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朝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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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陰走到集市的路邊停了下來,身后是一家打鐵鋪子哐哐哐在敲打鐵器。她手里的糖葫蘆和冰鳳糕吃完了,隨手掏出了藏在袖袋中的一張純白手絹抹唇擦了擦。 街上人潮擁擠,趁著天未黑趕路回家的人匆匆忙忙,她站在百姓家的無舍外,目色遠眺夕陽,歲月靜好。 其實是無家可歸罷了。 顏知諱情緒一直不驚不喜,目光像夕陽照耀下的一灣碧湖,時而冷寂時而溫存,他一直不動聲色地躲在暗處潛伏,直到看見那方手絹。 他平靜的目光微微顫了顫,單薄的唇瓣輕輕抿起,好像遠處起了風,吹皺了他的思緒和額心。 沒想到,那樣狂放不羈的惡神,居然還會留存著如此婉約的深情。 顏知諱一時忘乎所以,喃喃低語:“你的手絹……” 晚陰沒有注意到來自于他人癡絕的眸子,街上吵鬧,更沒聽清這句微不足道的呢喃。 她低頭瞅了瞅手上的手絹,重新放在鼻尖細細聞了聞,滿是不惑地抱怨了句:“嘖,她什么時候變得這么女人,用這么香的玩意兒?” 一股熱烈的蘭花灌入鼻腔,不是那種讓人反感的世俗香氣,但蘭花不應該如此熱烈而多情。 她挑了挑眉,殷紅的唇角別有意味地勾起笑來,將手絹隨手丟進了鐵匠打鐵的火爐里。 “啊~要死啊~” 火焰一躥三丈高,嚇壞了舉著鐵錘的揮汗如雨的大漢,愣是讓他蹦出了一句極為嬌氣的喊叫聲,別看鐵匠壯得似頭牛,膽子是真的小,趕忙扔掉工具退了幾步遠。 那方帶著蘭花清香的手絹眨眼燒成了灰燼,晚陰得意地擠眉弄眼地回看顏知諱的神情。 星惑仙君面色沒有任何波瀾,像根筆直的石柱子站在原地,全程無動于衷地看著她作妖,就好像包容小孩惡作劇的大人一樣。 “師姐,你身上還有幾塊布料呢。”他樂道。 晚陰惡狠狠地瞪了顏知諱一眼,因為他的樣子讓人看得特別來氣。 街對面有一家名為‘萬和堂’的醫館,而醫館旁恰好支了個‘大朗燒餅攤’,店主是個身材矮小的憨實漢子,嘴里吆喝著“武大郎買燒餅咯,大郎燒餅量足實惠,好吃不貴,各位走過路過不要錯過~” 陸修靜被吆喝聲吸引過去,往‘大朗燒餅攤’旁的小桌子一坐,抱著一堆亂七八糟的吃食稀里嘩啦全扔在了桌上,拍拍桌子咋呼道: “哎呦,你們兩可真行!好好的有順風葫蘆不坐非得腳踏實地苦兮兮地趕,行,你們不累你們繼續走,反正本道君累了!” 晚陰瞟了這貨一眼,負手昂頭地悠悠踱步過去,意外地屈尊坐在了另一頭邊。她法外開恩地同意了休憩一小會兒,特別強調道:“休息可以,但本尊不吃燒餅。” “我吃我吃!”陸修靜別無他法,總不能賴人地方不消費吧,于是招手向燒餅鋪的老板點了三張熱乎的燒餅,準備留著迢迢長路上慢慢啃。 買單的照舊是朽月這位被囚禁起來的冤大頭,誰讓她有錢,誰讓她的錢和身體現在在別人手里攥著。 無論如何,吃下去的東西是長在自己身上的,想想這波買賣還不算太虧。 可他娘的身體前主人是辟谷主義者! 晚陰素來了解朽月的秉性和脾氣,吃了那么多人類的五谷雜糧,非得把她氣炸不可!她不僅可以吃遍世間美味,還能借此打擊報復那囂張跋扈的朽月靈帝,一舉兩得,何樂而不為? 