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8,明家表兄
阿瑯沒在淳安長公主府呆很久就離開了。 早幾日,明老夫人就同她說過,今日還是明家舅舅一家進京的日子。 晚間,明老夫人設了接風宴,一家人聚在一處,吃頓飯。 說起來,明老大人夫婦倆只生了明惠雪這一個孩子。 年輕的時候,多少人勸明老大人納妾,最起碼也要給明家留個后。 這些人,通通都被明老大人給眼睛一瞪,嚇跑了。 夫妻倆感情和美,要個第三者進來,是生孩子還是破壞感情? 明老大人從來沒覺著生女兒有什么不好。 也沒覺得生了兒子,就一定有什么好。 多少人家,就算有十個八個兒子,那又如何? 有錢人家,侍候的還是下人。你見過哪家兒子在病榻前端屎端尿的侍候? 沒錢百姓,光是為兒子們賺那些個聘禮錢,就累彎了腰! 女兒好,女兒是貼心小棉襖。 當年明惠雪也是能和明老大人一起上戰場,打架的。 比兒子差不了。 可到底,都說不孝有三,無后為大。 明老大人夫婦倆可以不在意,明家族人卻不同意。 最后,還是族老發話,勸慰明老大人,不納妾也就算了。 好歹過繼個孩子,將來死了,也有個人幫著捧盆,逢年過節,有人點柱清香,不至于做餓死鬼。 最后,明老大人夫婦倆在明家族里,挑來挑去,挑中了現在的明老爺明光庭。 當時明光庭已經十多歲,家里一貧如洗,只差要被賣給人家做書童。 明老大人將明光庭過繼過來,帶在身邊,后來在邊疆娶妻生子。 明光庭很感恩,當年明惠雪肚子里揣著一個時,他已經生了一個兒子,就想著要不要訂個娃娃親。 這樣,也是安慰甚至是討好一下明老大人夫婦倆。 不過,皇帝那個時候已經和靖安侯顧之南定下了七皇子的娃娃親。 所以,明惠雪拒絕了明光庭。 當年明老大人過繼孩子的事情,在上京鬧的還是有些大的。 主要是情愿過繼孩子,也不愿意納妾,可見明老大人夫妻倆感情有多好了。 多少婦人羨慕明老夫人啊。 不過,現在大家也不怎么羨慕明老夫人了。 畢竟,也算是個命苦的人。 唯一的女兒早就死了,白發人送黑發人,血緣最近的如今不過就是阿瑯一個外孫女了。 幸好,聽說明光庭一家還是很孝順的,尤其是明光庭的孩子,明飛羽。 就養在明老大人夫婦的身邊,跟親孫子也差不多。 說起來,明老夫人還曾私底下試探地問過阿瑯,七皇子的那門親早就已經退了。 若是阿瑯愿意,明飛羽其實也是很不錯的。 不僅是個少年才子,跟在明老大人身邊,也是驍勇善戰。 能文能武。 老兩口身子健朗,好心的籌謀,明飛羽的前途也是不可限的。 哎,阿瑯嘆了口氣。 果然是麻煩,女人到了一定年紀,就必須要嫁人。 大周朝還好,不會過了年紀沒嫁,官府上門拉郎配,也不管對方是個瘸子還是瞎子,總之配上了,你就得嫁。 她可還想著四處去游歷,去未曾去過的地方。 阿瑯搖搖頭,算了算了,不想這些了。 反正,若是她不松口,兩位老人家也不會隨便給她嫁了。 一支車隊風塵仆仆的從高大的城門樓下緩緩進來,正是上京的高峰時期,人流密集,那一隊車子走走停停,行的極慢。 車隊前面,一個十八九雖,身形修長,稍稍有些顯瘦的少年郎騎著馬在最前面一輛車子旁。 少年眉宇間干凈舒朗,目若點漆,穿著件天青灰杭綢面斗篷,頭上沒有戴帽子,用一根玉簪綰住發髻,雪花旋轉著落在他頭上。 又鉆進他脖子里,卻不見他有一絲瑟縮之意,紛飛的大雪和喧囂的人群,都壓不住他身上透出的那份安然平和。 他就如同一塊溫潤的美玉放在石頭堆上,是如此讓人賞心悅目。 這就是明老夫人口中,那個能文能武的少年郎明飛羽。 人群擁擠,原本騎在馬上的少年郎立刻下了馬,牽著韁繩,往前走。 邊上,一個沾著滿身厚厚的煙灰,背上背著一框,懷里抱著一筐炭的老婆子被邊上的人一擠,身子一歪,連人帶筐,都砸在了少年郎身上。 明飛羽一把連人帶筐都給撈住,攙著老婆婆站文,臉上透著關切,說了句什么。 