驚雀 第41節
沈離征微頓,無奈地捏了捏她的臉。 兩日后,沈離征率軍出發,馬蹄聲踏踏,響徹云霄。 錦上立在城門之下瞧了半響,直至那些人影變得像螞蟻一般大小,她才緩緩收回視線,回了府。 只是,此次出征僅僅是一個開始。 時局動亂,四處戰事連連,聚少離多的日子很快便要接踵而來,錦上心知肚明。 果然如她所料,自那后沈離征出征的次數愈發頻繁,征戰短則兩三月,長則半載,但回回得勝歸來時,在府里小住不到半月便又有圣旨匆匆而至。 錦上不敢留他,也不能留他。 她只蹭著沈離征的胸口哼哼唧唧道:“不準受傷,不準看別的女人。” “好。” 沈離征只能抱她親她,但是他的小公主很懂事,從來不因此事同他鬧。 這樣的日子日復一日、日復一日,兩年如白駒過隙,轉瞬即逝。 錦上手握軟小的狼毫,一手簪花小楷寫得十分漂亮,洋洋灑灑一整篇書信,端正又工整。 十八歲的女子稚嫩已退,風韻盡顯,那眉梢眼角間,萬種風情不外如是。 她咬了咬筆桿,隨即擱下筆,晾干了信后,便將其收到匣子里。 流鶯道:“公主,這信又不寄出去么?” 錦上頷首道:“再給我拿張信紙。” 流鶯只好重新鋪開紙硯,十分不解。這兩年來公主那小匣子里的信比寄給將軍的還要多,分明是寫給將軍的,又為何要藏起來? 近兩年來,小公主的心思實在隱秘,她愈發猜不到了。 錦上不欲解釋,只托腮冥思苦想,落筆道: 時至仲春,天正暖。 近來府里一切都好…… …… …… 她忽然頓筆,悶悶道:“流鶯,你說他何時回來!” 流鶯一滯,上月北齊攻城,朔北戰事如火如荼,皇上這回連太子都派去了前線,只怕這一戰久矣,三年五載許是也要得。 公主……自是也清楚。 流鶯擔憂地看著她,許是成日惦念,公主近來臉色都不紅潤了,且胃口奇差,人都要瘦了一圈。 她斟茶道:“公主,將軍不是回回都能平安歸來么?您可莫要將自己折騰壞了,還如何漂漂亮亮見將軍?” 錦上抿抿唇。 流鶯又道:“皇后娘娘憐惜公主,差了太醫來診平安脈,許是就要到了。” 錦上懶懶地應了聲“嗯”,繼續寫信,寫給沈離征的信。 翌日,天正正好。 流鶯一臉輕快地將信封交給緋月,一邊往角門走一邊道:“你將信送去驛站,公主嘴饞,我去給她買望江樓的芙蓉糕。” 緋月笑:“宮里送來的又不合公主胃口了?” 流鶯道:“誰說不是,我上回進宮瞧見膳房的越公公,就膳房那油水,越公公竟還瘦了一圈,直問我公主近來愛吃甚。” “吱呀”一聲,二人說笑著推開門,面色忽然一變。 === “公主!公主!”流鶯跌跌撞撞推開屋門。 錦上繡著衣裳,眼都不抬道:“慌慌張張,有鬼追你呀?” 流鶯喘著氣,“公主,守軍把將軍府圍了個水泄不通,江、江大人帶人闖了進來!” 鎮國公庶子,江二郎,江晏之? 沈離征走后,皇宮守衛便由江晏之接手,他奉皇命看守宮廷,如何會帶人闖進將軍府? 何況她與江晏之自幼相識,情誼尚在,他無事帶人闖將軍府作甚? 思及此,外頭傳來匆亂的腳步聲,錦上面色隨之一頓。 “嗙”地一聲,守軍粗俗地踹開房門。 同時,銀針沒入指尖,驀地凝成血珠。 錦上屏息看過去,就見江晏之一身雪白長袍,皺眉道:“誰讓你踹門的?公主面前膽敢如此放肆!” 守軍忙跪下,拱手道:“屬下知錯。” 流鶯壯著膽子護在錦上跟前,“公主……” 錦上拂開她的手,上前兩步,守兵立即拔刀攔住她。 她瞥了眼锃亮的刀刃,絲毫不懼,反問道:“此處乃是將軍府,江大人這是何意?” 江晏之拱手道:“臣無意冒犯公主,皇上有旨,還請公主隨臣進宮一趟。” 話音落地,便有守兵一前一后上前,這顯然是個看押的架勢。 第35章 朔北 箭頭直指城門之下,他的公主。…… (上章結尾最后幾句有改動, 為了好銜接。) 