驚雀 第72節
這密林之中多的是捕獸挖的地洞,若人是忽然消失,且能讓丫鬟毫無察覺,想來有可能是不慎落入洞xue中,此為最好的結果。 若是有旁的,沈卻也不敢想,他腳步更快了些。 那廂,虞錦已清醒了小半個時辰,只覺得渾身凄慘得很,胳膊和腿都隱隱泛著疼痛。 秋日晝短夜長,微暗的天光穿過厚厚的草堆落下,她借此打量周邊環境,坑坑洼洼的石壁,草堆雜亂,鼻息間盡是腐爛的味道。 虞錦嗓子干澀,緊抱著短弩,竭力壓制懼意暗自傷神。 不知生蓮那個糊涂丫頭有沒有領人來尋她?密林如此廣袤,不知要尋到幾時去…… 且她眼下衣裳襤褸,繡鞋上的金花也都勾斷了線,實在好生狼狽,若是讓人知曉了可如何是好?堂堂虞家嫡姑娘,捕頭梅花鹿竟困在洞里一整夜,傳出去也未免過于丟人了些…… 虞錦眼冒淚花,已經想好了待秋狝結束就立即馬不停蹄收拾包袱回靈州! 正悲憤交加時,她隱隱聽聞有踩著枯枝落葉的簌簌之聲,以及一道十分熟悉的聲音:“虞錦——” 虞錦頓了頓,一時間以為出現了幻覺,待到那聲音響起第二聲、第三聲,她不知怎的鼻尖泛酸,朝洞口的方向蹦了蹦,試圖開口,可嗓子實在疼得緊,于是便撿了幾顆石子向外投擲。 “噠”、“噠”、“噠”,石子落地的聲音格外清脆。 她正揚手要投下一個時,那壓在洞口的草堆倏然被人掀開,灰藍色的光線隨之灑下,那光并不太亮,可依舊刺得虞錦抬手虛遮住眼。 再睜開眼時,那道人影已然從頭頂落了下來,輕輕巧巧,沒驚起半點塵灰。 四目相對,男人薄唇不自覺抿了一下。 他就這樣自上而下打量她一眼,在她灰撲撲的小臉上頓住,遂握住她的左臂,道:“傷哪了?” 聞言,虞錦眼圈泛紅,適才刻意摁住恐慌如河水潰堤,她委屈巴巴道:“小臂疼,腿疼,嗓子疼,哪哪都疼。” 沈卻看了她一眼,將人輕輕攬進懷里,在她背上撫了兩下,于她望不見的地方緩緩吐息。 虞錦原還惦記著點矜持,見狀干脆順勢倚進男人胸膛,反正她腿疼,她是不想走路了。 沈卻足尖點地,縱躍數尺,虞錦只覺耳邊風聲一陣急促,眨眼就落在了叢林之上。 虞錦頗有怨念地問:“為何此處會有個洞xue?” 沈卻看她:“捕獸洞,密林里常有,不止這一處,你幸而沒落進放有捕獸夾的洞xue。” 虞錦沉默片刻,一時不知要不要慶幸。 短暫的一瞬,她忽覺臉上一涼,正抬手蹭了蹭,雨珠便噼里啪啦落下,疾風驟起,快得令人措手不及。 虞錦略顯驚愕,正欲提醒他速速下山,就被沈卻攔腰抱起,驟然失重,掠過密林落在一處山洞洞口。 果然,在他們落地的一瞬天光驟亮,暴雨如注,如若適才在下山的路上,想必那山路也要被淹斷了。 虞錦后怕地吞咽了下嗓子,訕訕道:“還是王爺深謀遠慮……” 話音落地,她腰間倏然一松。 虞錦不明所以地回過頭,就見那深謀遠慮之人在解她的腰帶。 她懵了瞬,遂立即搶回腰帶,美目瞪大地看他。那眼底呈的并非驚慌與恐懼,而是猶疑與不解。 “你身上有傷,我看看傷在哪里,給你上藥。”他一臉坦蕩,還蹙眉說:“騎射服太緊,不處理好的話衣裳和傷口連在一塊,你是要連皮帶rou扯下來?” 