驚雀 第88節(jié)
老太太心里被楚瀾氣出的火氣瞬間澆滅,笑得合不攏嘴,落座接過虞錦敬來的一盞茶,抿過兩口后,將一小匣子珍寶作禮贈她,還另塞給她一只自己貼身佩戴的翡翠鐲子。 虞錦像模像樣地推拒一番才收下,新婦敬茶的流程便大致走完,老太太遣開眾人,邀虞錦一道去院子里賞花,這顯然是有話要單獨(dú)囑咐的意思。 虞錦打起十二萬分精神。 行至涼亭下,老太君駐足喂魚,邊灑下魚食邊笑道:“若是其它人家,今日還要更熱鬧些,可惜我們沈家人定稀薄,不過也好,省得你應(yīng)付那些個人情世故。” 虞錦點(diǎn)點(diǎn)頭。 老太君順著話頭,談起了沈卻的外祖父和老王爺,大致給虞錦捋了一遍南祁王府的家族史。 其實(shí)這些事,從前白管家在給她看王府賬簿時便提過,南祁王府并非什么百年世家,而且從上一代老王爺起才從了武,在此前祖上都是些教書先生,這也是為何老太太重規(guī)矩的原因。 但老太太今日這番話的重點(diǎn),與白管家渲染自家王爺有多厲害的目的不同。 她說著沈卻自幼的行跡,說他性子是如何一點(diǎn)一點(diǎn)轉(zhuǎn)冷,說他少時的種種不易,最后輕輕嘆道:“我一介婦人,幫不了他什么,他八歲襲爵,便跟著他父親那些部將,成日捧著兵書策論,十三歲時便只身一人前往垚南,封地武將無詔不得回京,平常的年節(jié)也大多是在王府過的,我總擔(dān)心他身邊沒個知冷知熱的人,眼下可算是有了。” 虞錦忙點(diǎn)頭:“祖母放心,我會好好待他的?!?/br> 老太君笑了一下,她并未不放心,但這話聽著也極為熨帖,她拉著虞錦的手,又囑咐了好些小事,臨了又偷偷瞥了一眼她略有些別扭的走路姿勢,沒忍住說了一嘴:“但你也莫要太縱著他,他是從武之人,下手慣來沒個輕重,真有什么怠慢你的,也得適當(dāng)推拒推拒?!?/br> 虞錦微滯,低低道:“嗯……” 見她羞澀,老太君便樂著略過這茬,便瞧見沈卻正站在不遠(yuǎn)處的房檐下,儼然是一副催人的架勢,還是不動聲色的那種。 老太君只好放了人。 頤朝官律將官員的婚假定為五日,沈卻雖有爵位在身,但到底也在軍中任職,是以按照規(guī)矩,他也只能在府中歇息五日。 不過即便是往常他也并未按照正常規(guī)矩上職,若有不在校場的時候,軍情緊急,也會有人快馬來報(bào),所以他若是想,不必等假日才能休假。 這便是當(dāng)權(quán)者的好處吧,虞錦心道。 但沈卻與她父親是同一種人,即便是在府里,大多時候也是足不出書房,哪怕是年節(jié),心也都還落在軍中。 這幾日婚假,是沈卻難得沒踏進(jìn)書房的時候,也虧得那些同僚下屬還是識趣兒,這些日子默契地沒拿瑣事來煩擾他。 兩個人同吃同住,膩歪了三日之后,便一同去城門送了虞時也。 虞時也本該在王府迎親之后便打道回靈州,但卻足足在垚南停留了三日,追其緣由,他三日前倒是讓生蓮刻意在沈卻跟前說了一嘴。 當(dāng)時生蓮很是惶恐,囁囁喏喏地說:“公子他說……說王妃年紀(jì)小,玩性大,許是成完婚沒了興致也說不準(zhǔn),也或者是有人……待王妃不好,王妃若改主意想回靈州,他能順道捎上您一起。” 虞錦偷覷沈卻一眼:“……” 顯然,虞錦并沒有這個意思,但此時見到虞時也乘馬停在城門口,她就覺得心頭澀澀的,眼眶也暗暗泛紅。 虞時也今日離開并未告知虞錦,還挺意外地從馬背上躍下,走過來道:“你怎么來了?” 說罷,他恍然大悟地抬了抬眉梢,去看落后虞錦一步的沈卻。 虞錦抿了抿唇,很是受傷道:“阿兄為何不同我說聲便要走。” 虞時也就看不得她紅眼睛,頭皮一陣發(fā)麻,道:“把眼淚收收,弄得跟生離死別似的,又不是往后瞧不見了。” “呸!”虞錦打了他一下,“快說!” “……” 虞時也無奈地拖著語調(diào)道:“呸呸呸,行了吧?!?