顏知諱亦步亦趨地也坐在了晚陰身旁,也點了三張大郎燒餅。 “你也是想留著路上吃?”陸修靜拿眼好奇地看他。 “不,我是怕你不夠吃,又給你點了三張。”顏知諱朝他笑笑,既溫暖又貼心。 結果,陸修靜愣愣地瞅著身板矮小的攤販端上來的燒餅,罵也不是,不罵也不是,恨得牙癢癢。 他咬咬牙將怨氣往肚里一吞,成心想找這坑貨的茬,于是轉頭對晚陰建議道: “火折子,你剛剛不是懷疑他的身份?這點還不容易么,若要鑒別顏知諱是真是假,讓他開個玲瓏竅看看你的所思所想驗一驗……” “滾犢子!他要是敢偷窺,信不信老子挖了他的眼!” 晚陰臉色黑得跟炭似的,終于明白了在朽月身邊都是些什么一等一的好貨色,心里叫苦不迭,怎么就答應和他們一塊上路!簡直是自找苦吃,自掘墳墓! “你發那么大火作甚,本道君開玩笑的還不行?” 陸修靜被兩人的莫名其妙搞得有些生氣,抓起桌上比臉還大的燒餅就開始狂啃,狼吞虎咽還不忘放狠話:“你們記著哈,到時候有事可別來求我什么,有你們后悔的!” 顏知諱見狀笑逐顏開,倒了碗水推他面前,好心安慰道:“道君,喝點水,不急,剩下還有很多呢,又沒人跟你爭。” “我呸!” 陸修靜氣急敗壞地仰面大啐了一口,將嘴巴里的燒餅碎末噴得到處都是。 顏知諱不愧是有先見之明的奇才,折扇一開,巧妙地躲過了富含唾沫的天女散花,反而是一邊無辜觀戰的池魚晚陰被殃及,濺得滿身都是腌臜。 晚陰沉著一張黑臉默默站起身,冷冷的睨視面前兩個只會添亂的麻煩精,恨不得一把陰火挫骨揚灰。 她雙手拳頭緊握,眼神變得陰狠,要知道世上有很多人即將死于非命,但某些作死的人,絕不無辜。 顏知諱很有眼力勁地發現了晚陰身后似乎騰騰燃著黑火,不用想定是惹毛了這初來乍到的姑奶奶。 完,這娘們要大開殺戒了。 顏知諱心里默念阿彌陀佛,鑒于上次死的太慘,這次他不想尸骨無存,僅希望能保個全尸就好。 陸修靜也意識到了嚴重性,生怕他這位大爺又氣出戾咒來變瘋,心虛地用燒餅蓋住老臉,掩耳盜鈴地假裝自己不存在。 沉默良久后,晚陰終是按耐住把陸修靜大卸八塊的想法,從嘴縫里蹦出一句:“我去找地方洗干凈,你們最好別跟來。” 她轉身利落地甩袖走開,留下皆松了口氣的兩人。 陸修靜悠悠回魂,砰地一下把臉砸進燒餅上,嗟嘆道:“唉,我造的什么孽啊,沒個三年五載她這氣鐵定是不會消啦。” “別擔心,朽月不會生你的氣,反而還會謝謝你。”顏知諱笑得酸澀。 “放屁,她的秉性我還不了解?”陸修靜抬起油了吧唧的臉,用袖子粗狂一抹,“你就給個建議,本道君到底得拿什么挽回她的絕情?” “這個么,我也想知道,她要如何才能回頭。” 顏知諱心不在焉地望著大街上熱鬧的人群,天色已然暗去,街上燈火陸續亮起,他高瘦的身影在人世間顯得伶仃。 “顏知諱,本道君知道你洞曉天機,是不是又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了?” 陸修靜兩手抱胸,目光如炬,準備好刨根問底的架勢。 顏知諱直接忽略他的問題,只道:“她出去很久了,我去找回來。” “哎你等等,我也去!” 陸修靜從板凳上支棱起來,被顏知諱重新按下,“別,你去了只會添亂,在此處好生等著吧。” 今日人間熱鬧非凡,聽說是花神誕辰,各處張燈結彩,白天女子們踏青采花祭花神,夜晚則在花下飲酒,嬉戲。 花朝節,是人類為了紀念這位掌管人間生育的神而設置的節日。不過說來離譜,在神界中花神實際上不掌生育,而是春君身邊專門照看萬花園的神女。 