不得不說,虞錦被他那句“連皮帶rou”唬得愣了愣,卻是往后退了步說:“那、那也不用。” 這么一退,虞錦小臉立即揪起,不知是牽扯到哪里的傷口,疼得她直想抽氣,但生生忍了下去。 她神色如常地走至角落,抱膝蹲坐。 沈卻摁著眉心長吁一口氣,緩步上前,攥著隨身攜帶的藥瓶,道:“手給我。” 虞錦默了默,自覺地將磨破皮的掌心攤開朝上。 男人神色專注,粗糲的指腹捏住她的手,微弱的天光將他左臉襯得十分細膩,虞錦艱難地移開目光,忽然想起什么,問:“王爺是特意來尋我的?那、那是所有人都知曉了?” 沈卻清楚她在擔憂什么,道:“我恰好得知而已,放心,不丟人。” 虞錦心下頓松,訕訕應了聲“哦”。 待兩只手都涂抹了藥后,男人忽地停住,口吻平緩道:“真的不能讓我看看身上的傷?虞錦,我是要娶你的,真的沒事。” 視線對撞,虞錦驚得呼吸一滯,下意識抽回手,“你”了半響,脖頸至耳根爬滿云霞,她顛三倒四地說:“王爺胡說八道什么,父親又沒應了你的娉……什、什么叫沒事,這怎能說沒事呢!而而而且——” 而且什么? 虞錦卡殼,停頓了半響,哦對了! 她挺直背脊,擲地有聲道:“而且王爺不是說,不喜嬌奢之女,若是娶妻,盼之擅武嗎!我可半點不擅武,如何能嫁?” 沈卻有一瞬短暫的沉默,因他一時沒想起他何時說過這種話,但他很快便想起來了—— 當初這話有一半是用來搪塞貞慶帝,有一半實為他所愿。那時他想,倘若非要娶妻,王妃最好是個不必令人cao心之人,垚南山高水遠,他周遭險惡難測,若是王妃擅武,便能省去很多麻煩。 彼時沈卻確實如此想。 見他沉默半響,虞錦深呼吸道:“王爺果然是如此想的,我不擅武,王爺很是失望吧?且我也不似成玥公主能為王爺苦學騎射,我這輩子都學不會!既如此,王爺又何必委屈自己來娶我。” 沈卻摁住她欲起身的身子,“你是在惱自己還是在惱我,亦或是,惱成玥公主?” 虞錦微怔,臉上是一種被戳破心事的茫然。 “若是惱自己,大可不必,你學不學都好,我教你射擊只是為防止上回王府刺殺一事,便是不學,你周遭也有暗衛無數。若是惱我,你要是覺得幾年前我尚未見到你時的所思所想有必要禍及如今的話,許你惱一刻鐘。但若是為成玥公主——” 沈卻停頓片刻,無甚情緒道:“她與我何干,豈非殃及無辜。” 虞錦叫他這一通條理清晰、無懈可擊的長篇大論弄得懵怔片刻,覺得甚是有理。 她稀罕道:“王爺……還能一氣兒說這么多話呢?” 沈卻唇角輕提,“你冤枉我,據理力爭有何錯?” 他話里有幾分自降身份和無可奈何,虞錦不知為何,只覺臉頰有些酸疼,直至憋不住,才驀地笑了起來。 虞錦是生得很明艷的長相,但卻沒有太多攻擊性,那雙桃瓣眼瞪大時還有些圓,笑起來便像一輪彎月,尤其是嘴角下的兩個梨渦,給她添上了幾分靈氣。 像是正盛開的花一樣。 所以,他才這樣喜歡她。 即便沒有沈離征,即便只是沈卻,也一定會很喜歡虞錦。 他看她笑了一陣,道:“所以,能上藥了?” 虞錦笑意頓斂,未及拒絕,男人那只大掌已摸上腰帶,他摁住她的手說:“聽話。” 