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哪里來的字據
那一年,靖安侯夫婦不知為何,突然帶著她和七皇子出遠門。 說是帶他們出去見識一下外面的風景,可一路上并不見多少悠閑,反而有些急匆匆的意味。 這個木盒,就是在他們最后停留的地方得到的。 當時她身邊多了個木盒,只有七皇子問了一句,靖安侯夫婦始終不曾關注到。 婉妤嘲諷的笑了笑,要是真如外人想的那樣疼愛她,何至于這樣事也沒發現? 她得到木盒后,花了一年的功夫才將之打開。 里面放著一本孤零零的書籍。 不是什么武功秘籍。 是一位無名氏留下的書籍。 上面的字,龍飛鳳舞,她斷斷續續看了兩三年才看懂。 里面記的都是些殺人于無形的毒。 以及配方。 那個時候年紀小,只覺得里面記著的東西太過惡毒。 后來,她卻覺得這個東西用來防身,很不錯。 上頭的內容,她早就熟記于心。 婉妤慢慢打開木盒,將秘籍取出,摸索翻看了一會。 下床,拿出床底的火盆,點燃秘籍,看著秘籍被一點點燒起來,最后變成灰燼。 這樣的東西,放在哪里都是不安全的,還是銷毀的好。 沒有證據,誰也無法抓住她! 婉妤回到床上,靠在迎枕上,閉上眼。 * 阿瑯原本到老太太的院子里,是想要試探下婉妤。 既然不在…… 她腳尖轉了個彎,又朝老太太的內室走去。 門口,守門的丫鬟攔住阿瑯, “六姑娘,老太太說不許你進院子的……” 意思就是院子都不讓進,更別說進內室了。 阿瑯似笑非笑地看著那丫鬟, “上京誰不知道祖母對我疼愛有加,就算說過,那也是氣話。” “你再橫加阻攔,我可要說你居心叵測了啊。” 守門丫鬟臉色白了白,她可不敢忘記上次六姑娘對張嬤嬤說過的話…… 阿瑯掀開簾子,轉頭對那丫鬟說,“我和祖母有話說,你就在這里守著,對了,我不想七姑娘那么快過來。你懂吧?” 丫鬟流汗,她連忙搖頭,就是剛剛想讓人去報信,這會也不敢了。 阿瑯進了內室,屋內,并沒有人,門窗緊閉,一股藥味混雜著暗沉垂暮之氣撲面而來。 她走到窗邊,看了看,打開一條縫,那縫并沒有對著床那頭的方向。 既通氣,又不會吹到床上躺著的老太太。 老太太睡得并不沉,半夢半醒之間,聽到有動靜,有氣無力的, “妤兒,不是讓你去歇著嗎?怎又過來了?” 阿瑯徑直走到床前,從暖壺里倒了杯水,放置在床前的小矮柜上。 “老太太,是我?!?/br> 她坐在床前的榻上,看著床上頭發花白,面頰凹陷,眼窩青青的老太太。 心頭嘆了口氣。 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用在老太太身上再合適不過。 聽到阿瑯的聲音,老太太猛得睜開眼睛,嫌惡的, “說了不許你進來的,你出去?!?/br> 阿瑯微笑,傾身過去,幫老太太的被子掖了掖, “祖母病了,我這個做孫女的,怎么能不在跟前侍疾呢?” “婉妤姑娘累倒了,就讓我來盡盡孫女的本分呀?!?/br> 老太太直勾勾盯著阿瑯,胸膛劇烈起伏,呼吸沉重。 阿瑯微笑著回望過去。 良久,老太太吐出一口濁氣,并沒有如預想中的暴跳如雷,反而放緩了態度。 “阿瑯,這幾日怎么不回來?侍疾不侍疾的,沒什么。” “府里這么多丫鬟,養著干什么呢?” “你說你出去幾日就不回家,外人怎么看侯府?” 她喘了口氣, “你這個孩子!” “你怎么就不能理解長輩的一片苦心呢?” 阿瑯輕笑,“還請老太太為我解惑,這片苦心是什么苦心,又是為何?” 老太太深深地望著阿瑯, “這侯府到底是你父親用命換來的,這府里,也不光只有你一個人。” “你爹娘走后,我一個老婆子把這府撐起來不容易,指望著照兒能夠上進?!?/br> “偏生他如今又那個樣子,還有妤兒,她是你的親姐妹。” “從前都過去了,往后咱們一家子好好過日子,讓侯府再往前走一走,不好嗎?” 阿瑯想著,這是準備換一種方式,用感情的攻勢,想要收攏她嗎? 