼此。小娜提雅維達青澀的臉上帶著溫和的笑意，甚至有幾分和藹，她將面具還給了休斯，道，我的小友正要找您幫忙呢。

    在離開人群之后，萊芙刪繁就簡地說了一些任務過程中發生的事，省略了一些不必要的細節，然后道：我剛才提審了兩個犯人，他們供出了在斯萊帕特草原上，其余的三處據點的位置。其中除了有失蹤的孩子之外，還有一些和那十二個一樣需要運送的。在這兒我能拜托的人，只有您了。一則休斯負責給她傳黛博拉大人的信，這證明對于圣殿而言，他足夠可信；二則他先前介紹給萊芙的見習騎士們，也非常符合萊芙的需求。

    您的意思是，讓我幫您找一批騎士，這當然不成問題。休斯道，然而您為何不首先上報圣殿，這樣您就可以安心等到去路克非冰原的日子了。

    我抓住那三個人的時候，他們剛給上峰傳過信，他們失蹤的消息暫時不會走漏，但若是向圣殿層層上報，再等他們派人前來，恐怕那三個據點早就被轉移了。萊芙說，而這件事的機密性又讓我無法將其全部交由斯萊帕特草原的官兵來處理。次日我會去拜訪大祭司，同她借一批士兵，您再替我尋一批騎士來，他們必須足夠可信。

    萊芙停頓了一下，道：我以白島島主的名義，向他們發布任務。

    休斯消息靈通，一聽到萊芙的話，便想到了王都正好有一個騎士團在休整，這個騎士團也是在圣殿麾下的，比起劍與血玫瑰來稍遜一籌，但也算小有名氣，完全能符合萊芙的需求，而且這個任務并沒有多少危險，因此等級不會太高，萊芙有資格發布。但是休斯先前就得過娜提雅維達的叮囑，知道萊芙手頭緊得很。

    萊芙看出了休斯的為難，正準備拿顆寶石出來。這算是正常的開支，可以找圣殿報銷的。雖然她和黛博拉大人重要的第二次會面就要開始談錢似乎有些不太合適。

    腰間的小布兜突然動了動，底下出現一個口子，先是一枚銅戈沙幣掉在地上，接著一堆戈沙幣泄洪一般地落下來。

    *

    作者有話要說：

    就像所有帶球跑文里的那個球都是很能的，我們黑蛋也不服輸啊，黑蛋

    第162章

    很快, 地上的戈沙幣已經成堆。

    休斯神官不知道萊芙的小布兜里裝的是龍蛋，在看到這些突然出現的錢幣之后，便以為這個布兜是萊芙的存錢袋, 而這些戈沙幣正是萊芙準備的賞金。疑惑于為何不直接給他，而是要倒出來, 休斯很快找到了答案。這些戈沙幣大多是鐵的, 偶爾夾著幾個銅的，面值小得可憐, 要湊夠足夠發布這回任務的錢數，就算直接給他，他也是拿不動的。

    這些戈沙幣面值小也就算了，而且里頭的大部分看起來都有些年頭了，休斯神官不由得對萊芙糟糕的資金狀況有了更加明確的認知。他仿佛能看到這個小姑娘省吃儉用, 從這兒摳下一個鐵戈沙幣，從那兒摳下半個銅戈沙幣，過了十幾年好不容易才積累下這些家資。這些戈沙幣說不定是她身上最后的一點錢了。

    這樣窮的騎士他從未見過, 休斯暗嘆一聲。饒是窮成了這個樣子，為了完成任務，為了救人, 居然能犧牲到這個程度, 他可算是知道了, 為何萊芙能得到那位大人的賞識。

    這，這些休斯神官的眼神里有著贊賞、驚訝，以及濃得化不開的同情。

    沒錯，這些就是我準備的萊芙將掌心里的綠寶石收了起來, 她大約能猜到休斯神官此時的想法，不過她也沒辦法解釋, 只能假咳一聲，手指隔著小布兜點了點龍蛋尖的一頭，想要它停下，誰知龍蛋抖了抖，反而加快了吐硬幣的速度。萊芙一愣，神色如常道，我這個存錢袋出了點問題，一但開了，什么時候能停下，我有時不太控制得了

    休斯理解理解地點了點頭，一個貧寒的騎士手里，合該有些時靈時不靈的法寶。

    馬戲團日以繼夜地開演，吸引了許多百姓，是以在萊芙到了王都之后，離馬戲團較遠的街道上都看不到幾個居民。再加上此處本就荒僻。若非如此，這些硬幣搞出來的動靜怕是能引來不少人。