那老婆子也不知怎么了,一臉惱怒地將明飛羽一推,口中說著什么,太過激動,口沫橫飛。 明飛羽也不在意,牽著韁繩,叫了后頭一個親兵過來,幫著老婆婆一起將木炭放回筐子里。 那老婆婆大約是太過感激,拉著明飛羽的手,一個勁的感謝。 那摸過炭,黑黑的手,不斷的在明飛羽身上擦來擦去。 臟污的黑色,瞬間就從老婆婆手上,到了明飛羽身上。 不過,從始至終,明飛羽沒有半點厭惡或者不耐煩,笑容溫和,明凈,神情專注地看著老婆婆。 傾聽她說話。 不遠處,阿瑯坐在馬車里,瞧見了這一幕,抿了抿唇。 沒想到這個表哥,看起來好像很不錯的樣子。 青檸和阿瑯一起坐在馬車里, “郡主,這個表公子,雖說脾氣很好,但少了點銳氣。” 青檸在宮里,見多了那些少年公子,一個個都是飛揚意氣。 自然覺著明飛羽這樣的太弱了。 不過,阿瑯倒是覺著還好。 就比如她,從前從來沒想過要嫁人,就算后來想過。 韓長風看起來比明飛羽還要溫和。 悔教夫婿覓封侯,那些外面看著光鮮,內里不知道怎么苦呢。 反正,銀子她有得是,不求上進,不卻銀子,若是想做官,那就做。 若是不想做官,吃喝玩樂、游山玩水、和和美美,怎么舒服怎么過。 等到四十歲往上,就在一個山清水秀的地方,蓋個小院子,他喝點小酒、吟幾首酸詩。 她呢,種種花草,悠然見個南山什么的。 那樣的日子,不是很好? 若是可以,養出個出類拔萃的兒子,少年新進,統領百官,那就更完美了。 這樣的想法,她曾經想告訴韓長風,不過,恰巧碰上父親病了。 現在想想,幸好沒有告訴他。 阿瑯心里漫過陣沉悶茫然的痛楚,那個溫潤如玉的謙謙君子,那些未來的打算,就那么從指尖溜走了。 “姑娘……” 阿瑯的神思被青檸打斷,只見青檸望另外一個方向看了看。 “郡主,那里,那就是江叔說的韓丞相夫人娘家的米鋪。” 阿瑯順著青檸說的看過去,只見馬車斜對面一家名叫‘新昌米店’的鋪子。 那個米店里這會有客人,是幾個看起來神情倨傲,一看就是大戶人家的管事,正在趾高氣揚地指使著店鋪里的伙計抬米。 阿瑯‘唔’了一聲。 “先回去再說吧。”停了停,又道, “那你等會去告訴江叔,讓他找幾個人,把丞相夫人娘家的幾處鋪子都盯牢一些。” 寶珠郡主等人想要出氣,她卻是想知道個究竟。 或者說,更是想知道韓家的底細。 只能說,關于韓明珠施粥背后的事情,阿瑯也是誤打誤撞。 她是查韓家的時候,連帶著查出來的。 阿瑯讓車夫胡八調轉馬頭往明家去,那邊明家舅舅的車隊也是擠過人流如潮的大街,比阿瑯晚一會到明家老宅前。 早就有明家婆子和下人等在門前,搬這個安置那個。 明光庭夫婦也顧不上這些,連車也沒下,就忙著趕到后院去見明老大人夫婦了。 一家人,雖然說分離的時間不長,但也還是有許多的話說。 “這是阿瑯。”一家人敘了會舊,明老夫人把阿瑯介紹給了明光庭一家。 阿瑯上前與他們一一見禮。 明光庭和明惠雪雖然不算一起長大,過繼后,和明惠雪的感情也很是不錯。 不然也不會說出要和明惠雪肚子里孩子定娃娃親的話來。 他見著阿瑯,頓時眼眶都紅了, “像,真像,和阿雪一模一樣。” 他身邊的夫人蔣氏進來后就一直看著阿瑯,等到老夫人介紹后,這才連忙笑起來,攔住要行禮的阿瑯, “別多禮,邊疆苦寒,也不知給你備什么樣的禮物……” 她從手上捋下一個玉鐲,套在阿瑯手上, “這個是我娘家帶過來的嫁妝,還算好,送給你,你不要嫌棄。” “還有一些別的東西,等會讓人送到你的院子里去。” 蔣氏的態度客客氣氣的,阿瑯看了看手腕上的桌子,又去看了看老夫人。 見她微微點頭,也就順勢收下了蔣氏的手鐲。 蔣氏莞爾一笑,朝阿瑯道, “往后盡管在明家住著,就當我多了個女兒……” “從前那個婉妤,怪不得不和我親近,原來她不是你娘的孩子……” “阿彌陀佛,幸好皮被扒了下來。” 