好像有些晚了呢。 若是她剛回來那會,老太太不是那樣劍拔弩張,她也許真的會把老太太當成家人吧。 誰不想要一個家呢? 猶記得當初康王帶著張嬤嬤找上門時,江嬸喜不自禁的對她說: “姑娘,這是上天對你的垂憐呢,知道你沒了爹娘,又送你一房家人?!?/br> 這哪里是上天的垂憐呢? 這是老天爺給她的磨煉啊。 阿瑯聲音平穩,淡淡地問,“我一直想問老太太一個問題,我爹是您親生的吧?” “我也是我爹親生的吧?” 老太太沒有看阿瑯,低低地答道,“自然是?!?/br> 阿瑯笑了,“原本我也覺得應該是,可是老太太的態度,我無論都不敢相信,我們居然是骨rou至親?!?/br> 她回來之前,也是報過幻想的呀。 如果沒有張嬤嬤的那些冷嘲熱諷,如果沒有那場謀殺。 如果沒有上京里那些大肆的傳言。 老太太不看她,臉轉向里側, “阿瑯,事到如今,也說不上誰的錯,可你要折騰下去,侯府就要倒了。” “是么?”阿瑯回道,“我以為侯府早就要倒了呀。” “你們害我,我可以不在乎,畢竟,我們雖有血脈的牽絆,彼此都是陌生人?!?/br> “可是,你們為什么要害我娘呢?” “侯府固然是父親用命換來的,難道就沒有我娘的一分功勞嗎?她也是陪著父親四處奔走的呀?!?/br> 原本平緩的老太太只覺頭頂一涼,那種感覺就像是寒冬臘月,被人抓著頭發按在冰窟里。 她掙扎著偏頭去看阿瑯,卻被一股無名的巨大力量按著,怎么也掙脫不開。 腦子里冒出個可怕的念頭,她真的是個妖怪,否則是怎么知道的? 老太太一寸一寸轉過頭,尋找到了阿瑯平靜無波的臉,手指頭幾乎要摳進被褥里, “你胡說什么,你娘是聽到你爹身亡的消息,痛不欲生,自盡而亡。” 阿瑯同樣是心頭倒抽一口冷氣,震驚到了。 她剛剛那句話,不過是隨口的試探。 卻沒想到,一探,就把老太太給逼了出來。 也不知道,這么多年,她有沒有做過噩夢! “是么?老太太大概不知道吧?我今日去了慈云庵,見著慧靜師太了,她……” “不是我殺的,明惠雪不是我殺的,不關我的事!” 老太太汗毛倒豎眼冒金星,聲音尖利地否認:“我沒殺明惠雪?!?/br> 阿瑯注釋著臉色青白的老太太,“老太太說什么呢,我只是說慧靜師太告訴我,我娘的死有些奇怪。” “沒說是你殺的呀?!?/br> 老太太冷汗如雨。 “老太太,你早就知道我娘死于非命,是不是?”阿瑯把話題轉了個方向,這才是重點。 “你一直知道我娘是枉死的,不是什么為我爹殉情,可是為了讓侯府更上一個名聲,你還是包庇了那個兇手?!?/br> 阿瑯的聲音極輕,輕飄飄的聲音卻好像一個重錘,砸得老太太三魂六魄都離了體。 老太太重重打了個哆嗦,心里就像是藏了一只兔子,活蹦亂跳著,跳得老太太臉上的肌rou也跟著抽搐不停。 “不是,不是你想的那樣,我……我什么都不知道,我也是剛知道不久,我也是在調查。” 對,就是這樣的,老太太心里這樣告訴自己,并且深信這個是事實。 只有這樣,才能讓阿瑯也相信這個事實。 “呵”一聲冷笑,從阿瑯的唇間溢出,“老太太,這種話騙騙你自己就好了,誰還是傻子了?” 她見過很多想要榮華富貴的,卻沒見過老太太這樣的。 為了榮華富貴,兒媳婦可以舍棄,親孫女也可以不要。 她那點心思,只要一猜就能明白。 兒媳婦死了,那豐厚的家產就能握在手中,侯府的權利也可以握在她的手中。 親孫女算什么?遠不如她手中握著的東西重要。 可真是貪得無厭的王八蛋。 “你血口噴人。”老太太抬手就要揮在阿瑯身上。 阿瑯抓住老太太揮過來的手,冷冷譏笑, “老太太,照兒的叛逆讓你很絕望吧?告訴你,以后他會讓你更絕望的?!?/br> “你不屑要我這個身上流著明惠雪的孫女,情愿要一個來路不明的孫女,是因為她能被你握在掌心里,是嗎?” 老太太好似被晴天霹靂當頭一擊,身子僵硬,手疲軟的往下滑。 死一樣安靜里,阿瑯眼淚滾出來, “老太太,你大概不知道吧!