/br> 虞錦忍了忍,小嘴微微抽搐了兩下,還是沒忍住地哽咽出聲,“阿兄……” 虞時也長虞錦五歲,蔣淑月進(jìn)門時他已然是知事的年紀(jì),不像虞錦那樣愿意親近蔣淑月,甚至還有些不放心她。 那時虞廣江常常宿在軍中,幾個月甚至半年不著家,他煩虞錦成日哭鬧,但又怕蔣淑月待她不好,成天變著法往虞錦屋里鉆,一呆就是一整日。 許是因此,虞錦很愛跟在虞時也身后跑,他就算不搭理她,她也能沒心沒肺地纏著他。 兄妹二人是打鬧著長大的,除卻去歲邊城戰(zhàn)役,虞錦從未與他分隔如此遠(yuǎn)的距離,一時還有些傷懷。 直到這時,虞錦才生出些遠(yuǎn)嫁他鄉(xiāng)的真實(shí)感。 思及此,淚珠子便一發(fā)不可收拾地滾落下來,她抱住虞時也哭得凄凄慘慘戚戚。 沈卻看了一眼,轉(zhuǎn)身回到馬車?yán)铩?/br> 虞時也摸著虞錦的小腦袋,苦口婆心道:“你多大了虞錦,丟不丟人……對了,你得把沈卻看好了,我這幾日在城里走了一遭,這外頭覬覦他的還不在少數(shù),男人納了妾都會變壞,絕不能讓他納妾,你這腦子決計(jì)是斗不過那些個手段精明的女子?!?/br> 虞錦眼下哪還管這些,甚至也沒反應(yīng)過來此時說著“男人納妾都會變壞”的人自個兒也是個男人,只抽抽搭搭地說:“我知道了,阿兄能不能晚些再走……” 虞時也感覺到腰上的手臂在漸漸收緊,心下也很不好受,摸著她腦袋的動作頓了頓,“要不要跟我一起走?” 虞錦哭泣聲停了停,仰起頭看他,淚眼朦朧地不解道:“……什么?” 虞時也分外認(rèn)真,沒有一點(diǎn)玩笑地道:“若是你能嫁在靈州,在我與父親的眼皮子底下,沒人能讓你受委屈,即便是和離了,也不愁找不著好夫家,時下已不興前朝那些舊俗,不必太過擔(dān)憂?!?/br> 兄妹二人四目相望半響,虞錦忽然抬手拭了拭眼淚,從生蓮手中拿過給虞時也備好的行囊,塞給他道:“阿兄快走吧,再耽擱午膳時要趕不到城外客棧了?!?/br> 虞時也:“……” 你儂我儂的兄妹情就這樣破碎了。 虞錦心虛地說:“阿兄路上小心…我找著機(jī)會就會回去看你和父親的?!?/br> 虞時也扯了扯嘴角,倏地上手掐住虞錦近來養(yǎng)得略有些rourou的臉頰,疼得她嗷嗷叫了兩聲,并且回踩了一腳,這出離別戲碼才算演完。 虞錦很惆悵地回到馬車上,眼圈泛紅,左臉上還有一道很明顯的指痕,眼神空落落地望著窗外。 沈卻沒刻意去哄她,只給她倒了杯水,回府后吩咐白管家去庫房找些新奇的玩意兒給王妃送去。 白管家人精一樣,嗬,王爺何時主動吩咐過這些事? 這定是事出有因,再往下一推測——定是王妃情緒不佳! 王妃那么樂呵的一個人,能叫她難過至此的便不能是什么小事,白管家在庫房捯飭了一個晌午,最后腦袋一拍,忽然想起什么—— 聽說王妃及笄時,那虞公子送了匹小馬駒,頗得王妃喜愛,可惜路途遙遠(yuǎn)不便一并捎上。 白管家路子很廣,向生蓮打聽了那小馬駒的大致模樣后,還真弄來一匹幾近相同的來。 虞錦乍一看還以為是虞家馬廄里養(yǎng)的那只,很是驚喜,遛了小半個時辰后,便命人牽下去喂食清洗,到了夜里,果然不似白日那般萎靡。 洗漱上榻,她窩在沈卻懷里輾轉(zhuǎn)了兩個來回,提起白管家送來的小馬駒,甚是歡悅,又道:“說來慚愧,父親和阿兄都是武將,但我自幼便不擅騎馬,也不是沒學(xué)過,只是沒學(xué)會?!?/br> 沈卻道:“并非所有人都能學(xué)會騎馬,學(xué)不會也不打緊,你也無需學(xué)這些?!?/br> 話雖如此…… “可我如今嫁到垚南,王爺驍勇善戰(zhàn),王妃不會騎馬是不是要讓人笑話?” 不及沈卻安慰她,虞錦忽然興起,道:“王爺平日cao兵練將,之前教我射箭也小有所成,不若王爺教阿錦騎馬如何?” 