那個平穩溫和的男人消失,他強勢果決地扯開她的衣帶,很快便將騎射服解開,虞錦尚未反應過來,他就已提著衣裳抖落了一地雨水。 生火、搭木架、烤衣裳,動作如行流水。 虞錦攥著里衣衣襟,目瞪口呆看了一會兒,直至沈卻握著藥瓶在她面前俯身蹲下,且催促地看了她一眼。 那眼神里沒有半分欲色,但虞錦還是不爭氣地咽了唾液。 她自覺丟臉,于是匆匆背過身去。 沈卻未言,沉默地掀開她衣裳下擺,精準地看到她側腰蹭破的傷口,許是跌落時撞到了凸起的石塊,側腰有一處明顯的淤腫,方才抱她起來時他便已察覺。 他將涂滿藥的掌心覆在她腰側,涼得虞錦一個激靈挺直了背脊。 沈卻問:“疼?” 虞錦瘋狂搖頭,只覺得小臉燙得要喘不上氣。 放過了腰際,沈卻又往她后頸下抹了些藥,他好似不必怎么看便能知曉她傷在哪,即便只是蹭破一些皮而已。 其實倒也不是沈卻多火眼金睛,實在是虞錦嬌貴怕疼,哪怕是蹭破皮,適才抱她時無意碰到,她也疼得直抽氣。 尤其是左臂,應當是墜落時側臥而跌,左臂跌得狠了些。 沈卻拉下她左邊衣襟,那根藕色帶子就這么橫在她白皙的肩頭,露出褻衣一端圖紋樣式,是一朵并蒂芙蓉,且那芙蓉花里還立著一只很小的鳥兒。 沈卻驀地頓住,思緒被拉遠至百年前—— 沈離征與公主成婚當夜,她著了件大紅褻衣,里頭也是紋著這樣的樣式。 他笑著去咬她時,還好奇問了問。 因錦上出生時天有異象,連降了月余的大雪忽停,百花盛開,鳥驚齊名,故而公主才有福星之稱。 也因此,錦上給貼身褻衣繡樣式時,才會將并蒂芙蓉與鳥兒繡在一處,也有所寓意。 且她還說,要在新婚之夜將福氣分給他,讓他也能沾沾小公主的福運。 誠然,在錦上眼里更多是因看著新穎漂亮罷了。 那衣上的紋路,是沈離征一寸一寸看過、摸過,沈卻絕不會認錯。 其實虞錦已然遭不住了,她的臉皮似是還沒能到如此都面不改色的地步,便試圖從他手中奪過藥瓶,卻見沈卻盯著某一處失神發呆。 虞錦垂頭一看,“轟”地一身滿臉緋紅。 她兩手攥緊衣襟,羞惱道:“王爺!” “為什么?” “你褻衣里那個樣式,為何要那樣繡?” 據他所知,姑娘家的貼身之物大多是親手所做,虞錦這樣的擅女紅之人更是不愿假手他人。 虞錦一言難盡地看他,只想找條地縫鉆進去得好,怎、怎么這樣! 她破罐子破摔,道:“想這么繡便這么繡了,不、不行嗎?!” 第64章 守寡 女兒愿嫁到王府,給王爺守寡!…… 四目相對, 良久的闃靜。 晾在木架上的衣裳滴著雨珠,落在火堆里,發出噼里啪啦的聲響,投在石壁上的影子也搖擺兩下。 沈卻似是沉湎在一段他人的記憶里, 神色無悲無喜, 只是稍許有些出神, 而后目光聚焦在虞錦氣鼓鼓的小臉上, 倏然牽了牽唇角。 “可以, 當然可以。” 他語氣稀松平常道:“只是樣式少見, 很漂亮。” 話音落地,虞錦攥著衣襟的十指蜷縮, 瞪大的美目染上一層薄紅,比起惱怒, 更多是羞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