驚雀 第69節
待至瑯苑,虞時也左右掃視一眼,卻發覺竟無一人走動,只廊下有個小丫鬟掌燈守門。 見梅瞧見王爺此時回,本就心下一緊,再看那并肩之人乃虞家大公子時,不知怎的覺得要糟,又驚又慌道:“王爺?” 沈卻睨了眼屋門,口吻平靜地應了聲“嗯”,道:“你不去伺候你家主子,在這做甚?” 好在見梅是個機靈的,忙斂神垂首說:“表姑娘近日勤練女紅,替王爺繡了枚藥囊以助安神,遣奴婢送了趟。” 楚瀾哪會秀什么藥囊,沈卻只蹙了下眉,淡淡道:“下去吧。” “是……奴婢告退。” 見梅擔憂地望了眼寢屋,提心吊膽退下,卻沒敢走遠,只堪堪藏在拐角處。 沈卻推開屋門,迅速掃視一圈,卻見寢屋一切如常,并無半點異樣。 那頭虞時也裝模作樣道了句“冒犯”,便神色自若邁步進屋。他目光掠過屋里每一件陳設,許是習慣使然,他甚至還下意識仰頭瞥了眼頭頂的房梁。 沈卻踱步至桌前,瞥見那枚靛藍色如意紋制的藥囊后,將其收入袖中,四平八穩地提壺斟茶,遞給虞時也道:“本王的寢屋,虞公子可還滿意?” 虞時也伸手接茶,點評道:“簡潔不奢華。” 他似不經意地問:“王爺這院子實在清靜,沒個伺候的人。” 沈卻目光越過虞時也的肩頭,望向衣櫥門縫上卡住的一方衣角,且那衣角正在悄無聲息地往回拉扯,他道:“本王鮮少回京,不喜生人近身。” 那廂,虞錦埋身在一櫥松香繚繞的綢緞錦緞間,掩唇屏息,欲哭無淚,小心翼翼地將方才不慎夾在門縫里的裙擺扯了回來,隨后滿臉懵怔。 這個時辰,她阿兄為何會與王爺一同回屋,他二人關系何時這般好了……? 虞錦正揣度之際,就聽虞時也語調上揚地“哦”了聲,道:“那平素里是通房伺候梳洗?” 虞錦兩只小耳朵倏地豎起,什么,什么通房? 沈卻淡聲應:“本王有手,不必旁人伺候,且本王府上并無通房。” 虞錦又悠悠松了口氣,索性將耳朵貼在門板上。 虞時也似是不信沈卻所言,仔仔細細勘察床榻與木架,試圖尋到一星半點女子伺候過的蛛絲馬跡,可卻并未。他負手四處轉著,輕輕道了句“是么”,說:“王爺這不喜生人近身的性子,將來成了婚,王妃難不成也得跟著跟著自己動手?” “既是成婚,遷就內人又何妨。” 話音落地,衣櫥里的人不自覺彎了彎唇。 虞時也有一搭沒一搭說著話,無一不是夾槍帶棒、綿里藏針,待到將寢屋來回轉了兩圈,連根柔軟的頭發絲也沒瞧見,終是稍稍寬了寬心,臉色也和氣了些,隨即想起在軍營時沈卻說的那剿匪法子,不由將話題往那兒引了引,以略過適才的話題。 其實他方才在軍營便想問,誰料叫他袖間的一縷香給氣忘了,這會兒雖是為掩蓋目的刻意提起,但一談起軍務,虞時也便一時也忘了分寸。 虞錦先是認真聽了一陣,而后便昏昏欲睡,且過了許久也沒見虞時也有要離開的趨勢,她絞著半截錦緞袖子,只盼生蓮那丫頭找不見她莫要鬧騰,以免驚動阿兄與王爺。 卻說槐苑。 見梅半道折返,悄悄附耳在門外聽了半響,這才小跑去槐苑報信。 楚瀾驚得將葡萄籽咽了下去,起身道:“什么?舅舅回屋了,還帶著虞公子?” 生蓮亦是滿臉驚愕,“那、那我家姑娘……糟了!” 她匆匆要往外趕,被楚瀾一手攔下。 楚瀾思忖道:“見梅既沒聽到阿錦的動靜,想必她是藏身在哪個角落,尚未被察覺,否則虞公子與舅舅怎可能那般平和地談公務?