驚雀 第84節
沈卻沒開口辯駁,只緩緩點了下頭。 虞時也略帶些諷刺道:“就連險些害她喪命的蔣淑月……她都能在回靈州后不久卻是撒嬌耍賴求父親與蔣氏和離,免她終生禁錮之苦?!?/br> 話說及此,虞時也緩緩吐息,道:“說她性子造作,可她也明事理,真正想要的東西,反而不會掛在嘴邊,比如……每回我和父親出征,她暗地里要偷偷哭上兩日,明面上卻很能克制,還能cao心隨軍行李的瑣事。要說她心思簡單,卻也不然,若沒用心揣摩,恐難知曉。” 聞言,沈卻似是想起什么,忽然頓了頓。 虞時也并未察覺,嗓音低沉道:“你要是娶她,便要讓她在王府過得比在虞家還好,若是不然,煩請王爺將人送還回來。” 話落,氣氛倏地一頓,風急促地淌過小院,晃得樹葉沙沙作響,虞時也靜默片刻,側首道: “多謝?!?/br> 第75章 迎親 口水都要流下來了。 翌日清晨, 天尚未涼透,沈卻便動身返回垚南。 原定歸返的日子本在后日,但事出有因,軍情緊急, 不得不匆匆離開, 只讓生蓮捎了一句口信給虞錦。 “虞公子新婚當夜, 本王飲酒過甚, 記不清你家姑娘都說了什么, 若是有要事, 可遣人捎信。臨近婚期,屆時出嫁路途遙遠, 囑咐她好生歇息。” 生蓮一板一眼地轉述道。 “他……真這樣說?”虞錦掌心撐著床榻,仰坐起來問:“那夜王爺喝了酒?” 生蓮狐疑地思忖片刻, 那夜王爺分明清醒得很,將姑娘一路抱往閨房腳步都不帶晃的,且周身并無半分酒味,怎么瞧也不似酒醉之人…… 但未免自家姑娘成日歪在榻上戚戚哀哀,生蓮遲緩地點了點頭,道:“那夜……王爺好像確實是喝了不少酒。” 虞錦沉默片刻, 深吸一口氣,忽然覺得自己活了過來,速速抻了抻衣裳下榻,道:“你怎的不早說?!” 生蓮何其無辜地眨了眨眼。 虞錦攬鏡自照, 忙讓人備上玉肌膏捯和養顏凝露,心中松了一口氣的同時,又不免隱隱懊悔,平白少了幾日二人相處的機會, 本可以帶他游玩靈州各地的…… 都怪她說什么開臉丫鬟和避-火圖冊! 虞錦蹙眉輕輕打了下自己的唇,吩咐生蓮道:“你去把箱子里那兩本冊子燒了?!?/br> “拿到外頭燒!” 實在晦氣! ==== 轉眼便至暮春三月,過了春雨陣陣的時節,碧空如洗,芳草連天,隨著婚期將至,虞府又紅紅火火了一番。 聘禮接二連三地抬進虞府大門,引來百姓駐足圍觀,好生熱鬧。且這回府里布置的規格要比虞時也成婚時隆重些許,畢竟虞家只是官職在身,而虞錦所嫁之人卻是有爵位在身,禮制上就非同一般。 迎親日子定的是四月初七,但因靈州至垚南山高水遠,往日不眠不休快馬也要半月左右,何況虞錦是去成親而非去打戰,哪能不眠不休地趕路?故而留足了路上的時日,三月初六便要動身出發。 在出發前幾日,仙鳳居終于送來了嫁衣。 虞錦雖是已穿過嫁衣上過花轎的人,但兩次出嫁心境渾然不同,她迫不及待想要試試這身新娘禮服,但她一打開匣子,便當即愣了神。 去歲那場出嫁,她故意刁難蔣淑月,要仙鳳居親制的頂奢嫁衣,已然是精美到能閃瞎旁人的眼,可箱子里盛放的這身鳳冠霞帔,卻是華麗奢華到……連虞錦這個驕矜之人都覺得有些浮夸。 “這繡的是……” 繡娘在一旁笑說:“虞姑娘,這嫁衣兩袖繡的是金鳳鳥,有百年好合之意,裙擺上是用一等金絲線繡的百花盛開之景,且沾有一百零八顆小巧的南海珍珠,日頭底下璀璨奪目,月色下也是熠熠生輝!” 