毒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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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蘭溪沒把她的話當回事,徑自轉身進了里屋。 朽月偏頭一看,他已將床被鋪疊整齊,儼然已把鷺沚居當作了自個家,這會兒又不知在里面搗鼓什么。 “你什么時候走?”朽月氣得親自進屋攆人。 柳蘭溪已換好了衣服,回過頭沖朽月笑了一下:“馬上。師弟還在山下小柳村看著那些夜畜,師父大劫在際卻無故失蹤,他可能會遇到危險,我現在就得走了。” 不知身在何方的柳初云到這時,才總算被他那不孝徒弟給想起來,要真將希望寄托在柳蘭溪身上,估摸著尸體早該涼透了…… 朽月本來還郁悶鷺沚居怎么會有他的衣服,不過此刻無暇細想這事。 見柳蘭溪要走,朽月立刻單手抓著他的肩膀問:“等等,柳初云不見了你為什么到現在才說?還有夜畜到底是怎么回事?” “看到你回來一時間高興過頭,就把這事忘了……再者昨晚看你太累就沒舍得讓你分神。”柳蘭溪沒心沒肺地如實回答。 這么要緊的事虧他到現在才說! 柳蘭溪的腦瓜子里裝的東西難道不分主次? 朽月無語抱著雙臂,挑眉問:“你來不是找本尊幫忙嗎?” 柳蘭溪思慮再三,搖搖頭說:“灼靈剛回來,還是多休息幾日罷,那些事我可以處理。” “你可以處理?” 朽月不由嗤笑一聲,露出了她目無下塵的本性來:“本尊早觀察過了,你個小道士身無長物,法力低微到幾乎沒有,想必這些年也沒怎么下功夫修煉,整日凈顧著貪玩了。就憑你這一副rou/體凡胎估計連自保都難,談何救人?你這是要去慷慨赴死嗎?” “灼靈,你這是在關心我?”柳蘭溪滿眼期待地盯著朽月看,就算被她奚落得一無是處也毫不生氣。 朽月皮笑rou不笑:“不,本尊是以長輩的名義在批評你,讓你好好看清自身斤兩。” 還有,這小子能別總嬉皮笑臉嗎!本來剛端起她長輩的威嚴,結果瞬間蕩然無存!這樣以后她面子要往哪放? “好的,我虛心受教。”柳蘭溪無條件地接受了所謂的‘批評’。 朽月板著冷臉去看柳蘭溪,最后發現問題還是出在他這張臉上!柳蘭溪長成誰不好,非得長了一張跟莫緋一樣的臉,使得自己每次跟他說話都不太自然。 “那么灼靈,你要一起去嗎?” 什么叫她要一起去,能好好求人嗎? 朽月汗顏,放棄了讓這小子親自開口求她的打算,不耐煩地說道:“罷了罷了,本尊與你走一趟便是。” —————— 朝塵觀中一個師父和兩個徒弟都不見回來,只剩下沉默寡言的老楊在看家,除了庭院里的幾聲鵝叫,整個道觀顯得格外冷清。 老楊蹲坐在門庭前百無聊賴地剝著玉米粒,剝完一捧便往庭中撒去,跟播種似的。 看見有人投喂食物,且沒人爭搶,大白鵝十分悠閑從容地擺著尾巴過去了,眼下正吃得不亦樂乎。 老楊睬了一眼被他喂得越發圓潤的肥鵝,又給它撒了一捧玉米粒。他只恨空有一身的廚藝沒處施展,遺憾萬分地嘆了口氣,對著鵝自言自語道:“唉,還是你好養活。” 那只大白鵝大概聽懂了他的意思,抬頭興奮地沖他嘎嘎兩聲,又接著埋頭忘我地吃了起來。 就在一人一鵝無比和諧投喂進食中,在門口掃地的竹掃帚突然慌慌張張地沖進來。小掃帚不會說話,只是指著門外一個勁地上躥下跳。 老楊不明所以,放下玉米趕緊跑出門外查看。 觀外空無一人,掃帚依舊不安地在老楊面前亂飛一通,看它這樣子好像會有點什么事發生。 老楊只是個普通凡人,記性還不好,除了自己姓楊其余往事全忘了。 