驚雀 第63節
虞錦此番進京,依舊是在歲安坊的宅子落腳。 這宅子是上回入京時,虞廣江瞧她睡不慣驛站特意買下的,三進三出,占地不大,但也足夠三人落榻。 一番拾掇后,虞錦又命生蓮備好筆墨,絮絮叨叨了些短缺物件讓她記下,得空置辦,便打算歇上三兩日。這些日子舟車勞頓,當真委屈她的小蠻腰了。 然,不知怎的抵京的消息竟不徑而飛,眼下虞家可是炙手可熱的香餑餑,不過一個晌午,那些什么蹴鞠宴、詩會、雅集的邀貼竟下到了這暫時落腳的宅子里。 虞錦正尋思著借口打發,宮中便來了信。精心打扮后,虞錦隨父兄一道進宮面圣。 貞慶帝面色和藹,給三人賜了座,在對深入虎xue的父子二人表以欣賞稱贊后,還不忘分出詞來安慰遭難的虞家小小姐。 原來貞慶帝只得了消息說虞家父子南下是為接虞錦回府,并不知虞錦究竟藏在何處,還十分驚于虞錦得以安然無恙。 虞時也道:“此事說來話長,實則臣與父親出征前曾在阿錦身邊留下暗衛,當初便是由暗衛所救,安置在暗樁,并不似傳言道的下落不明。” 垚南山高水遠的,任虞時也如何說瞎話也無妨。 虞錦只在一旁時不時點頭配合,乖乖巧巧,也不說話。 貞慶帝先是感慨一番萬幸,隨后又龍顏微怒地斥責了承安伯府的行徑,就在這談話間,承安伯府又被罰去了兩年俸祿。 畢竟這是也源于虞家后宅,且此前圣上便已罰過承安伯府,虞廣江不好得寸進尺,便謝了圣恩。 緊接著便是流水一樣的賞賜,都是女兒家用的稀罕玩意兒,明晃晃金燦燦,還有幾匹少見的面料,瞧著像是進貢之物。 虞錦嘴甜地謝了恩。 見圣上與父兄有政務要談,虞錦識趣地福身離開。小太監忙引她去御花園賞花,將那園子里名貴的花吹捧上天,道:“這些都是太后娘娘命人栽種,尋常地兒瞧不見呢,姑娘若是走累了,可乘轎攆?!?/br> 虞錦得體婉拒,自是知曉在宮中乘轎定是圣上授意,但圣上雖親厚,她也不能失了分寸。 然走著走著,忽而瞧見迎面而來的人,虞錦腳下驀地一頓。顯而易見,那人也意外地停了步子。 來人正是那當街表以心意,卻被南祁王扣押送進宮,后被圣上禁足半年的成玥公主。 第55章 郡主 ……為何我只配稍好些的。…… 虞錦上回隨父進京時, 有幸赴過一場宮宴,與這位京中盛傳的成玥公主有過一面之緣,彼時兩人都尚未及笄,她對成玥公主的印象也僅浮于表面, 大抵是:模樣尚佳。 不過后來在與靈州閨中密友閑聊時, 得知這成玥公主性子頗為張揚跋扈, 很是難相與。 與虞錦的意料之外不同的是, 成玥是特意來尋虞錦的。 這條路是前往御書房的必經之路, 她只是沒料到竟在半路就撞見了人。 引路的小太監忙福身道:“奴才給四公主請安?!?/br> 說罷, 又給成玥與虞錦二人互相引見了對方。 虞錦稍稍福身,以示見禮。 成玥笑著:“聽聞父皇宣虞二姑娘進宮, 我便想著盡一盡地主之誼,剛巧殿內新得了只箜篌, 想邀姑娘試一試音色如何?!?/br> 如此熱情好客,與傳聞不大相同。 虞錦正猶豫一瞬,就見小徑上款款走來一身影。 成玥順著她的目光扭頭望去,只見女子一身松青錦裙,發髻上的步搖小幅度搖晃,步履間盡顯沉穩端莊, 面色清冷,笑也只淺淺彎唇。 她頓步在虞錦面前,小太監立即恭敬道:“奴才見過郡主。”那口吻聽著,比方才給公主請安還恭敬。 虞錦稍一思忖, 原來是已故長公主之女永安郡主。 說起此人,虞錦曾略有耳聞。 長平長公主乃太后嫡女,當今圣上的嫡親meimei,甚得寵愛, 可惜命不好,年紀輕輕便因病故去,太后萬分痛心,圣上便將長公主獨女送去與太后作伴,聊以慰藉,還特封永安郡主,以示尊貴。 不過許是常伴太后她老人家左右,上回入京時,虞錦并未見過這位永安郡主,今日一瞧,倒是位難能可見的清冷美人。 虞錦走神的這一瞬,被成玥的聲音勾回了神。 她嗓音陡然尖銳,道:“我請二姑娘入殿做客,你這也要同我搶?!” 喔,原來是冤家路窄,虞錦默默地想。 許見竹只用眼尾掃她一眼,面上還是那副風雨不動的沉著樣子,朝虞錦道:“二姑娘,太后娘娘宣您一見。” ……太后? 虞錦頗為驚訝,忍不住又估量下自己如今的身份,竟已這般搶手了么? 她忙欠身道:“今日便謝過公主好意,煩請郡主引路?!?/br> 瞧著前頭兩道走遠的身影,成玥攥了攥帕子,跺跺腳往坤寧宮去。 奚皇后撇了撇茶中浮沫,慢悠悠道:“太后?” 成玥點點頭,說:“許見竹搬出了太后,女兒也不敢再攔?!?/br> 奚皇后靜默片刻,朝一側的大宮女碧草道:“去知會四皇子一聲,讓他不必進宮了?!?