可這珍珠……走動時不會掉么? 虞錦小心翼翼托起嫁衣,往身上稍稍比劃了兩下,裙擺底端是很長的燕尾曳地。再看另一只箱子,鳳冠金光閃閃,還鑲著一顆葡萄一般大的鎏金珍珠,另外的頭面,鏤空飛鳳金步搖、赤金纏珍珠墜子、絞絲銀鐲等等,諸如此類無不是超出應有規制的服飾。 說實在話,虞錦是自幼見慣奇珍異寶之人,但依舊是被這嫁衣給驚得挪不開眼。 但她驚嘆過后略有些擔憂:“可這些……不合理吧?” 這都要趕上公主出嫁的禮制了。 就在一旁的許見竹毫不意外,微微彎唇道:“不必擔心,都是王爺授意的,已征得圣上許可,超了規制也不打緊,聽說這身嫁衣,是王爺親自繪圖定的?!?/br> 什么? 虞錦美目睜大,稍稍有些驚訝,在丫鬟繡娘的打趣之下,耳根子隱隱發燙,心中溢滿歡喜,試問這天底下能有幾個夫君肯為妻子親筆繪制嫁衣樣圖,想來是偌大頤朝都未必能挑出三兩個。 只是欣喜了幾日后,虞錦的情緒便隱隱有些焦躁,夜里輾轉反側,難以入眠。 她頭回成親,期待之下難免也有些緊張害怕。臨出嫁前夜,虞錦更是深夜未眠,心臟砰砰直跳。 思來想去,虞錦趿履下榻,隨意穿戴綰發后,便往虞時也的院子走去。雖說永安郡主平素里是個少言少語之人,但她說起話清清婉婉的,且同為女子,她更能理解虞錦此刻的心境,找她談心是最好的選擇。 行至廊下,門縫里透出一絲微弱的燭光,想來應是還未入睡,虞錦便抬手叩門。 屋里兩人確實還未入睡。 虞時也衣裳都脫了一半,正撐在女子上方,解開她竹青色的褻衣綢帶,一切都準備就緒,就連這一縷微弱的燭火,氣氛都正正好。 他正埋首其間時,“篤篤”兩聲叩門聲傳來—— 虞時也驀地一顫,呼吸略重地看了許見竹一眼,很不耐煩地擰眉道:“誰?” 虞錦百無聊賴道:“阿兄,是我,阿嫂睡下了么?我睡不著,想與阿嫂說說話?!?/br> “……” 虞時也按耐住想揍人的沖動,深深提氣道:“睡不著找別人去,深更半夜別在我院子里晃悠?!?/br> 他說著,扯開了許見竹的褻衣,卻被身下的女人伸手制止住,她朝他搖頭,隨后對門外的姑娘道:“阿錦,就來了。” 虞時也壓低嗓音,“不準去,我都——” 許見竹垂目看了眼他身下……氣定神閑地推開壓著她的男人,又氣定神閑地整了整衣裳,坐起身子輕飄飄道:“你能正常點么?” “……?” 虞時也冷嗤:“我要是不這樣,才不正常?!?/br> 許見竹懶得理他,兀自穿好衣裳,推開門道:“等久了吧,怎么了?” 虞錦正要說話時,就見虞時也亦攏好衣裳走了出來,像是被人搶了萬八千兩似的,臉色出奇得難看。 虞錦連忙擺手道:“我只想同阿嫂說話,阿兄不必出來的?!?/br> 虞時也:“……” 他只是想出去吹吹風冷靜一下。 見他神色懨懨地離開,虞錦后知后覺問:“我阿兄怎么了?” 許見竹面不改色道:“不知道吃了什么,上火?!?/br> 虞錦緩緩頷首,道:“軍營里吃食多半不講究,還得勞煩阿嫂多上心?!?/br> 許見竹應下,拉她到小院石桌旁落座,姑嫂二人深夜長談,虞錦無非是些待嫁姑娘的婚前焦慮,但許見竹似是有什么神奇的魔力,在她三言兩語安撫下,虞錦竟奇跡般安定了心神。 一夜好夢,翌日虞錦是在響徹云霄的嗩吶鞭炮聲中清醒的。 