驚雀 第40節(jié)
她捏著絹帕,緩緩蹲下身。 忽然,一道頎長的身影覆蓋下來。 男人手指修長,抽走帕子一點一點擦去繡鞋上的污泥,神色專注又認(rèn)真,像是什么無比隆重的儀式。 他只是覺得,小公主就該雍容華貴,天真爛漫,一生無虞,她不該沾上一點塵灰,更不該用那雙嫩如柔荑的手去擦拭、觸碰這種臟物。 沈離征正如此有一搭沒一搭地想著,對面忽然落下一道很輕的聲音。 她說:“我覺得不夠。” 男人手一頓,抬眼看過去。 錦上皺皺眉,無厘頭地說了一句:“我有很多,很多很多很多。” 口吻還有些許驕傲,那是她與身具來的傲氣。 她道:“我是公主,我生來就有很多,榮華富貴、奇珍異寶、世人的愛戴敬重,我的父皇母后,還有我的皇兄,我都分給你。” 她聲調(diào)懶懶,像是在說什么再尋常不過的事。 沈離征指尖微頓,他啞著嗓音道:“公主尊貴,本可尋個體貼的駙馬,安安穩(wěn)穩(wěn)過一生。” 錦上頗為嫌棄地道:“我不喜歡這樣。” 沈離征當(dāng)她年幼無知,輕哂道:“那公主喜歡哪樣?我身負(fù)皇命,刀劍無眼,生死不由己,公主喜歡提心吊膽的日子?” 她深思片刻,搖頭:“那也不喜歡。” “可我好喜歡將軍。”錦上垮下一張小臉,悶悶不樂道,“我這些寶貝真的不能寄存在將軍府嗎?” 四目相對,沈離征怔住。 她那張小臉過于幽怨,他驀地低頭輕笑,那素來巋然不動的嘴角都揚了起來。 ***** 古書記,顯德五十七年六月十七,沈離征與錦上公主大婚。 第34章 梳妝 新郎俊美如斯,紅妝不止百里。…… 那日惠風(fēng)和暢, 天色湛湛,鼓樂齊鳴,紅綃輕揚。 花轎自安華門浩浩蕩蕩繞了一圈,于御街一路直行, 結(jié)駟連騎, 人語馬嘶。 沈離征一身紅緞錦服, 偏是將他那張波瀾不驚的俊臉襯得柔和十分, 垂目之間, 都似有笑意。他手握韁繩, 偶爾側(cè)首望一眼花轎,繼續(xù)繞華都而行。 街道兩端有百姓撒花歡呼, 一瓣一瓣隨風(fēng)而起,落在他的墨發(fā)之間, 更添昳麗。 新郎俊美如斯,紅妝不止百里,這才配得上顯德年間唯一的小公主。 后來井邊巷間,無人不稱此為珠聯(lián)璧合,佳偶天成。 當(dāng)夜觥籌交錯,朝臣飲酒盡歡, 甚是熱鬧,但在這舉杯言歡之間,沈離征也免不得受了好幾道世家公子的冷眼,那眼底盡是毛頭小子的嫉妒和羨慕。 沈離征一笑抿之, 側(cè)目去看燈火通明的后院。 白公公提著陰陽酒壺湊到他身側(cè),樂呵呵道:“將軍,老奴給您斟酒。” 錦上出嫁后,除了那些多得數(shù)不盡的嫁妝, 皇后還從宮里擇了好些宮女隨府伺候,就連自己的掌事太監(jiān)都一并給了錦上。 白康盛是自幼看著小公主長大的,再是知她性子不過,借著公主的光得以出宮,亦是十分欣慰。 沈離征看了那酒壺一眼,頓時了然,二人配合十分默契,很快便將一桌壯漢喝倒,即便是再有不知事的上來敬酒,也被白公公打著哈哈給擋了回去。 將至子時,賓客逐漸散去。 錦上提著繁瑣的嫁衣,輕輕揭開一道門縫,哼哼唧唧道:“流鶯!他怎么還不來?老白不是給他擋著人么?” 流鶯失笑,“公主,今兒大婚呢,您快把卻扇拿好,莫要失了禮才好。” 錦上嘆氣,拉了拉流鶯的衣袖,“好流鶯,你去前廳瞧一瞧,莫要讓他喝醉了。” 流鶯扛不住她這磨人的功夫,只好頷首應(yīng)下。然才一踏出房門,便見廊下一道身影緩步而來,流鶯忙縮回腳,“將軍來了!快,公主,您快坐好。” “哦哦。”錦上晃噹晃噹提著裙擺小跑回去。 臨落座時她一愣,扇子、她的扇子呢? 沈離征進門時,就見他的小公主正貓著身子,趴在床榻下翻來覆去,不知在摸什么。 流鶯對此閉了閉眼,“將——” “噓。”沈離征示意她噤聲。 他慢步上前,腳步聲在她身后落定,就聽錦上道:“流鶯,快幫我找找。” “找什么?” 錦上身形一頓,回頭看他,鳳冠下的龍鳳金釵隨著她的動作狠狠一顫。 她慢慢站起身,還不忘拍了兩下嫁衣的裙擺,懊惱地蹙起眉心,小聲道:“扇子不見了,你、你等我找找。” 她正一轉(zhuǎn)身,便被扣住了腰。 沈離征俯身下來,他身上有著不淺的酒味兒,但出奇得好聞。