她掰著手指頭說:“左右婚假還有兩日,明日我們?nèi)ヲT馬。” 沈卻默了片刻,有時人的天賦并不能強(qiáng)求,何況騎馬射箭都并非是兩日便能速成的。 虞錦攥著他的衣袖,小聲央求:“好不好?” 沈卻還在猶豫,虞錦那只作亂的小手便已經(jīng)從他衣裳里頭摸進(jìn)去,停在某處畫了個圈,哼哼唧唧道:“求你了……” 沈卻摁住她的手,側(cè)目道:“你不是說上回折騰得闔府皆知,要消停嗎?” 虞錦眨了眨眼說:“王爺若是改變主意的話,我也可以……改變主意?!?/br> 第80章 真相 賠了夫人又折兵。 屋里的氣息靡靡, 嬌啼粗喘聲直至夜半才略略消停,且不知究竟怎的,床榻上的吱呀聲停歇,但沒多久, 圓木桌前的茶壺杯盞便哐當(dāng)哐當(dāng)碎了個徹底。 緊接著響起虞錦氣哭的聲音, 夜才逐漸安靜下來, 小丫鬟們心驚膽戰(zhàn), 若非是里頭叫了水, 還以為王爺與王妃打起來了。 晌午的日頭高升, 丫鬟羞答答地?fù)狭藫萧W角,忙將午膳放進(jìn)鍋里溫著, 只是可惜了早膳,倒是白做了。 伺候在后廚的粉衣丫鬟不明所以, 聽說王妃這個時辰還未下榻,驚恐道:“王妃病了?請府醫(yī)了么?” 小丫鬟俯身附耳低語了兩句,粉衣丫鬟臊得慌,支支吾吾半響,只憋出一句:“王爺王妃好興致呢?!?/br> “想來也正常,新婚夫婦, 哪有不恩愛的?何況咱們王妃還生得那般好看,我昨夜里去送水時,瞧王妃整個人都偎在王爺懷里,還鬧脾氣地打了他兩下, 王爺還笑呢。” “真的?王爺還會笑?” “豈止會笑,他還——” 這話題引來一眾丫鬟婆子參與,在小廚房圍了一圈,嘀嘀咕咕的, 直至有人道:“王妃醒了,快備好午膳?!?/br> 那廂屋里,虞錦懵懵地?fù)碇蝗熳穑瑢嬕滤伤缮⑸?,里頭指痕和齒印明顯,甚至還有些疼。 她艱難地系緊了衣帶,要下榻時兩腿酸疼地倒吸一口氣,本來也沒多么想騎馬,但昨夜里的代價(jià)實(shí)在太大,讓虞錦覺得這馬今兒是非騎不可了! “生蓮——”嗓音暗啞,一開口便將自個兒驚著了。 生蓮忙遞上水,揭開幔帳,窗前落下的光線登時落了半張榻。 虞錦不適應(yīng)地閉了閉眼,潤過嗓子后道:“什么時辰了?” 生蓮接過她的茶盞,“午時剛過三刻,姑娘可要用膳?” 虞錦點(diǎn)點(diǎn)頭,都已至晌午,得抓緊些了,她任由人伺候更衣穿鞋,問:“王爺呢?” “王爺已用過膳,在書房呢?!?/br> 折騰到夜半,虞錦確實(shí)餓了,便有氣無力地吩咐人布菜,還順帶吩咐人去喂一喂她的小馬駒。 用過午膳后,虞錦置備了些茶點(diǎn)要送去書房,她早前還拿喬著三姑娘的身份為非作歹時,進(jìn)出沈卻的書房也無人再攔她,只是今日段榮卻道:“王妃稍候,屬下去通稟一聲?!?/br> 虞錦沒深想,只微微頷首。 沒一會兒,虞錦便提著食盒邁進(jìn)門檻。 沈卻的寢屋在成婚后已大變了模樣,泰半都是白管家為虞錦置辦的物件,但書房卻是同以往一致,簡潔古雅,一目了然。 他從屏風(fēng)后頭走來,還未及說話,便聽虞錦將食盒擱置在桌前,問:“晌午已過,王爺何時帶阿錦去騎馬?” 沈卻稍頓,向下一瞥,思忖后道:“不若改日,今日實(shí)在——” “不用的?!庇蒎\以為他當(dāng)心自己體力不支,忙說:“我可以?!?/br> 但并不是她可不可以的問題,沈卻略有愧疚的如實(shí)相告:“今日恐怕沒法陪你去,我——” “王爺怎么說話不算話呢?!庇蒎\松開握著食盒木柄的手,語氣已有些低落,她只當(dāng)沈卻依舊不愿教她騎馬。 畢竟昨夜沈卻為讓她多來幾回,表現(xiàn)得很是為難的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