你這會兒去算什么,豈非將你家姑娘暴露了?” 生蓮怔然,這……好像有幾分道理。 楚瀾道:“你好生在此候著,我命人在苑外看著便是。” 生蓮只好應下,“那便勞煩楚姑娘了。” 她隨即憂心忡忡踱步至窗前,雙手合十道:菩薩保佑菩薩保佑,佑她家姑娘今夜過后尚還完好,莫要缺胳膊少腿…… 可倘若公子當真氣急,下手一時沒個輕重也不是沒有可能?那如何是好,她家姑娘最是愛美之人,豈非要哭暈過去? 生蓮更慌了。 ==== 一炷香后。 虞時也對荊州匪患耿耿于懷已久,早些年也曾與那荊州匪首之一王寅打過幾回交道,對此人作戰手段有些了解,故而提及荊州一事,他便專注得不行,眼看還在琢磨其中厲害關系,沈卻悄無聲息望了眼天色,隨即又看了瞬那沒半點動靜的衣櫥。 他不動聲色地轉了轉茶盞,結束話題道:“虞公子所思甚為周全,不若過幾日再與虞大人商議一番。” 虞時也頷首,想起今夜前來的目的,但結果尚且令人滿意,于是起身,故作守禮道:“也好,今夜多有叨擾。” “哪里。”沈卻起身道:“段榮,送虞公子出府。” 好半響,瑯苑槐樹后頭藏著的小丫頭眼前一亮,總算是能回去復命了。 屋門闔上的一瞬,沈卻停頓片刻,方才往衣櫥走去。“吱呀”一聲拉開柜門,卻見虞錦東倒西歪在衣裳堆里,手里頭還抱了件不知從哪扯來的小毯子,睡得甚是香甜。 沈卻唇角微揚,俯身欲將人抱出來。 可實則虞錦睡得并不安穩,故而沈卻兩手堪堪穿過她膝下時,她猝不及防睜了眼。 四目相對,虞錦有一瞬茫然,她沉默半響,眼神逐漸清明,頓顯驚慌。 見狀,沈卻寬慰道:“你阿兄走了,別怕。” 虞錦聞言果然長吁一口氣,可她臉色倏地頓住,阿兄是走了,可……眼下也沒好到哪里去吧? 她方才怎就睡著了,她分明在琢磨脫身的法子。深夜藏身至男子衣櫥,這要如何辯解?沈卻會不會誤會她是故意投懷送抱……? 虞錦心上頓涼,只覺形象盡毀,無顏見人。 她面無神色地望向沈卻,也不知在想甚,忽然默不作聲地伸手推開男人的手,將其推至柜門外,趁其不備,倏地往回闔上柜門。 可正這時,一只大掌扣住門板,不費吹灰之力將其抵開。 虞錦瞪了瞪眼,手腳并用地與其相抵,可她察覺到自己這點力道在沈卻面前絲毫沒有優勢,是以忽然松了手,索性把頭埋進毯子里。 啊啊啊啊啊這太丟人了!她想一個人靜靜。 沈卻微頓,道:“阿錦。” 虞錦未言,只蜷起身子,把頭裹得更緊些。 沈卻看她半響,干脆連毯子帶人從衣櫥里挖了出來,虞錦身子倏地懸空,一時驚慌掙扎起來,“你、你放我下來……!” 下一瞬,毯子滑落,人也落在了柔軟的床榻上。 第61章 穿鞋 幸而王爺不似阿兄這般。 床架“吱呀”狠狠一顫, 沈卻力道并不重,但虞錦這下摔得委實有些懵,她目視床頭的獅子紋路靜了靜,素來很有主意的精致腦袋一時也有些卡殼。 但虞錦不是個放任自己尷尬的人。 她此行目的純良, 雖過程曲折了些, 但到底事出有因, 眼下事已至此, 需得化被動為主動, 畢竟她一向奉行著“只要自己不尷尬, 尷尬的就是別人”的原則。 沈卻身量極高,立在床前時落下的陰影能將虞錦整個罩住, 他掀袍落座,才堪堪露出些微弱燭光, 映在女子神色斑斕的小臉上。 虞錦倏地骨碌坐起,拽了拽褶亂的衣擺,又扶了扶發間的花簪,一本正經、先發制人地說:“王爺可知我為何在你房里,還藏身于衣櫥中?” 