明老大人就要到上京了,聽說他很疼我娘,你說,他要是知道了,會不會把我娘嫁妝要回去呢?” “還有宮里,當年娘娘就察覺我娘的死因有問題,是你攔著不讓查。” “她要是知道了真相,會如何呢?” 老太太那樣看重榮華富貴,她就把這些從她手里奪走! 老太太上下牙齒劇烈碰撞,發出咯咯咯的聲響,她抓住阿瑯的手,抖著聲音道, “阿瑯,你不能這樣,這可是你爹命換來的啊,你不能這樣?!?/br> “沒有侯府,你就什么都不是了,你養父養母死了,你爹娘死了。” “侯府再倒,你就成什么了?克夫克母克家啊,誰敢要你?!?/br> “祖母是你如今唯一的親人啊,侯府就是你的依靠啊?!?/br> 老太太驚恐萬分,緊緊抓著阿瑯的手不放,這些,她一樣都不能失去。 大不了,她把明惠雪的嫁妝分一半出來給阿瑯啊。 以后再也不針對她,給她好好的尋個婆家。 只要她不和婉妤搶七皇子就好。 阿瑯看著她的眼睛,堅決地一根一根掰開她的手指頭,燦然一笑。 克夫克母克家,有什么! 她不嫁人不就是了么? 克父克母克家,不知道她和長風哪個人更厲害呢? 想到韓長風,阿瑯的心有些發堵,很快,就被她甩開。 她想不到這一趟的收獲這樣大,果然,人病著的時候,心房會卸下來。 “你現在終于想起你還是我的親人了?可惜,晚了?!?/br> “這個世界上,我一個親人都沒有,一個都沒有了。” 阿瑯慢吞吞的,看了看渾身顫抖的老太太,羞澀地對她柔和一笑。 “老太太,不如這樣吧,你想要我什么都不說,那不如將今日我們倆說的話從到尾給我寫個字據。” “還有,我母親的嫁妝,連冊子和字據都給我,寫明,這東西只給我一人。” 老太太惡狠狠地看著阿瑯,“我不會寫的?!?/br> 阿瑯‘哦’了一聲,笑了笑,“老太太真的不寫嗎?當日陛下說讓我自由擇婿呢,我覺得七皇子挺不錯的呢?!?/br> “你想做什么?”老太太聞言,不由尖聲質問。 阿瑯道,“我沒空總是和你糾纏,趁著今日咱們談到了這個地步,為了防止日后老太太翻臉不認賬?!?/br> “你還是好好的寫下這一份證據,把你明知道我娘死于非命,卻包庇兇手的事,以及婉妤明明不是侯府血脈,卻還是將她留在府里。” “你的目的是什么,都好好地寫一份出來,我安心,日后你也別折騰?!?/br> “你這是想要害死我,害死侯府么?如果我不寫呢?你就要去告發么?” “怎么會是害死祖母呢?”阿瑯平靜地看著氣急敗壞的老太太,垂眸平和地說, “我既然平白要擔了這些名頭,不如今日就將這罪名給坐實了?” “我的死活不用老太太管,我只知道婉妤就要為老太太守孝一年?!?/br> “聽說七皇子頻繁出入丞相府呢,老太太,一年過后……怕是七皇子就要和別人入洞房了呢。“ 她溫溫柔柔地彎起眼眸對老太太笑起來,眸光瀲滟,在燭光中卻透出叫人驚駭的陰冷。 老太太怔怔地看著阿瑯,見她顯然是只要錢財不要命了,果然是她的血脈嗎? 要不是留著明惠雪的血,她也不會這樣對她了。 她沙啞著聲音對阿瑯說,“顧云瑯,你這樣惡毒的對長輩,日后定然不得好死?!?/br> 阿瑯歪歪頭,“寫不寫字據呢?” 她的那句一年過后,就是最戳中老太太恐懼的。 不論阿瑯弄死她,還是去告發,婉妤勢必都不能嫁給七皇子,眼睜睜地看著七皇子和其他女人成親嗎? 的確是最惡毒的辦法。 如今多少朝臣的目光都聚集在七皇子身上。 只等著太子病逝,七皇子上位。 就算不上位,那也要他快些為皇家開枝散葉,七皇子能等到如今都沒有成親,已經很難得。 再等一年? 丞相府可在邊上虎視眈眈的。 老太太呼吸急促,看著阿瑯溫婉的眼睛,顫抖著手,“我寫?!?/br> 她絕對不可以叫七皇子去娶別的人。 “我起不來,我說你寫?!崩咸f。 阿瑯也不含糊,走到靠窗的榻上,小幾上擺放著一些書籍,筆墨紙張。 想來,是婉妤照顧老太太時打發時間用的。 她將事情捋了一遍,寫下,隨后拿給老太太。 “摁手印。” 她一臉的純良,看起來很是無害,然而這樣的做法卻叫老太太覺得她惡毒的就像個妖怪。 