驚雀 第31節
她面露驚訝。 ======== 如墨夜色中,火光燭天,煙霧繚繞在院子上方,令人心驚膽顫。 倘若方才三姑娘未去瑯苑,此刻怕就不好了。 沈卻皺眉,命人排查火種。 侍衛滅火之后細查一番,并無異常。 至于拾星閣這場火,乃是天干物燥引起的。 如今正值仲夏,垚南又向來干燥,往年這個時節火災也不在少數,只今日這火星,恰恰落在了拾星閣。 虞錦垮著張小臉望向主屋的方向,心疼到不能自已,嘟囔道:“可惜白叔送來的那幾匹上好的緞子,還沒裁呢。” 都什么時候了,她還在想緞子。 沈卻略微無語地摁了摁眉心,道:“讓白叔再挑兩匹送來就是。” 聞言,火急火燎的白管家乍然一頓,順著話道:“三姑娘不必惋惜,咱們府里多的是寶貝呢,待老奴明日再給您找找。” 虞錦已然練就了刀槍不入的臉皮,朝白管家笑道:“多謝白叔。” “欸,三姑娘客氣。” 白管家開心地撫了撫胡須,說來也奇怪,這三姑娘一笑,那大眼彎彎的,看著他也跟著高興,就恨不得一股腦將好東西都塞給她。 “阿錦!阿錦如何了!” 楚瀾風風火火而來,路過沈卻時帶起一陣躁風,引得男人冷颼颼瞥了她一眼。 楚瀾微頓,立馬放慢步子,壓低嗓音,淑女一般道:“阿錦無礙?” 虞錦朝她搖頭,“正巧,我方才不在屋里。” 楚瀾正色道了句萬幸,道:“拾星閣燒成這樣還如何住,你去我那兒湊合一陣吧,左右其余的屋子也還未來得及拾掇,白叔,明日你將阿錦的物件差人送去槐苑。” 聞言,白管家撫須的動作忽慢下來。 他瞅了眼楚瀾,一本正色道:“三姑娘才開始接管府中賬簿,往后少不得要跑幾趟賬房,槐苑偏遠了些,恐怕累著三姑娘。” 楚瀾先是一愣,接管什么? 就聽白管家掩唇咳嗽一聲,繼續道:“瑯苑倒是近些,不若請王爺騰出間屋子,讓三姑娘暫住幾日,王爺與三姑娘覺得如何?” 虞錦遲疑了一下,尚未開口,便聽男人嗓音淡淡地落下兩個字,道:“隨意。” 白管家立即與沉溪落雁道:“快將三姑娘的衣物送去瑯苑。” 虞錦慢吞吞地看了沈卻一眼,在男人回看過來時,立即揚起一抹甜滋滋的笑意。 搬進瑯苑,這個發展她倒是始料未及…… 不過,未必是壞事。 而一邊,楚瀾杏眸瞪大,怔愣過后,同情地瞥向虞錦,好可憐,要與她小舅舅住在一座院子里。 而白管家瞧自家表姑娘那一臉試圖救虞錦于水火的神情,忙開口催促丫鬟小廝,短短一炷香的時間,就將貼身物件都搬去了瑯苑。 第26章 萎靡 我也想去。 南祁王府內里廣闊, 占了整整一條碎玉街,其中就屬瑯苑占地最大。 沈卻不是喜奢之人,瑯苑之所以如此寬敞,是因院落正中置了個練武場, 各式兵械齊齊倒插在架上, 冷冷冰冰, 使得園子里這些名貴的花草都失了幾分顏色。 練武場正對著的, 便是廂房。 里頭窸窸窣窣、哐哐作響, 時不時想起幾道白管家的念叨聲, 于是便會有丫鬟低聲認錯。 虞錦立在廊下聽之一笑,便尋了個風口站著, 任由絲絲涼風拂面。 她四處掃視一圈,繼而忽頓, 目光落在西南方向那扇半敞開的窗上,里頭透出些許微光,投在墻上的影子不見晃動,可見男人坐得筆直又端正。 虞錦有些恍惚,耳畔似想起那聲清冽涼薄的“隨意”二字,忽生感慨, 好似近日來,沈卻確實隨意了許多。 或許,是被她方才喂的那一口蜜餞感動了也說不準,畢竟這些招數她都在父親與兄長身上實踐過十六年, 確實有奇效。 虞錦如是想。 少頃,白管家的念叨聲頓住。 他踏至廊下,老朽低啞的嗓音含著三分和藹,道:“三姑娘, 可歇下了。” 