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3,總要有個交代
韓明珠絲毫不在意旁人的目光,慢慢的走到皇帝的桌案不遠處。 “罪女參見陛下,啟稟陛下,罪女自知罪孽深重,愿意去往南疆,為了兩國邦交盡一點綿薄之力。” 今日這樣的場合,南疆王父子自是在場,聞言,南疆王世子抬眸,打量的視線不由得投向韓明珠,像是在評估什么物品。 這樣的目光肯定會讓被砍的人不太舒服,但是韓明珠卻連眉頭都沒有動一下。 仿佛她并不是隨意被丟棄的物品,而是價值連城的珍寶。 皇后看了眼韓明珠,眼中沒有那種對待小輩的溫和,沒理會韓明珠的一番媚上之詞,只是淡淡地道, “陛下,今日這生辰宴還是和樂些比較好。” 分明就是對韓明珠的到來,以及上前都表示不悅。 皇后的脾氣一向溫和,對于皇帝那更是敬重,鮮少在人前說出這樣一番話。 坐在下首的裕王妃分明就看到皇后眼睛里的一絲厭惡。 韓明珠嘆了一口氣,嘴角帶著笑意,故做歡喜地對皇后說, “娘娘,您誤會罪女的意思了,去南疆聯姻,維系兩國的交情,這是罪女給您的賀禮呀。” “畢竟,天下太平,大家才能坐在這里見證歌舞升平,杯盞交錯。” 這簡直就是指鹿為馬,讓人一聽就會胸中怒火燃燒。 殿內其他的人此時閉口不言,唯有裕王妃和淳安長公主看上去神情自若。 益陽縣主身子嬌弱,聽說今日有些咳喘,故而沒有參加皇后的生辰宴。 寶珠郡主和蕭令昕坐在阿瑯身邊,聽到韓明珠的話,眼中顯出了怒火。 倒是韓丞相,訓斥道,“明珠,你夠了!這是什么場合?注意你的言行!” 韓明珠轉身看向皇后,眨了眨眼睛, “父親大人,我怎么了?你不是教導女兒,要為社稷,要為百姓著想么?難道我做錯了?” “正因為我知道了自己的罪孽,這不是想彌補嗎?” “你說是不是?我做得對不對?” 皇后意味莫名地望過來一樣,然后垂下眼瞼淡然道, “既然韓姑娘這樣為百姓著想,當初又怎么會謀算各家姑娘和夫人捐贈的銀錢呢?” “難道那些需要賑濟的就不是大周的百姓了?” “還是說姑娘想要讓自己脫身,就為百姓著想一下?” “那姑娘的為百姓著想也太與眾不同了。” 韓明珠原本淡然的面皮被皇后這幾句毫無煙火味的話語氣的雙手一緊。 她哆嗦著嘴唇,臉上半絲血色也無,孤孑然一人站在大殿中央看上去可憐至極。 南疆王輕輕推了下邊上正在挨個品嘗菜式的南疆王世子。 南疆王世子夾在筷子上的一粒丸子咕嚕掉在杯盞上,發出清脆的聲響,打破了大殿上的沉默。 他有些尷尬地笑了笑,“說起來,這rou啊,還是我們南疆人吃的方便,大塊的rou,用手一抓,多么的方便,根本就不用怕掉了。” 韓丞相立刻從位置上起身,到了殿中央跪下,身子伏得低低的, “陛下,小女罪孽深重,哪里配為國聯姻。臣以為這歷朝歷代,聯姻就沒有長久的,若是有狼子野心的,是怎么也不會消除的。” 南疆王被這話似乎氣得不行,指尖都有些顫抖, “韓大人,你這可是對我們南疆和談誠意的污蔑,我們父子,可沒帶任何兵卒就跟著你們的軍隊來和談。” “難道我們就不怕被你們的人給刺殺了?” 南疆王嘲諷地一笑,“這不,我們的使臣就被貴國人士給殺了,明日,是不是就要來刺殺本王父子了?” 韓丞相對南疆王懟了一臉,心頭發苦,他何嘗想說出這樣的話來。 皇帝作為明君,根本就沒有過想要聯姻的想法,偏偏自己的女兒為了活命,和南疆王私底下串聯在一起,弄出這樣一幕。 他是見慣風浪的,也更知道帝王的脾氣,委實不想一家人成為階下囚,只能灰敗著臉,幫著皇帝把丑話說出來。 