晚陰曾去春君的萬花園游玩過一次,見過那小花神,生得確實也花容月貌,性格純良溫柔,走時還送了晚陰一束永不枯萎的大臉黃花,她很喜歡,放在旋鈴閣的彩瓷瓶里當作裝飾。 每當枯陽來的時候,那吃里扒外的花總是被她哥迷得神魂顛倒,后來得了一個花名,叫‘向日葵’。她沒來由地吃起醋來,一怒之下將此花拋向人間,本意想讓它離他哥遠一點,結果繁育得漫山遍野金燦燦的一片,每一株花都向著太陽盛開。 晚陰離開了那兩個纏人的蠢貨,心里比先前多了份自在,本來想廢物利用一下這兩人的生前剩余價值,經過一路上的遭罪,于是毅然決然地地選擇跑路。 她走在大街上,不乏三五成群的妙齡少女擦肩而過,歡聲笑語洋溢在夜空里,四處祥和友愛,是她不曾看見過的美好風景。 不過在這種和睦的氛圍中,出現了不太令人舒服的聲音。 一個嬰孩的啼哭聲擾亂了她的思緒,心里莫名其妙地開始煩躁起來,“哇啊哇啊”的吵個不停。這個聲音應該間隔她很遠,因為耳邊全是街上的喧囂,按道理她是聽不見的,可是這聲音偏不從耳朵入,非在她心底吵鬧個不停。 “哇啊哇啊,哇啊哇啊……” 哭聲越來越吵,讓人心神不寧,晚陰原先平和的心境被打擾,于是停下腳步左顧右盼,眼睛看得暈頭轉向也沒發現聲音的來源,心中越發急躁不耐,腦子里突然冒出要殺光這里所有人的念頭。 殺了這些人,世界不就徹底平靜了么? 果然什么歲月靜好都是假象,人類的本質就是制造紛擾,跟那些令人厭惡的臭蟲沒兩樣! 晚陰捏緊拳頭,滿身的火氣一觸即燃,人類在哇哇啼哭中誕生,在嚎天搶地的嚎喪里滅亡,這過程委實令人厭惡。 其實也不止是人類,連天上那些臭神仙也在為名為利地聒噪著,恬不知恥地活了千秋萬代,坐享其成無數的美譽和煙火,說到底還不是酒囊飯袋的一群傻帽? 多么無趣又嘈雜的世界,這樣的世界還留著做什么?她居然會產生想在此處安度晚年的想法?簡直太可笑了! 她的初衷居然差點打亂!果然還是太仁慈了,她對這個世界太仁慈了! 摧毀所有,解脫一切,還有什么好遲疑的? 晚陰緊握的拳頭冒出一團漆黑的火焰,街上依舊車水馬龍,大家只顧著享受節日娛樂,無人在意陰神企圖如何毀滅全人類。 正當街市幾欲快要遭逢滅頂之災時,一個步履匆匆的布衣婦人從人群中迎面走來,她的手里恰好抱著一個躺在襁褓中的嬰孩,不用想能猜到,那小小的混世魔王正是煩擾噪音源頭。 “哇啊哇啊,哇~啊~” 孩子細如蚊吶哭聲其實并不大,在人潮涌動的大街上更是不易令人察覺,可在晚陰心里和腦海中轟然爆炸了一般,她非得弄死令她不安生的小畜生不可! “站住。” 晚陰赫然叫住了婦人。 婦人頭低低地往前走,聞聲抬頭,但走得太快,撞上了不該撞的人。 “小娘子,你擋著路了,煩請讓讓。”女人看著憔悴,話語卻很尖銳。 晚陰很是意外的挑了挑眉,索性伸開兩手當個路霸,“我偏是不讓如何?” 那夫人見是個無理取鬧的,張目瞪了她一眼,自己退了一步,打算從旁繞過她,反正這條路寬敞得很。 可面前這個黑衣女人故意找茬一般,橫豎要跟她過不去,她走哪擋哪,硬是不讓她過去。 懷里小孩沒奶喝一個勁地大哭,她見狀著急了,請求道:“小娘子快別鬧了,孩子正餓著呢,奴家得盡早趕回去奶孩子才行。您行行好,就讓個路吧。” 晚陰嘴角噙著幽幽的笑意,點點頭:“行呀,讓路可以,不過,我讓的是黃泉路,你走嗎?” 婦人頓時被嚇住了,她心肝一顫,不由嚇出一身冷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