盲妾如她 第54節
“都是我不好,不該在北海面前亂說話……北海聽說了,這才偷拿了錢,給我買了一套回來,還不讓我說出去……” 她忍不住抽泣。 北海撐著自己被抽到直不起來的身子,一路扶著墻從后面趕來,見她已經竹筒倒豆子,都說完了,氣得錘墻。 “你這個沒用的……” 他不知道說她什么好了,只是跟沈氏說這跟遠書沒什么關系。 “沒得別人都有,她沒有。反正我是看不下去,娘不要怪她!” 沈氏當時看著這兩個小兒,只覺得這樁親事好的不得了,再不忍責怪一句,把這事揭了過去。 可五爺的生母鬧出事,魏家失勢,接著北海被不知是誰狠狠打了一頓。 北海重傷,躺在床上大半年,但傷好了之后,性情卻變了。 他不肯再和遠書說話,見著遠書就趕她走,冷言冷語地說話傷人,連沈氏都常常聽不下去…… 后面的事情,俞姝也都知道了。 從那之后,魏北海漸漸變了性情,成了如今的模樣。 說起往事,沈氏眼中有了淚意,“原本兩小無猜的一對人兒,怎么就到了這般地步?” 俞姝在這話里,默了默。 “太太一直都沒明白嗎?” 沈氏一愣,“姨娘知道?!” 窗外有雀兒撲棱著翅膀飛走了。 俞姝垂了垂首,聲音低了幾分。 “我想,北海的身子從重傷之后,根本沒有養好。他可能從那之后……和遠書不能有孩子了吧……” 話音落地,沈氏倒抽一氣。 俞姝站起了身來,叫了沈氏。 “分頭找人吧,或許還有機會。” * 楚家。 一身紅嫁衣的人,突然從妝臺前站了起來。 “姑娘,妝還沒上好。”丫鬟驚訝。 遠書說等會,“我有些事要做。” 她轉身進了內室,有個箱子一直擺在窗下,每日都擦拭的干干凈凈,卻在確定要嫁給曹家沖喜后,沒再一日打開過那鎖在箱子上的鎖。 丫鬟提醒她,“姑娘,吉時快到了,接親的人就要來了,不能拖了!” 遠書充耳不聞,抱起那箱子出了房間,走到了后院的桃樹下。 丫鬟著急地過來想再勸勸她,卻看見她拿起樹下的鋤頭,在地上一下一下鋤起來。 “等我半刻鐘就好。” 她溫聲說著,語態與平日里沒什么不同,可丫鬟瞧見她眼眶水光一閃,手下的鋤頭上,落下了一地淚來。 丫鬟張張嘴,不知要說什么了,奶娘卻從后面走了過來,眼見遠書在桃樹下挖出了一個坑,她從袖中拿出一個東西。 “姑娘既然決定了,打開箱子再看最后一眼。” 她把鑰匙交到了遠書手上。 遠書看著那把鑰匙,怔了半晌,“我還是……別看了吧……” “看看吧姑娘,興許就是最后一回了。” 奶娘從小看著她長大,把她的事情一點點全都看在眼里,此時忍不住抹了淚。 遠書捏著那把鑰匙輕顫,到底是打開了鎖。 箱子被打開,滿滿當當的東西映在了眼前。 過往的回憶像是瀑布一般從山頂沖下,將人從頭到腳的澆灌。 遠書笑起來,擦了一把不爭氣往外冒的眼淚,看著那一箱子大大小小的花簪、燈籠、玉佩、靴子……以及那一套流光溢彩的琉璃盞。 琉璃盞仿佛有神力,斑斕的光亮散了出來,過往的一幕幕在眼前乍現—— 遠書聽見了少年爽朗的聲音。 “遠書,這一套琉璃盞你不是一直羨慕別人有嗎?現在你也有了,快收好!” 她那時驚詫極了,“這是從哪來的?” “你別管,給你就拿著!以后就是你的了!”少年將那叮叮咚咚一匣子琉璃塞進了她懷里。 