十幾年前來到朝塵觀本想出家當個道士混口飯吃,奈何柳初云說這里不是普通的道觀,得有仙緣才能入此門中。 仙緣這個虛無縹緲的東西他自然沒有,但是能找到此處也未免不是一種機緣。柳初云看他無處可去,問他有什么本事,他說他能燒得一手好菜,便讓他留在觀中當個煮夫。 他后來才知道這里的道長是個神仙,人家不吃人間五谷的,留他單純只是出于好心罷了。 老楊站在觀門前留意著四周的動靜,遠處似有一團黑霧自山腳飄來,經風一吹還能聞見某種刺鼻的怪味。 這種怪異的景象老楊還是第一次見,他不懂什么神神怪怪的東西,還以為是要變天的緣故。 沒過多久,黑霧越發濃稠,開始四處蔓延,在其籠罩下的草木開始漸漸凋敝,山中鳥獸各自慌亂逃離。 千茫山乃靈山仙境,從未出現過如此蕭瑟景象,老楊大呼不妙,忙將竹掃帚和大白鵝趕入觀中,驚慌失措地反鎖了觀門。 他火急火燎地從柳初云房間找出了一撂驅邪鎮妖的黃符,爬上爬下地在觀里觀外亂貼一氣,他見過人間的江湖術士這么干過,覺得跟貼狗皮膏藥一個道理。 黃符已讓他揮霍完了,他爬上觀頂眺望外面的態勢。 黑霧來勢洶洶,將整座道館團團包圍,老楊貼的那些黃符被腐蝕成碎末。 正束手無策之際,他忽然聽見觀外傳來柳蘭溪的聲音,接著頭頂出現一道耀眼的藍色光圈罩住了千茫山。 方才,朽月凌風立于高空處凝眉冷視腳下,發現千茫山正不斷被臭氣熏天的黑霧吞噬,而霧氣所經之處生靈枯死,山水污濁,全無生機可言。 她心憂山中那株木槿,打算強行用火逼退這股惱人的毒瘴。 這時旁邊的柳蘭溪出手制止了她:“灼靈,對付這種瘴氣千萬不能用火,否則會將整座山點燃,屆時一發不可收拾。” 經柳蘭溪提醒,朽月回神一想確實用火極為不妥,于是反手凝氣,聚集一股強風向下方拂去,欲改借風力吹散毒瘴。 此法果然立竿見影,頃刻山間瘴氣被吹得一干二凈,濃霧退散后千茫山重獲光明。 但她還是高興太早了,不過一會,山下的瘴氣便再次卷土重來。 朽月怒而用手連掀數次大風,一時間飛沙走石,差點連地皮都要被刮了去。但那股源源不斷的瘴氣頑強得很,偏偏要和她對著干,無盡無休地作死糾纏。 趁著朽月與瘴氣慪火的功夫,柳蘭溪留心四處觀察了一邊,忽然目光精準地落在了山腳的小柳村。 他豁然明朗道:“這辦法治標不治本,灼靈,你先布施個大點的結界將千茫山圍起來,我想我知道瘴氣的源頭出在哪了。” 朽月認為柳蘭溪的建議可行,于是隨手畫了兩個藍色的光圈,輕輕巧巧地將千茫山整個圈了起來。 毒瘴無法侵入結界中,千茫山雖得以保全,然而令人意想不到的是它轉而避開千茫山往別處去了。 “走,去山腳看看是哪個嫌命長的妖祟在作怪,本尊定要撕了這雜碎!”朽月被氣得兩眼冒火,拉著柳蘭溪冒著黑煙直奔山下飛去。 山腳下草木皆已枯斃,小柳村陷入厚重濃黑的霧障之中,周圍一片漆黑恍如入夜一般,天地黯淡無光。 朽月站在黑瘴中左右張望,發覺東西南北都難以辨認清楚,加之里面味道實在難以言喻,刺鼻非常,令她十分不適。 正當朽月習慣性準備點火照明時,突然想起柳蘭溪提醒過她不能點火,于是只好作罷。 方才她只顧往前沖和柳蘭溪走散了,剛想起來要找人,忽覺雙腳踩在一灘黏稠的液體上,她低頭往下看,才知道自己正身處于一潭黑色的泥沼中,身子正一點點開始往下陷。 朽月艱難地往回拔腿,奇怪的是雙腿像是被無數只手同時往下拉,竟想把她生生拖入泥潭中。 論氣力朽月自詡還從未怕過誰,她提力猛勁往后翻躍跳了出去,不屑一顧道:“呵,我當是什么,原來這片沼澤之中還有其他污穢的東西。要知道將本尊這一身衣服弄臟可是要付出代價的!” 朽月說罷,從懷里掏出一個白色的骨塤往空中一拋,不多時凄厲催命的噪音便響徹四面八方,沼澤立即傳來無數鬼哭狼嚎的聲音。 