蔣氏口中念佛,手中還比了個手勢。 “這是你的表兄,比你大兩歲。” 阿瑯笑笑,起身朝明飛羽福了福,“表兄,小妹這廂有禮了。” 明飛羽連忙擺手,溫和地笑道, “meimei不用多禮。” 他低頭從懷里掏出一個東西,放到阿瑯的面前,和氣道, “原本,我備了一些其他的物件給meimei做見面禮,在路上,又碰見這個。就給meimei吧。” 明飛羽的聲音清朗,耳根子卻有些發紅。 阿瑯接過,在明飛羽期盼的目光下,打開來。 竟然是一本古老的典籍。 阿瑯驚呼了一聲,這本古籍,許久前她聽父親說過,卻不曾得見。 沒想到既然被明飛羽碰見了,還送給自己。 她呆呆地抬頭,看向明飛羽。 看阿瑯木愣愣的樣子,明飛羽笑道, “這本來是買來給我自己看的,可半路上,接到祖父的信,聽說meimei的喜好。就送給你吧。“ 阿瑯怔了一下,看了眼明老大人,又看了看明飛羽。 終于笑了出來,“多謝表兄。” 明飛羽失笑,“這不值當什么。” 接下來明光庭還有兩個女兒,也一一和阿瑯見禮。 年長的那個約是十五六歲的樣子,端莊自持,又有點羞澀,這位是明大姑娘明鸞。 另外一個只有十二三歲的模樣,嬌俏可愛,一看見阿瑯,一雙眼睛就好奇地盯在了阿瑯身上,抿著嘴唇微笑。 這是明二姑娘明鳶。 蔣氏笑著道,“你們往后就是好姐妹,一起好好玩耍。” “阿鳶,這些天你也別圍著你jiejie轉,和阿瑯一塊多玩玩。” 阿鳶嘟著嘴,“母親,jiejie要出閣了,我還想多陪陪jiejie呢。” 阿瑯驚訝,沒想到明鸞比她小,竟然就要出嫁了。 倒是明老夫人,蹙了蹙眉頭,問, “阿鸞的婚事,我們回京前還沒定下,怎么就說要出嫁了?怎么一回事?” 蔣氏為難的遲疑了一下,“這……” “爹娘走后,忠勤伯家就派了人上門,說是要定下親事。” “還說婚期定在來年五月,兒媳想著阿鸞的嫁妝從小就備著的,于是就應了下來。” “這樣的大喜事,兒媳覺著還是當面同爹娘說好一些,故而一直沒在信里提及,還望爹娘恕罪。” 這下子不光是明老夫人驚了,就是明老大人也大吃一驚。 “忠勤伯府?我怎么記得離開邊疆前,是陳副將府上來提親的?” “那個孩子我還看過了,挺好的一個孩子,忠勤伯不過是個虛職,你可別為了什么面子,把女兒嫁過去。” 明老大人有些不悅。 明光庭沒說話,倒是蔣氏,笑著道, “父親,陳副將說的是別的姑娘,可看不上咱們阿鸞。” 語氣里帶著些不平。 看來,這里面還有故事了。 只是礙于有孩子們在,蔣氏沒說出來罷了。 蔣氏說的時候,明鸞已經是羞愧難當,從脖子到耳根子,都紅透了。 “忠勤伯府的四公子,老爺已經打聽過了,也是個讀書人,性質溫和,和阿鸞很相配。” “若是二老不放心,等咱們安頓下來,讓那孩子過來給你們見見。” “聽說忠勤伯府家風還是不錯的。” 蔣氏說著,有些心虛地晃了晃眼神。 這些都是她道聽途說的,他們知道忠勤伯,不過壓根沒看到過那個四公子。 忠勤伯和他們這些武將不同,沒有帶家眷到邊疆戍邊。 而是帶著個姨娘在任上。 正房夫人還有那些嫡子女都在上京。 明老夫人瞇著眼,看向明鸞,“阿鸞,咱們這樣的人家,沒有那樣這樣的規矩,雖然說你爹娘瞧中了忠勤伯四公子。” “當時嫁人的是你,得你自己愿意才行。” 明鸞已經紅到了耳根子。 明老夫人明白了她的意思,掃了掃阿瑯和明鳶,“你們說親的時候,我也是這個意思。” “人啊,一輩子,長這呢,若是同那不合適的人在一起,簡直是啞巴吃黃連,苦到心眼子里去了。” 明老大人對于老妻的話,那是非常的贊同,將手中茶盞放在一旁的桌子上, “你們也是在邊關長大的,是見過大場面的。不要和那些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閨秀一樣。” 意思就是有什么想法就說出來。 阿瑯眨了眨眼,忠勤伯的四公子? 