她被梳妝娘子匆匆摁在妝臺上,捯飭了一個早晨,穿戴好層層疊疊的禮服后,又在頭頂壓了一頂沉重的鳳冠,才將卻扇交給虞錦。 按照俗禮,她緊接著得去給長輩奉茶、哭嫁,最后再上花轎。 靈州節度使之女出嫁,陣仗定是擺得無比雄偉浩蕩,路上聲樂齊鳴,鞭炮不斷,且送親隊伍長得有些見不著尾。 其實虞家走動的親戚不多,大多還已經出了五服,但虞廣江說什么也要給獨女排場,送親長輩除了親兄長,還安排了幾個自己的得力干將,一路隨行至垚南,還能充當護衛。 那浩浩湯湯的陣仗,倒是真的走出了領軍出征的氣勢。 這一路,百姓擠在道路兩旁踮腳觀望,唏噓不已,去歲春日虞家千金也是一頂花轎送出府門,但這可是一個天一個地,誰能想到人的境遇竟能這般翻天覆地,實在可嘆。 虞錦端端坐在花轎里,聽著外頭吵吵嚷嚷的喧囂聲,頭回覺得出嫁竟是件值得高興的喜事。 她輕輕翹起唇角,又緩緩放平,偷偷掀開簾子瞧了眼人聲鼎沸的靈州城。 ==== 轉眼四月初六,送親隊伍抵達垚南主城,住進了南祁王府事先安排好的宅院。 其實兩日前便已到達,但路上終有耽擱,幸而留足了路上的行程,否則恐怕這親事要成的無比匆忙。 虞錦不是頭回來垚南,到底不像隨嫁的小丫鬟們那般新奇,這一月坐在花轎里顛簸至此,她只覺得渾身都要散架了一般,腰椎也酸軟無力。 可歇下沒多久,便又被撈起來梳妝打扮,這回不同,這回的妝面是要給夫君看的,故而娘子描繪得異常細致。 只聽門外“噹”地一聲鑼鼓敲響,生蓮匆匆忙忙推門進來,道:“姑娘!王爺來了,王爺來迎親了!” 虞錦本是有些疲憊的,但扶著自家兄長的手臂踏出大門,望見那馬背上紅衣飄飄的男子時,忽然精神頭十足,直愣愣地止步在門檻外,連手中的卻扇都明目張膽地往下滑了一寸,露出一雙嫵媚灼人的桃瓣兒眼。 緣由無他,沈卻的穿著打扮向來很嚴謹周正,卻沒料想他穿著如此艷麗奪目的紅衣,竟是熠熠生輝,俊美如斯。 虞時也感受著手臂上逐漸收緊的力道,略微有些無語,冷颼颼道:“你能爭點氣嗎?” 他微諷地提醒道:“扇子遮著點,口水都要流下來了?!?/br> 第76章 沒醉 本王更高興。 嗩吶鼓聲正歡, 虞錦在虞時也頗為嫌棄的目光下心驚地摸了摸嘴角,倏地放下心來,又在喜娘一道“新郎迎新娘上轎”的高聲中,拖著長長的曳地裙擺蓮步行至花轎前。 沈卻已然下馬, 手心朝上向她伸去。 虞錦羞澀地將手搭在他掌心里, 便被男人收緊力道握住, 只是遲遲沒有接下來的動作。 沈卻望著眼前的大紅嫁衣, 雙目逐漸失焦, 只見紅衣新郎身姿端正地直立在原地, 也不知在想什么,目光落在掌心里嫩如柔荑的手背上。 可這是南祁王, 也沒人敢催,于是氣氛就這么僵直了須臾。 實在是吉時將近, 喜娘頂著壓力訕訕笑道:“王、王爺,該扶王妃上轎了?!?/br> 沈卻似大夢初醒般看了一眼繡花卻扇,緊了緊掌心,“嗯?!?/br> 他虛虛扶著虞錦的腰上轎,又回頭與虞時也對望一眼,這才翻身上馬。 眼看迎親隊伍熱熱鬧鬧地自街頭走過, 虞時也握了握空蕩蕩的手心,沉默半響,忽地仰頭深吸一口氣,踩著滿地炮竹往回走。 隨侍道:“公子, 晚些還有婚宴。” 虞時也頭也不回:“用你說?!?/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