黑沼地里一片沸騰,不斷有黑色的泡泡咕咚咕咚冒出來,像一口煮沸的黑芝麻鍋。 藏在其中的無數黑蛭怪再也忍受不住煎熬,紛紛從泥沼中爬出,朽月則在外面守株待兔,每爬出來一只便殺一只,下手都不帶眨眼的。 “這女人什么來頭,這么狠!”某只黑蛭問它的同類。 “鬼知道,別是那個惡神吧?”有個聲音顫巍巍地回道。 “快別說了,逃吧!”另外一個聲音拼命催促。 朽月聞聲而來:“逃?哼,一個都別想走!” 彌漫在沼澤上的瘴氣越來越多,朽月雖然眼睛辨物無力,但好在耳力靈敏,以及憑借多年宰殺妖祟的手感,很快黑蛭的殘骸便已堆積滿地。 等泥沼地中沒了動靜,朽月才心滿意足地收起骨塤撤離。 她赤足凌空飛著,裙裾上不小心濺滿了污泥,總覺得身上似有若無有一股難聞的味道。 朽月皺眉左右聞了聞,忍無可忍地脫了外衣,再將袖子和褲腳挽起,如此總算能讓她舒心許多。 倘若有人瞧見她這樣緊貼地氣的樸素形象,不知道的還以為威風凜凜的靈帝從泥田里干完農活剛回來,手里再攥把秧苗就更無可挑剔了。 沼澤中瘴氣濃郁而刺鼻,且殃及的范圍之廣令人咂舌,山下本應是沃野千里,良田百畝,旦夕之間成了瘴氣連綿的澤鄉沼國。 失去方向的朽月在里面像只無頭蒼蠅一樣亂轉,瘴氣毒性雖奈何不了她,但這沖天的味兒卻教她直犯惡心。 朽月打算先離開時,忽然有人牽住了她的手,她轉身回看,原來是柳蘭溪。 “灼靈,你沒事吧?可有受傷?”柳蘭溪抓著朽月的雙手,臉上表露出一絲擔憂。 “你為何覺得本尊會有事?本尊就這么讓人不放心?”朽月一把抽出了被緊握著的雙手,莫名其妙地反問道。 “倒也不是。我一直在找你,方才又在沼地里發現有你的鞋子和衣服,所以才以為你出了什么事。” “下來的時候沒注意有沼澤,結果弄了一身泥,別提了……奇怪,你怎么一身干干凈凈的什么事都沒有?” 朽月不滿地上下打量了他,結果人家身上連一滴泥點都沒有。 “哦,因為我知道這里面可能會有沼澤,所以有特別注意。” 朽月心氣不忿道:“……那為何不早說?!” “方才你飛太快了,我沒來得及說。”柳蘭溪笑著解釋道。 在朽月不悅的目光中,他飛快地掃視一眼腳下,指著沼澤地上的碎肢殘體驚訝道:“這些黑蛭怪都是灼靈殺的嗎?” 朽月看著柳蘭溪稍顯浮夸的表情,淡然道:“很奇怪嗎?” “怎么會,灼靈你很厲害,換做我肯定對付不來!”柳蘭溪目露閃爍的星星光芒,對她不吝贊詞,崇拜之情油然而生。 朽月讓這突如其來的謬贊砸得有些頭暈,聽慣了責罵的她還從沒被誰夸獎過,心情瞬時大好。 她故作鎮定地扭了扭右手手腕:“別大驚小怪的,不過是一堆蠕蟲罷了。這里什么都看不見,現在我們要去哪?” “所有問題都出自小柳村村口的那個小池塘,池塘里面住著靠吸食尸氣為生的低等魔物,這種魔物被稱為‘淤蟲’。它能腐化土地并釋放毒瘴毀壞山林,弄臟水源。我來過這里,認得路的,你跟著我走就能找到它。” “你對魔物很清楚啊,既然如此,你走前面帶路。” 柳蘭溪應了一聲“好”,并很自然地走到朽月身旁,牽起了她抄在身后的手往前緩緩飛行。 朽月盯著他的后腦勺疑惑道:“你做什么?” “牽手。” 朽月眉頭一擰:“你牽手做什么?” “我怕又和灼靈走散,牽著感覺踏實。” “毋需擔心,這次本尊不會飛那么快,所以你可以放手了。” 柳蘭溪沒再應聲,但仍然沒放開朽月的手,只顧專心致志地往前找路。 “本尊手易出汗,不習慣手被人牽著!”朽月有些不自然,扯了個慌繼續推說。 柳蘭溪忽然回過頭對她粲然綻笑:“我知道灼靈的手不出汗的。” 朽月:“……” 她心里發汗不行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