她的眼睛里不知怎么就冒出了guntang的眼淚,而后眼淚噼里啪啦往下掉。 少年卻急了起來,“哎呀你哭什么?我說過,別的姑娘有的,我們遠書一件都不能少!還要比她們都好才行!” …… 楚俞姝笑了起來,也哭了起來。 風吹動桃花樹,落下深秋的最后一片樹葉。 她終究沒有比任何人好,因為她最愛的那個少年,終是將她推開,再不許她陪在他身邊了…… 遠遠的,迎親的儀仗中敲鑼打鼓的聲音傳了起來。 遠書捧起了那琉璃盞,琉璃盞接住了她晶瑩剔透的淚。 她想用指腹抹掉,卻怎么都抹不掉。 “以后都不能用了,都不能了……” 奶娘突然上前抱住了她,眼淚砸了下來。 她從小看著姑娘長大,姑娘爹娘早逝,她那時想這孩子真可憐,可未曾想過,她指腹為婚的小夫婿,竟將姑娘疼在了心里。 那時她只覺,這是老天爺對姑娘的補償。 可世事無常,兜兜轉轉,老天爺又把這補償收了回去。 姑娘什么都沒有了,只剩下落在心頭沉甸甸的東西。 奶娘抱緊了姑娘,“我的姑娘,怎么就吃盡了這人間的苦?!” 敲鑼打鼓的聲音越來越近了,遠書哭著哭著又笑了。 她細細把琉璃盞放了回去,用大紅喜服的袖口擦干了里面的淚。 “好了,吉時快到了,我又要……嫁人了啊。” 她把那箱子合了起來,重新上了鎖,放進了桃樹下的深坑里。 “都結束了……” * 把滿滿一壇酒澆到頭上,魏北海只是微微張了嘴,喝到了一小口。 那酒苦極了,苦到他的喉頭發出呼呼嚕嚕的聲響,像極了哽咽。 酒館的掌柜早就與他相熟了,見狀都忍不住走過來。 “魏家大爺,這個喝法是要人命的,使不得使不得!” 魏北海卻笑了,“有什么使不得?我本就不想活了,又要留著這條命做什么?!” “哎呀,這話怎么說的?人活一口氣,怎么都得活著呀!” “可若本就是個廢人,又哪來的這口氣?!” 魏北海一下就把掌柜的問住了,掌柜不說話了,他卻哈哈大笑起來,俯身又抱起一壇子酒,拔開塞,澆到了頭頂。 酒和眼里guntang的東西一起落下,除了他知道,別人是怎么都不會知道的…… 可他卻在這時,看到了走上前來的人。 “韓……韓姨娘?” “是我。” “你來做什么?又勸我去楚家?”魏北海腳底打晃地笑問。 他說去不成了,“別耽誤了楚家的大喜日子。” 俞姝卻問他,“真不去了嗎?這次再不去,以后,你再也沒機會去了。” 魏北海身形僵了僵。 他搖了搖頭,“不去就不去了,本也不該打擾。” 但俞姝說不是,“你以為是打擾,可遠書呢?她恐怕只會覺得,是你放棄了她,再也不肯給她機會了。” 魏北海突然激動了起來,“你又知道什么?!” 俞姝淡淡,“我都知道,你從重傷之后,身子并沒有康健起來。” 魏北海怔住,半晌,咬牙壓低了聲音。 “你既然都知道,也該曉得我這樣的廢人,什么都給不了她!我給不了她孩子,還可能給她一個不能繁衍子嗣的污名!” 他喃喃,“這樣一來,別人有的,她都沒有了……” 酒館里酒氣濃重。 俞姝在這句話里,鼻頭微微泛酸。 “把她趕走,這是你給遠書選的路,是嗎?” “……是。” “那你有想過,遠書想選怎樣的路嗎?” 酒館里靜了一時,只有酒水從桌案滴滴答答落在地上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