她是不是在哪里聽說過? 不知道在哪里聽過 不知道在哪里聽過的阿瑯,翌日就在別人口中聽到了忠勤伯府的事情。 “昨日那些人離開淳安姑姑家后,就直奔城南施粥的地方去了。” “也不知是誰想出來的主意,忠勤伯府的五姑娘竟然指著那鍋粥說怎么和鏡子一樣可以找人。” “最后,被韓明珠排揎了一通呢。” 寶珠郡主一大早就興匆匆的來明家找阿瑯。 把昨日那些姑娘去粥棚的所作所為一一的說給阿瑯聽。 “怪不得你說那個米糧的價格不對,昨日那煮粥的米,分明就是糙米。” “可是,給咱們的賬冊上,卻寫著是新米,好米。” “這分明就是以次充好。” 寶珠郡主憤憤不平,若是韓明珠在她面前,約莫被她的眼神給殺死好幾回了。 寒冬臘月,氣得她拿起阿瑯茶幾上的東西做扇子扇風。 阿瑯一把搶了過來, “這是外祖母讓我寫的請帖,正好,你過來了,自己帶回去吧。” “順道經過阿昕家時,也幫我送一張。” 聽到阿瑯的話,寶珠郡主好奇的湊過去,看阿瑯把帖子上的字給補齊。 “嗯?你給忠勤伯府下帖子?你們府上和忠勤伯府上有來往嗎?“ 阿瑯皺了皺眉頭,“有也沒有,是我表妹,和忠勤伯府四公子說定親事了,明家設宴,怎么也要請了他們府上的人來吧。” 一旁的寶珠郡主驚嚇的眼珠子都要掉出來了。 “忠勤伯夫人生了四子一女,獨寵幺女,就是那個說粥和鏡子一樣的姑娘。” “秦明月可不是好相與的,你表妹慘了,要有那樣一個難纏的小姑子……” 阿瑯仔細的回憶了一下昨日在益陽縣主的花會上,確定自己真的沒對那個姑娘有什么印象。 “我這個人實事求是,忠勤伯府四公子沒什么好的,就算是天神,有秦明月那個小姑子。” “瑯瑯,你還是讓你舅母莫要一朵鮮花插在豬糞上了。” “忠勤伯府四公子還丑的要命。” 阿瑯實在是忍不住,捂著嘴笑了起來。 寶珠郡主瞪了她一眼, “我說的是真的,可別好心當成驢肝肺。反正,有秦明月那樣的小姑子,誰嫁過去誰倒霉。“ “那個秦明月前頭兩個嫂嫂,嫁過去都多久了,如今還得立規矩,那日子可不怎么好過。” 寶珠郡主害怕阿瑯不相信,說了許多的后宅秘辛給她聽。 阿瑯點了點頭。 就算她去說,蔣舅母也是不一定相信的。 外祖母試探她,問她要不要嫁給表兄。 那她定然也是私底下問過明舅舅夫婦的。 可昨日,蔣舅母一見著面,就說讓她盡管在明家住,會把她當成女兒一樣看待。 這個意思,那就是并不想讓自己的兒子娶阿瑯。 還有外祖父提到陳副將的時候,蔣舅母分明就是一臉不屑的神情。 反復說是陳家看不上明鸞。 外祖父雖然疼愛她的時候有些不靠譜,可作為多年戰場的老將,不會這點都不懂的。 那就是陳家定然是說起過親事,卻被蔣舅母給隱晦的拒絕了。 你都拒絕了,人家怎么可能上門提親? 阿瑯推開窗子,冷風迎面撲來,她看了看天,手緊了緊。 韓家在京中勢力盤根錯節,這也是皇帝并沒有動他的原因。 確實,韓丞相現在對社稷沒做什么壞事,可以說處理公務是勤勤懇懇。 只是,她和他卻是有著不共戴天之仇。 這段時間,她讓江叔私底下查了許多韓家的事情。 表面上,韓家交好的都是一些文臣,和武將看起來涇渭分明。 私底下,就和石家那位學武的公子一樣,和許多武將也有許多來往。 不過是轉了幾道彎的那種。 忠勤伯,就是其中一個,否則,那位五姑娘秦明月,又怎么會和韓明珠在一起耍? 雖然表面看起來,她們的關系平平,更是偶爾秦明月還針對韓明珠。 到最后,還不是被韓明珠輕輕松松的解決了,并且還總是把她的名聲推上一層。 所以,忠勤伯到底是真的看上了明鸞這個人。 還是看重了她背后,明家的勢力。 有時候,結親不是為了結兩姓之好,也有可能是給人挖一個大坑,讓親家往里頭跳。 這樣的事情,古往今來,還少么? 那么,忠勤伯,到底是結親,還是結仇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