皇帝閑閑望過來一樣,仿佛絲毫不在意南疆王和韓丞相兩人打的機鋒。 他將手里的酒盞放下,發出輕微的磕響,語氣溫和地問, “韓姑娘,聯姻之事,若是朕應了你,那你需要些什么樣的幫助呢?” “雖你是罪人,卻也是人,又如此為國為民,朕自然不能虧待你。” 韓明珠做出歡喜的樣子,微微屈膝給皇帝行了一禮, “多謝陛下,不敢欺瞞陛下,這些時日在大牢里,罪女也是想了許多。” “從前太過汲汲營營,故而失去了做人的初心,做了些不得人心之事。” “罪女若是去了南疆,確實是有許多想要帶的東西。” “那樣方顯得咱們大周朝的氣度呢。” 皇帝看都沒看她,只是抬抬手,示意她繼續說。 寶珠郡主再也忍不住,“說得好像這個聯姻的事情是多么好的事情,又把自己說的多么胸懷天下。” “不就是個小人么。” 韓明珠的表情有一瞬間的扭曲,目光淡漠地看向寶珠郡主,掃過一旁姿態閑適的阿瑯,唇角緊緊一抿。 不過片刻,立刻變得低眉順眼,端莊地說, “陛下,您問我需要什么幫助,罪女曾記得淑妃娘娘在給南疆王接風時說過,按照古禮,若是有聯姻的外嫁女,會有滕妾四名。” “當從名門淑女中挑選……” 韓明珠此言一出,在場之人無不變色,一時間大殿內更是落針可聞。 皇帝卻是很敢興趣,“哦?是嗎?上次淑妃說的時候朕倒是沒有放在心上,不若韓姑娘給朕解解惑。” 韓明珠正色道, “古禮,乃是圣賢所定,唯有如此,方才能顯得我朝上下對外嫁女和這樁兩國聯姻的看重。” “罪女一身罪孽,不值當得到大家的看重,故而,滕妾無需四名,只要一名即可。” 皇后看了一樣韓明珠,眉頭皺得死緊,第一次在人前冷下臉色, “你背后歹毒,人前欺瞞,有什么事是做不出來的?你也配說什么為國為民,也配我大周女子陪你去聯姻?” 皇后拍著案幾大聲責罵,她倒是想爆粗口,用上幾樣家畜,罵的活色生香。 只是,韓明珠這樣的人到底不配她在人前失態。 韓明珠卻像是看不出來皇后的怒火,在這時候居然開口道, “娘娘,臣女只是應了陛下的詢問而已。” 她一臉的委屈,看著皇后,泫然欲泣,要多可憐有多可憐。 加之今日她雖穿的光鮮,衣裳的顏色,卻是素雅的,越發顯得人單薄消瘦,讓人起憐愛之心。 阿瑯暗嘆,是啊,這才是韓明珠今日肆無忌憚的原因呀。 一個秋后問斬之人,竟然進了宮中參加宮宴,能是受誰的允準? 自然是這宮中,乃至大周最高權力人,皇帝陛下。 到了這個地步,她說什么,那都是百無禁忌了。 皇后再好的修養這會兒也不由得顯現出了幾分怒意。 她強忍著怒火正要開口,邊上的男人伸出一只手,握在她的手背上。 輕輕地摩挲了一下,表示安撫。 她狠狠地瞪了一樣皇帝,卻見皇帝輕輕地搖搖頭,握著她的手,用小指在她的掌心劃了劃。 皇后狠狠地一甩,抽回手,動作有些大,把兩人共用的桌案都弄的有些晃動。 桌上的酒盞也翻了。 皇帝一臉的溫和,身子坐得筆直,伸手再去夠皇后的手,好半晌,才讓皇后的手乖乖地呆在他的掌心。 “確實是朕問你想要什么,你不妨說說,這滕妾你想要哪家姑娘呢?” 皇帝這話一出口,在場之人,只要是未有婚配的,無一不神色驚慌,如坐針氈。 這是怎么回事?陛下難道真的要讓韓明珠去聯姻?還同意她帶滕妾一名去異國他鄉? 韓明珠自己想要作死,那也不要連累別人家的女兒呀。 瞬間,在場的人,對韓丞相竟然生出一股怨氣來,到底是怎么教女兒的? 