此時,白公公匆匆而至,手里還握著一把不知何處尋來的生銹的斧頭,對著拔刀的守兵怒道:“公主乃皇后嫡出, 身份尊貴, 敢問江大人, 她所犯何事?” 江晏之抿唇, 冷聲道:“公主無辜, 有罪之人乃是沈離征, 沈離征奉命退敵,卻意圖謀反, 挾持太子,我等領皇上旨意請公主進宮, 白公公要攔?” 話音落地,滿院嘩然。 錦上眼底閃過片刻驚慌,攥住手心。 沈離征不可能謀反,更不可能挾持皇兄。再退一萬步,即便此事為真,父皇與母后也絕不會遷怒于她, 江晏之敢帶兵硬闖將軍府,就連守兵都敢對她如此無理,只有一種可能—— 皇宮。 皇宮出事了。 她靜默半響,斂容抬眸, 道:“若是如此,我理應同大人走一趟。” 白公公欲再勸說,錦上搶了話:“不過我頭發亂了,父皇旨意既說是請, 想必沒不讓本公主梳發吧?” 她仰著臉,滿眼睥睨。 江晏之與她自幼相識,最知她的性子,眼下也毫不驚訝,只當她在鬧脾氣,左右事已至此,她也翻不出天來,于是江晏之點頭道:“臣給公主一炷香。” “流鶯,梳發。” 那些守兵見江晏之頷首,才放流鶯走動,但他們并未離去,依舊看守在屋內,只見半柱香的時間過去,公主說梳發,當真就是在梳發。 守兵們暗笑地互覷一眼,不愧是驕縱了十數年的小公主,都這時候了,還想著美。 流鶯正將一支銀簪插.入她的發髻間,錦上忽然從妝奩中挑了支海棠步搖,道:“這支吧,與衣裳相襯。” “是。” 流鶯欲言又止,心不在焉地梳完發。 錦上抬手碰了碰精巧的發髻,傲然抬首道:“江大人,走吧。” ===== 安華街重兵列陣,比之往日森嚴得異常,與其說是被重兵保護,不如說是被圍困起來,直至踏進安華門,四處靜謐無聲,平日負責灑掃的宮女太監都沒了蹤影,偶有幾個走動的,在瞧見錦上時竟是連頭都不敢抬。 錦上步履緩慢,走得端莊又賢淑。 宮道兩旁的草木間散發著一股淡淡的腥味,她下意識蹙了下眉頭,直至瞧見不遠處的草叢里有一道惹眼的褐紅。 她驀地一頓,隱忍地紅了眼。 一步一步,邁向御書房的方向。 鎮國公江顯久等于此,他生得人高馬大,橫眉冷眼時尤為嚇人。江顯冷斥道:“讓你押個人費這么多功夫,這點小事也辦不好。” 江晏之垂頭,并不回話。 江顯看了眼小公主,敷衍一笑,道:“公主隨臣來。” 說罷他推開房門,徑直入內,連聲通報都沒有。 錦上欲要向前,便被江晏之拉住了衣袖。 他的手攥得很緊,半響才道:“無論如何,請公主保重,我……我會護住你。” 四目相對之間,江晏之緩緩松開手。 他看著小公主強裝鎮定地踏進御書房,卻還是在片刻死寂之后,聽到她崩潰的、聲嘶力竭的驚嚇聲,哭喊聲。 一室狼藉,腐爛的血腥味四處蔓延。 一具、兩具、三具……數不清的尸體橫在她眼前,那都是她最眼熟之人,有在御書房伺候筆墨的小太監,有伺候廊下花草的小宮女,還有—— 還有她的母后,大雍最尊貴的女人。 她鮮血淋漓地躺在那兒,沒有一點聲息,死狀凄慘,甚至、甚至衣裳不整,身上左一個窟窿右一個窟窿,死前受盡屈辱和苦痛。 延誠帝被折磨得不成人樣,他癱在座上,一夜之間白發蒼蒼,雙目無神,但握著座椅扶手的雙手卻格外有勁,青筋暴起,似是在無聲堅守他身為帝王最后的底線。 江顯拔刀直指錦上,望向延誠帝道:“皇上,恕臣再問一回,召沈離征回宮的旨意,您是下,還是不下?玉璽和兵符到底在哪?” 北齊攻城,沈離征乃朔北主將,此時召他回京,無異于大開城門迎敵入內,四萬將士、六城百姓,又如何幸免?何況眼下華都受困,敵軍一路長驅直下,便可直攻皇城。 小公主愣愣地望著自己的母后,忽然茅塞頓開。 江家何止是謀反,這是通敵,是叛國! 延誠帝依舊沉默不語,他看向錦上,滿目滄桑,老淚眾橫,最后卻是狠心地閉上了眼,那是他最疼愛的小公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