/br> 宮女應是。 說回御書房那頭,虞廣江身為邊地武將,貞慶帝鮮少有機會與他坐下高談闊論,加之貞慶帝年輕時亦是南征北戰,故而一時興起,絮絮叨叨好一番,眼看天色漸暗也沒有要止住話頭的趨勢。 說完戰事,貞慶帝抿了抿茶,道:“虞卿與朕甚是投機,眼下靈州安定,虞卿多留些日子,也能替朕分憂。” 虞廣江想到荊州一事還需得請旨,便拱手應道:“圣上抬愛,臣自當恭敬不容從命?!?/br> 貞慶帝歡喜,又道起了別的。 虞時也對窗蹙了蹙眉,這么半響,虞錦莫不是走丟了…… 許是此前丟虞錦丟出了心理陰影,虞時也心里莫名有些焦躁,生忍了好半響,貞慶帝終于嗓子干澀地說不出話,他這才拱手告退。 廊下,適才給虞錦引路的小太監候在一側。 虞時也上前道:“二姑娘人呢?” 小太監忙福身說:“回大公子的話,前頭太后喚了二姑娘作陪,現下許是在安壽殿呢。” 虞時也斟酌片刻,說:“可否請公公引路?” 太后喜靜,安壽殿偏遠,虞時也走了許久未見到,便邁開了腿闊步而走。他腿長,愣是將一步路走成了兩步遠,將引路的小太監趕得氣喘吁吁。 終于窺得朱紅小門,小太監小跑上前,正欲與小宮女道一句“勞煩通稟”云云,卻忽聞不遠處“啪”地一聲脆響,粉衣宮女捂著臉嚶嚶哭泣:“郡主饒命!郡主饒奴婢這一回吧!” 小太監見怪不怪,原來是永安郡主在訓宮人。 小太監瞧見了,虞時也自也瞧見。 他只冷眼一瞥,并未上心,只覺那女子聲色清冷,不似尋常女子那般甜糯糯的,說話的氣勢也拿捏得正正好,不由多聽了兩句。 “敢在人后嚼太后的舌根子,誰給你的膽子?” “你自個兒不惜這條命,我又如何替你惜命?!?/br> “拖下去,杖斃?!?/br> 輕飄飄的,說的卻是要人命的話。 虞時也背在身后的手輕頓,鳳眼微瞇,側目看過去,恰逢許見竹轉過身來。 四目相對,二人視線皆停留了半瞬。 小太監忙笑說:“郡主,這位是二姑娘兄長,靈州虞家的大公子,眼下天暗,憂心二姑娘夜路難行,特前來候著?!?/br> 許見竹頷了頷首,“二姑娘伶俐可人,想來是太后喜歡得緊,說過了時辰,還請大公子稍等。” 說罷,她便轉身入了主殿。 ==== 虞廣江尚有軍務在身,便先行回了宅子。兄妹二人在馬車上落座后,虞時也才問:“太后與你說了什么?” 虞錦摁了摁喉嚨,咳嗽兩聲說:“我想先喝口水。” “……” 虞時也提起矮幾上的茶壺,給她斟了杯冷茶。 待潤了嗓子后,虞錦又錘了錘自己端了半日的肩頸,眉心一蹙道:“阿兄,眼下圣上尚未立儲,太后娘娘可有心怡人選?” 虞時也看了她一眼:“你知道你在問什么?” 虞錦欲言又止,支支吾吾道:“太后她……說我與承安伯府的親事實為一場烏龍,自不做數,又提了提婚事。” 虞時也微怔,明白過來圣上那句“多留了些日子”是何意。這此中緣由,虞錦定也揣測了個一二。 他道:“有我與父親應對,你不必理會。” 聞言,虞錦心下稍緩,應了聲“嗯”。 回到宅中時已至夜幕低垂,虞錦這一日過得實在疲憊,于是早早拾掇一番便準備歇下。 可不知怎的,她沾枕落榻,忽然沒了困意。腦中浮出一道人影,不由翻了兩趟身才堪堪入睡。 接下來幾日,虞錦足不出戶,單是翻看各府送來的請帖便看到眼花。 她前些日子剛得了圣上賞賜,風頭正盛,還是消停些好。如此想著,虞錦便命生蓮將這些請帖一一記下,再婉言回絕。 她正有一搭沒一搭搖著團扇,道:“這定國公府、國子祭酒李府,婉拒時送上一份薄禮?!?/br> 虞錦斟酌道:“就圣上賞的那兩只羊脂玉鐲吧?!?/br> 生蓮不解,問:“姑娘,為何?” “眼下上京文官之中,這二人最為說得上話,咱們虞家雖手握重兵,但卻在朝中說不上什么話,多結交結交,總沒壞事?!?/br> 生蓮恍然大悟,怪不得這幾日姑娘命她打聽這打聽那。 虞時也來時,正見虞錦在吩咐生蓮婉拒這婉拒那,他輕掃書案,落座道:“過了今歲生辰便十七了,也到了議親的年紀,這些宴會應一兩場下來也無妨?!?/br> 虞錦狐疑地看自家阿兄一眼,他今日是怎的,管起這些雞毛蒜皮的小事來了? 虞時也又說:“上京稍好些的男兒也不是沒有,多瞧瞧,莫要坐井觀天,瞧見什么都覺得好?!?/br> 這話細聽之下頗有內涵。 虞錦不解:“……為何我只配稍好些的?” 虞時也道:“你以為這世上有幾人能似我一般?你若當真如此挑剔,恐怕成老姑娘也難嫁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