這女兒,不僅僅想要挪用大家的賑災銀子,還設計想要殺死雅和郡主…… 韓明珠慢慢踱步到了阿瑯面前,看著她一字一頓地回答皇帝, “陛下,罪女確實想好了,若是能夠遠赴南疆和親,想要帶的同伴就是雅和郡主。” “別的人選我都不想要,唯獨于雅和郡主十分投緣,罪女想要她做我的同伴。” 蕭令昕聞言臉色一變,寶珠郡主更是下意識地道,“這怎么行!” 韓明珠看向寶珠郡主,似笑非笑, “怎么不行了?我一個罪人都能有大覺悟,為大周的安定獻一份力,為何雅和郡主不行?” “想當初靖安侯可是為國捐軀,怎么到他的女兒,就精貴了?” 寶珠郡主張了張嘴,說不出話來。 這么多年,靖安侯留在世上最后的名聲當然是好的,為了護衛陛下而死。 韓明珠根本就不屑于理會寶珠郡主,看向阿瑯,冷笑著說, “怎么?作為靖安侯之女,你的覺悟竟沒有我這個罪女高么?” 阿瑯這才太陽,看向韓明珠,語氣冷靜淡漠, “韓姑娘說得對,作為靖安侯之女,確實應該覺悟高些。” 韓明珠用帕子捂著嘴,輕輕地一笑,親昵地傾身過來,好像要和阿瑯說悄悄話。 “你以為算計了我,就能和蕭珩雙宿雙飛?你們做夢?” 阿瑯不由得皺眉。 韓明珠知道是她算計了她? 那韓丞相呢? 阿瑯略一垂眸,隨后抬頭,笑瞇瞇地, “韓姑娘果然不愧是上京名姝,知識淵博,不僅熟知圣賢古禮,更是身體力行地給廣大貴女一個好的榜樣,真讓我自愧不如。” 坐在邊上憤憤不平的抱住君主不禁愣住了,就連其他人也是愣了。 這孩子,莫不是氣糊涂了? 皇帝卻是點點頭,附和阿瑯的話,贊揚韓明珠, “確實,是個榜樣。” 不過,韓明珠卻不覺得阿瑯這是對她的稱贊。 這個女人,心機深沉,要不然,怎么會勾得清河郡王對她另眼相看,更是幫著她,讓韓家,讓她都栽了大跟頭。 賤人! 韓明珠心頭惡意滿滿,眼神中露出一絲警惕。 阿瑯溫和帶著笑意的聲音響起, “韓姑娘知識淵博,想必不僅知道大周的古禮,應該也知道南疆的規矩。” “聽說,南疆有個規矩,就是正妻在出嫁前,會在自己的臉頰上用燒紅了的鐵燙一個夫家的標記。” “用這個來表示對這樁婚姻,對夫家的尊重,想來,韓姑娘會這樣做的吧?” 阿瑯的話,頓時引起了大殿內的一陣sao動。 皇后,裕王妃,還有淳安長公主等,紛紛唇角勾了起來,絲毫不掩飾的。 寶珠郡主好像知道阿瑯的想法,飛快地用手掩住自己的嘴,問, “哎呀,竟然會有這樣一個習俗呢,瑯瑯你也真是的,這還用問嗎?韓姑娘肯定會做的呀。” 南疆王身子僵了僵,連忙道, “這不過是一種古禮,早就沒人遵守了,太過殘忍,故而廢除了。” 阿瑯笑著道, “那有什么關系呢?大周滕妾陪嫁也是一種早就廢除的古禮,古禮對古禮,想來韓姑娘一定會遵守的,是不是?” 她一臉真誠地看著南疆王父子, “王爺,世子,真是要恭喜你們了,能得到韓姑娘這樣的兒媳婦和媳婦,真是福氣不小啊。” 南疆王身子僵硬,南疆王世子則是笑了笑,有些難為情,“是,能娶到韓姑娘是我的福氣。” 阿瑯笑了笑,無視了韓明珠那要殺人的目光。 她當然知道南疆這個古禮了,當初,她可曾親眼見過那被烙了印記的女人。 更知道,被烙印記的女人,很多若是不注意,臉上潰爛,破相就不說了,還會因此喪命。 “啊,烙鐵啊,那一定很疼吧。”寶珠郡主裝模作樣的捂著嘴,驚嘆。 韓明珠臉色沉了下來,原本信心滿滿,卻沒想到阿瑯竟然提出這樣的問題。 她不禁看了眼南疆王,期盼著他能夠解圍。 卻沒想到,南疆王世子率先說道, “這烙字嘛,倒也不是不好,通常都會有一種別樣的風情。” 韓明珠驚慌地看向南疆王,她可不想被烙了印記,到時如何見人? 