沈卻看她這副故作鎮定的模樣,配合道:“不知, 為何?” 虞錦“喔”了聲,說:“前些日子我看楚瀾腰間的香囊款式不夠新穎,閑來無事時便著手替她縫制了一枚香囊,便順手也——” 虞錦神色忽變, 伸手摸了摸空蕩蕩的袖口。 沈卻道:“找什么?這個?” 虞錦望去,男人手中握著的恰就是那枚她“順便”縫制的藥囊。虞錦忙點頭,強調道:“便順手,順手也縫制了枚助眠藥囊, 既為表停安寺雨夜王爺相護的謝意,也為表阿兄胡亂誤會動手的歉意……但是你猜怎么著?” “……” 沈卻抵唇咳嗽一聲,忍笑耐著性子問:“怎么著?” “楚瀾說你不許生人隨意進出寢屋,且你適才尚未回府,便提議我前來一送,我本想著將此物擱置在桌前便可,但誰知我前腳剛進,后腳便聽見王爺與阿兄的聲音,為免再遭誤會,情急之下只好躲進衣櫥。”虞錦停頓一響,重重道:“并無他意。” 她似不打算給沈卻說話的機會,自顧自說著便要挪下床,動作倉促道:“既如此,王爺早些歇息,我就不多叨——”擾。 虞錦被捏住了嘴,叭叭不停的小嘴倏地合攏。 上下唇瓣被粗糲的指腹摁住了命脈,她的唇被捏得嘟起,動作也隨之一頓,她拿眼看沈卻:? 手感極好,沈卻指腹微微用力捏了兩下。 他松開手,稍稍莞爾道:“順手給我縫制的?” 虞錦微怔,遲緩地點了兩下頭,若說是特意那未免顯得不太矜持,她暗自想著,還做作地捋了捋烏發。 沈卻這些日子忙于剿匪一事,有些日子沒見過虞錦,他不輕不重“嗯”了聲,說:“又是謝意又是歉意,只值虞姑娘順手。” 聞言,虞錦瞪大美目,只覺自己的心意沒有被人領略,是以當即反駁道:“你看這花紋樣式,我可是翻了好幾本圖鑒才定下的,還有這材質,挑的可是圣上御賜的蘭雪緞,里頭放置的助眠草藥也是輾轉詢問的秘方!還有這絡子,可是我親手打的呢,下頭墜的小佩環,王爺以為這是尋常配飾嗎?當然不是,這可是我特地——” 在沈卻眸底淺淺劃過的笑意里,虞錦驀地捂了下唇,好像說漏嘴了…… 她立即轉移話題:“我、我鞋掉了!” 四目相對,沈卻抬手揉了下她的烏發,遂起身去衣櫥前撿虞錦掙扎掉的一只繡鞋,轉身之際,不由撫著眉骨揚唇一笑,回時復又神色如常。 今夜送禮實在不甚順利,虞錦現下略有些萎靡,嘆氣著伸手要接過那繡著小金花的新鞋,就見沈卻動作熟稔地蹲下身子。 不得不說,虞錦有被嚇到。 她雖是金貴,但也不曾金貴到讓南祁王躬身伺候穿鞋的地步。 虞錦忙縮了縮腳,道:“王、王爺快起來,我自己來就好。” “別亂動。”沈卻蹙眉摁了她一下,神色自然地握住虞錦的腳踝替她穿上繡鞋,自然到他似不覺此事有多么不妥。 虞錦愣了愣。 他道:“我讓段榮送你回去,走小路,能比你阿兄到得快些。” 虞錦心不在焉地點點頭,就連沈卻往她手里塞了什么也沒細看。 ==== 小路有段顛簸不平,馬車轆轆碾過,倏地左搖右晃起來。 生蓮不知方才南祁王屋里發生了甚,但卻是王爺親自送姑娘出府,那定是暴露無遺。她悄悄掀開簾子瞥了眼后頭跟著的馬兒,低聲問:“姑娘,那是王爺的侍衛么?是特意送姑娘回府的?” 虞錦托腮頷首,應了聲“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