    要不我去叫輛車過來。休斯看著地上三尺寬、半人多高的、還在不斷升高的錢幣堆，犯了難。

    暫時不必，我試試看。萊芙調動意識撿拾起地上的戈沙幣收歸系統，然后又調動系統換成金戈沙幣出來，好在系統確實有兌換貨幣的功能。她讓休斯神官拿出一個錢袋來放在地上，然后伸出手，一枚一枚地從袖口將金戈沙幣排進去，休斯神官便無聲地點數著，排了數百枚金戈沙幣之后，地上的錢幣堆終于停止了長高，而是慢慢矮了下去。

    過了一會兒，休斯神官做了一個停止的手勢，道：我想應該夠了。

    萊芙便一股腦地將地上剩下的戈沙幣收了起來。

    在同小娜提雅維達打過招呼之后，休斯神官戴上了大象面具，提著裝著金幣和勛章的頗有分量的袋子離開了。

    小娜提雅維達拉著萊芙的手往馬戲團的方向走去。

    萊芙摘下小布兜檢查，底部的小洞能容忍三四枚戈沙幣并列著往下掉，但黑蛋是絕對掉不出來的，沒必要縫補。而且她有預感，就算是縫上了，黑蛋也能隨時再開一個洞。

    明明只是一個蛋而已，也太能干了一點。

    黑蛋小幅度在她的掌心里跳動了幾下，萊芙能感受到它的雀躍，以及一種強烈的希望得到夸獎的心情。

    為了不讓黑蛋失望，萊芙輕輕地揉揉蛋殼。不過她的心情其實非常復雜，休斯神官在的時候，她只顧著擔心黑蛋會不會被發現，沒閑心考慮別的。休斯神官走了之后，她開始考慮那些錢幣的來源。雖然都是些面值很小的貨幣，但是累計起來為數不少，這顆蛋才被造出來不久，怎么會有這么多錢？不可能是憑空產生的，更不可能是娜提雅維達給的。那只能是從別處拿的，而來路未必符合人類社會的規則

    萊芙想起了剛才那個扒手，心中一陣氣悶。她實在不想將那些難聽的單詞用在黑蛋身上。

    從魔龍蛋里孵出來的是一條魔龍，用人類的規則來要求一條魔龍不太說得過去。她也不想要懷疑或是責怪黑蛋，尤其黑蛋是存著想要幫助她的心。但萊芙還是希望黑蛋是一顆一切意義上的好蛋，所以得想辦法教它。

    今晚看不了馬戲了，入場券的時間最早在明晚。小娜提雅維達手里拿了兩個木片，上面刻著可以入場的時間，她牽著萊芙從人群里走出來。

    那就明天再來吧，今天也晚了。早點睡看著小娜提雅維達的臉，萊芙差點說出你還要長身體。說起人類世界的規則，娜提雅維達就做得還不錯。萊芙從小娜提雅維達手中接過入場券，道，知道想要什么東西得花錢買，這點很好。沒有使用能力修改上面的字，這很好。遵守規則，沒有偷偷入場，這也很好。

    騎士小姐夸獎我了。小娜提雅維達背著手，上身前傾，笑著說，我還會自己穿衣服，自己洗澡呢。對于這些，騎士小姐是不是忘記夸獎我了？

    我還是第一次知道，原來對于魔龍而言，三千歲能自己穿衣服，自己洗澡是一件好稀奇的事情。萊芙意識到自己對于娜提雅維達心理年齡的估計還得往下調整不少，nongnong的罪惡感籠罩了她，真是不容易。

    真有趣。小娜提雅維達臉上的笑容僵了一瞬，原來我的話里還有這層含義。

    之前裝成大人，很辛苦吧？萊芙墊起腳摸了小娜提雅維達的腦袋，真誠地說：三千歲就能這樣懂事，真是能干。

    等回到住所之后，萊芙將小娜提雅維達送回了房間，幫她蓋好被子，哄睡著之后才回了自己的房間。

    萊芙將裝了黑蛋的小布兜放在桌上，然后爬上床，閉上眼睛假寐。

    夜深了，房門開了巴掌大的一條縫。

    紅衣紅發的小人擠了進來，攀著桌腿跳上了椅子，然后從椅背頂端蹦上了桌面，來到了放在桌上的小布兜邊上。瞄了一眼床上的隆起的一團，然后低下頭湊在布兜上扒拉了一會兒，小聲地說了幾句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