在大周,至于重罪犯,朝廷為了防止他們逃脫,更是為了懲罰,在他們的臉上烙下印記。 她不是重罪犯,為何要受這樣的羞辱? 這一波波的打擊讓韓明珠心口上下翻涌,一口血腥氣在喉嚨眼破壁而出。 她顧不得擦拭嘴角猛地抬起頭來,死死盯著阿瑯,恨恨道, “就算烙字,那也是我們一起烙。” 皇帝在上頭哈哈一笑, “韓愛卿,你對這件事情怎么看?” 韓丞相心頭原本那一小點的恐懼慢慢加大,看了女兒一樣,輕輕噓了口氣,強笑道, “陛下,是臣不會教導孩子,以至今日鬧出這樣的笑話。” “老臣懇請陛下,不用拖到秋后,即刻將這個滿口胡言亂語的罪人處死。” 韓明珠驚疑不定地看向韓丞相,想要分辨他話中到底是真還是假。 皇帝看向韓丞相,今夜第一次,不掩飾自己的目的,厭棄睥睨道, “朕倒是想問問,一向清正廉明的韓丞相,一身不修何以修天下?培養出來的女兒竟是這樣的。” “可嘆朕真是瞎了眼睛,竟然把這樣敗絮其中的東西奉為重臣,甚至讓韓家執掌士林的牛耳,真真是可悲可嘆!” 韓丞相今日一直提著的心,這一刻竟然‘咚’的一聲落地了。 這才是今日皇帝拐彎抹角之后的目的呀。 他真是一口老血要噴出來,強自鎮定, “陛下,老臣確實有過錯,這個女兒也算是老臣抱在膝蓋上養大的,因為溺愛不免有失差池。” “韓家一向以德服人,老臣回去后,就自請回鄉,永世閉門不出,以贖今日的過錯。” 殿內,有些心思靈敏的,頓時知道,今日這生辰宴,到底是為何了。 慶賀是假,收拾是真。 也許,今日的大殿上,皇后娘娘的冷臉,皇帝那溫和的臉,以及下頭從雅和郡主開始,到她邊上的兩個郡主,那都是陪戲的。 為的就是引出皇帝剛剛這番話。 有些人起身告退,皇帝微微頷首。 片刻后,就剩下與皇家關系緊密的一些人了。 皇帝對著面前跪著的韓丞相,并沒有任何心軟,而是又拋出一片鋒利刀箭。 他斂了眉,慢慢地道, “是啊,被你抱在膝蓋上養大的,竟然是如此,幸好,府上大公子,早就被你送回江南老宅,總算是歪瓜中出了個正直瓜。” “不知你看到府上大公子,朕的翰林侍講,有沒有后悔呢?竟然不和你同流合污?” 皇帝喉嚨里發出一陣呵呵冷笑, “只是你沒有想到事情會發展到今日這個地步吧,你的兒子,就是你搬起砸自己腳的石頭。” “對了,你想要救你的家人是吧,可惜啊,你救得了這個,救不了那么。” “這會是不是心里頭的滋味很不好受呢?” 這就是要和韓丞相算總賬的意思了? 韓丞相心頭一跳,抿緊下頜,“老臣不知陛下所指何事。” 皇帝手一揮,就見總管太監送上厚厚一疊文書。 “當年,朕送出許多的暗探,其實并不是為了監察百官,而是為了了解民生。” “朕不想做那個不知道雞蛋幾文錢買的,蝦原本面貌長的何樣的皇帝。” “朕也知道,大周地大物博,總有朕看不到的事情。” “所以,那二十個暗探,是朕的眼睛,他們代替朕去四處看。” 他摩挲著那疊文書,“這些都是朕的眼睛為朕傳回來的東西。” “讓朕了解大周是何等模樣。” “其中,有一只眼睛,看得最是清楚,一路上所見所聞,皆是清清楚楚的記錄下來。” “更是為朕提了不少的建議和意見,朕很欣慰,這一舉措,是對的。” “更是折服在這只眼睛,這個人。” “可你,讓朕失去了這只眼睛,也讓一個無辜的女孩失去了父親,這事,總得有人給朕一個交代。” 阿瑯仰頭,眨著眼睛,陛下失去的何止一只眼睛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