她滿懷怨恨地摁了手印,咬著牙看著阿瑯認真地折疊了這份字據,抬頭對她展顏一笑, “多謝老太太大方,明日我就讓娘娘派人幫我清點母親的嫁妝呢?!?/br> “我還會說服娘娘給七皇子和婉妤姑娘賜婚的呢?!?/br> “你就等著做皇子妃的祖母吧?!?/br> 她乖乖地看著老太太,湊近老太太的耳邊,低聲道,“哦,老太太,這個字據你到時可千萬別說是我脅迫你寫的喲?!?/br> 阿瑯直起身子,將字據放進袖兜,朝老太太眨眨眼。 老太太看著笑得格外俏皮的阿瑯,心里一片冰涼。 這個死丫頭,抓住了她的弱點,她沒法挾制這個死丫頭了。 她就是想著到時候阿瑯真要拿走明惠雪的嫁妝,她就鬧起來。 那張字據的字不是她的,有手?。?/br> 她病倒在床上,哪里能反抗呢。 現在,死丫頭說那字跡不可能要挾到她,也就是說,這個死丫頭會好幾種筆法。 只要她敢有妄動,死丫頭就能拉婉妤下水。 也好,若是能讓婉妤嫁給七皇子,也不枉她把明惠雪的嫁妝給她。 怕什么呢,侯府這些年也是存了些家財的,給了婉妤,總是有更多的回報。 她盯著阿瑯,“你好惡毒?!?/br> 她第一次發現,原來這樣的惡毒,放在自己身上,是一件叫她絕望的事。 阿瑯看著老太太要昏厥的樣子,彎了彎眼睛,“沒有你惡毒呢,老太太。” 親孫女可以不要,要個假孫女。 兒媳婦死于非命,也能摁下。 老太太氣極,抓起小矮柜上的杯子,狠狠地朝阿瑯砸去。 水潑在阿瑯身上,杯子重重砸在阿瑯腳背上,痛得阿瑯叫了一聲。 門外守門的丫鬟沖了進來,就見阿瑯彎著腰,眼睛里掛著淚,哽咽地說, “祖母,您不喜歡阿瑯在這里,阿瑯走就是了。你可要好好保重自己呀?!?/br> “可不能讓阿瑯失了爹娘,又失了你啊。” 情真意切的。 丫鬟作為老太太身邊服侍的大丫鬟,這會聽了也對阿瑯起了些憐憫心。 雖說這位六姑娘脾氣古怪了些,可到底是老太太的親孫女呀。 竟也能下去手。 阿瑯抬手摸了摸淚,瘸著腿,一拐一拐地往外走。 看的那守門丫鬟心頭泛起一股酸楚。 阿瑯出了院子,動了動腳,表情淡然平和的往自己的院走去。 昔日寒山問拾得曰:世間謗我、欺我、辱我、笑我、輕我、賤我、惡我、騙我、如何處置。 拾得云:只是忍他、讓他、由他、避他、耐他、敬他、不要理他、再過幾年,你且看他。 不,她不用等幾年。 今日,她幾乎已經可以肯定,老太太要包庇的那個兇手,就是婉妤。 在回侯府的馬車上,清河郡王曾同她說過,最后一個去見生母的人,就是婉妤。 王嬤嬤也曾經同她說過,是婉妤第一個發現生母自盡的人。 阿瑯嘴角勾起一個冰冷的笑,老太太那么想讓婉妤嫁給七皇子,那就如她所愿啊。 反正,七皇子和婉妤也算是絕配了。 男盜女娼,渣男賤女! 正是天造地設的絕配呀! 七皇子和婉妤這樣天作之合的一對佳偶,誰都不能拆散他們。 丞相府的姑娘也不行。 第二日,阿瑯就進宮去了。 皇后見她進宮,很是詫異, “本還以為你還要在外頭多住幾日呢,怎這么快回宮了?” 說是這么說,皇后還是很高興阿瑯又進宮來。 阿瑯慢吞吞的走到皇后面前,坐下,表情有些不自然。 皇后很敏銳的察覺到了,打量著阿瑯,“你這是怎么了?病了?你的腳?摔了?” 阿瑯搖搖頭,安撫皇后,“沒有,什么都沒有,就是怕娘娘孤單,就進宮來了。” 皇后眼神凌厲,到了她跟前,四處摸了摸,等摸到腳面時,見阿瑯眉心蹙了蹙,立刻就明白過來。 叫了宮人過來,把阿瑯的鞋襪給脫了,見著那腳面上一片駭人的青紫,頓時嘴唇發抖。 傷得這樣重! 皇后臉立刻就沉了下來,派人去請太醫過來,又扶著阿瑯,盯著她問, “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們府上老太太弄的?” 阿瑯搖搖頭,“子不言父過,老太太是阿瑯的長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