他埋首在她的脖頸間,薄唇觸及那一方肌膚,惹得懷里人輕輕顫栗起來。 他的氣息噴灑在公主耳后,壓著嗓音道:“不找了。” 見狀,流鶯臉一熱,迅速俯首退下。 很快,門縫里透來噹噹作響的動靜,新娘的鳳冠、釵環(huán)、耳珰、玉鐲等一件件落地,再是“刺啦”一聲,繁瑣漂亮的嫁衣被扯壞,裙擺上的小珍珠也掉了好幾顆。 沈離征抱著她,喊:“阿錦,阿錦……” 只嚶嚶啼哭作為回應(yīng)。 她見到他冷靜自持之下的瘋狂和霸道,那眼底是化不開的欲和誘色,讓人上癮,讓人想要迎合他、都給他,就想讓他一直如此瘋狂下去。 時至夜半,燭火燃盡。 情.欲一事,當(dāng)是食髓知味,沈離征也不例外。 他一下一下啄吻她、撫摸她,啞著聲音喚阿錦。沈離征垂眼看她,看她頸上紅潮,看她閉眼嚶嚀,又忍不住抱住她。 這夜過去,冷冷清清的將軍府煥然一新。 女主子是個麻煩精,偏白公公又是個不怕事多之人,兩個人一個吩咐一個應(yīng)和,很快,府里上下便被重新修葺布置了一番。 大到院子里新置的秋千架、盆景園,小到正房門前地毯新?lián)Q的花色、被褥的款式、幔帳的顏色,都添了幾分奢靡的煙火氣,與往日大不相同。 沈離征每每下職回府,還未走至廊下,屋里便有一道身影小跑奔來,結(jié)結(jié)實實地撞進他懷里。 然后說: “夫君!你看我新栽的這一池芙蓉好不好看?” “你看我命工匠新砌的假山,是不是和園子更襯?” “沈離征,我給你繡了個香囊,好看嗎?” “夫君、沈離征……” 他抱她進屋,去解她胸前的絲帶,頷首道:“好看,都好看。” 后來眾人驚覺,過了下職的時辰,便是皇上也再尋不到沈?qū)④娤缕辶恕?/br> 于是有人笑說,新婚夫婦,最是濃情蜜意,惹人羨艷。 ===== 如此半年過去,小公主在將軍府的日子過得愈發(fā)滋潤,眉眼之間,還要比以往添兩分韻味,任誰瞧一眼都能知曉,那是被夫君疼惜出的樣子。 錦上窩在沈離征懷里,拿羽毛拂他的書頁,搗亂道:“剝荔枝。” 沈離征看她一眼,“你不能先下去?” 小公主仰頭親了親他的下頷,然后眨眼看他。 男人無奈一嘆,只好丟下手中的書卷,轉(zhuǎn)而去剝起圓滾滾的荔枝,還得去了核才能喂到她嘴里。 他時不時低頭嘗一嘗她嘴里的滋味,再接著給她投食。 夫妻間的情.趣,不過如此。 正小意溫存之時,皇帝身側(cè)的趙公公匆匆而至,他掐著細(xì)細(xì)的嗓音,抹了抹汗道:“誒喲,將軍,皇上急召,您快隨老奴進宮吧!” 沈離征微怔,扶起自己的小妻子,便闊步離開。 錦上頓了頓,忙拉住身后隨行的小太監(jiān)問道:“出何事了?” 小太監(jiān)低聲說:“奴才聽說北邊開戰(zhàn)了,連失了兩座城,皇上正惱著呢。” 聞言,錦上頓步,不由蹙了下眉。 流鶯道:“公主,外頭風(fēng)大,進屋吧。” 錦上沉吟片刻,道:“流鶯,給將軍備好出征的行裝。” 流鶯愣住,沉默半響只應(yīng)了聲好。 將軍出征意味著甚,眾人心知肚明。戰(zhàn)事一起,歸期未定,且戰(zhàn)場瞬息萬變,世事無常,正如沈離征婚前所問,公主嬌貴,又如何受得住這提心吊膽的相思之苦? 但流鶯望向錦上,卻見她面色平靜,有條不紊地清點出征行裝。 “冬衣再添兩套,還有上回宮里送來的大氅呢,薄衫也不能少,朔北夏日炎熱,里衣要絲制的那幾身,對了緋月,我上回求的平安符擱哪了?” “是是,奴婢這就去拿。” 一時間寢屋里人進人出,好一通忙活。 沈離征回府時,就見幾個紅木箱子齊齊排列在偏房,錦上正與白公公念叨著什么,好似還要添置些貼身物件。 四目相對,她稍稍一怔,提步走來,仰頭戳著他的手心道:“父皇命你何時走呀?” 他看著她,指腹撫了撫她的眼尾,道:“兩日后啟程。” 聞言,錦上點點頭道:“那我看看還有什么要置辦的,時間太緊,若是有漏——嗚!” 沈離征將人重重摁在懷里,驀地打斷她的話,道:“阿錦,你一個人在府上我不放心,等我出征后,讓白康盛陪你進宮住。” “不要。”錦上掙脫開來,不悅地瞪他一眼,“哪有人夫君出征就回娘家住的,我就在這哪也不去,我不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