虞錦思緒回籠,回頭燦然笑道:“多謝白叔,夜深了,白叔路上當心。” “欸。”白管家笑應,領著丫鬟出了瑯苑。 虞錦正欲邁入廂房,忽然被人叫住—— “三姑娘。”是南祁王的隨行護衛段榮。 段榮拱手道:“王爺說姑娘有東西落屋里了,讓你去取一趟。” 虞錦不解地蹙了蹙眉,什么東——她恍然大悟地拍了拍腦袋,是了,白叔給她的賬簿! “篤、篤”兩道叩門聲,里頭傳來一聲言簡意賅的“進”,虞錦推門進去。 幾本賬簿已然被疊成一摞,堆在桌角。 見她來,沈卻抬了下頷指了指那里。 虞錦走近,抱起賬簿道:“那我回了。” 沈卻“嗯”了聲,并未多言。 虞錦行至中途,忽然想起什么,她趕忙回首,輕聲細語道:“阿兄早些歇息,夜深了,莫要飲太多茶。” 關懷備至后,虞錦才推門離開。 門扉輕響一聲闔上,沈卻從窗外瞥了眼虞錦的背影,說來奇怪,不知從何時起,他看著虞錦的背影沒入深夜,又淡淡收回。 ======= 回到廂房,虞錦便將賬簿擱置在不起眼的角落,并沒將白管家的話放在心里,也不認為這偌大王府,當真要她幫著打理賬簿。 想來,白管家也不過是為了交差匆匆一說罷了。 至于沈卻因何緣故,虞錦只當他前頭在算計自己,這賬簿本就不完整,倒也算不得什么天大的機密。 如此深思過后,虞錦松了口氣,便覺折騰一夜,有些精疲力盡,于是喚來沉溪備水、備花瓣與精油,自打從畫舫來到王府之后,虞錦那嬌小姐的做派逐漸暴露。 沐浴過后,她側臥而眠。 于是因打消了沈卻的疑慮,她今夜格外放松,腦子里一會兒是父兄,一會兒是沈卻,須臾便沉沉入眠。 然,翌日清醒時,白管家已擺好算盤、筆墨,恭候良久。 她霎時便叫這陣仗嚇清醒了:“白、白叔?” 白管家慈祥的面龐中浮現一絲令人毛骨悚然的倔強,道:“不知昨夜老奴給三姑娘的賬簿,看到何處了?姑娘可知曉了府中私產皆有哪些?” 呃…… 虞錦捻了捻耳珰,竟是有些心虛。 白管家了然,樂呵呵一笑,道:“不礙事,現下看就是了,恰老奴還能給姑娘指點一二。” 都說伸手不打笑臉,虞錦抿了抿唇,輕輕“噢”了聲。 她心道:罷了,敷衍過這一回便好。 于是虞錦在白管家殷勤的目光下落座,翻過賬簿,心不在焉地逐字閱覽。 一頁、兩頁、三頁過后,虞錦面露驚愕。 各家府邸多多少少都有私產,畢竟單憑朝廷那點俸祿,莫說出門應酬,便是養活一大家人都困難。 虞家亦然,且能將虞錦養成個要星星不給月亮的性子,那家底定是極為豐厚。 可比之她眼下這賬簿,竟是小巫見大巫。 虞錦唏噓道:“府中私產竟這般多,難道祖上曾是經商的?” 見虞錦終于來了點興趣,白管家很是自得,道:“三姑娘說笑,祖上曾是教書先生,倒是沒什么產業,直至老王爺從了武,隨當今圣上征戰南北,這才掙得異姓王的封號。至于這私產,便說來話長。” 白管家飲茶一盞,繼而道:“垚南地處邊境,本是窮苦地區,在此處領兵征戰,光是軍餉、糧馬費就是一筆大開支,朝廷管轄不及,從前老王爺啊,那是窮了一輩子。不過——”他聲調微揚,傲然仰頭道:“我們王爺八歲襲爵,十三歲自上京遷往垚南,便開始著手整頓。如今這些生意,大多是王爺及冠之前便發展起來,為的便是支撐軍餉與糧馬,只后來王爺一心鉆研軍務,便將這府里的生意,都轉手交由老奴打理。” 虞錦驚訝地抬了抬眉梢,沈卻那般冰冰冷冷、看似不食人間煙火,竟是個會經手營生的人。 見虞錦面露驚色,白管家滿意地撫了撫須。 虞錦繼續看賬。 更漏“滴答滴答”流逝,一晃便是午時。 白管家依依不舍地抱著賬簿離開,虞錦握拳錘了錘側頸,兩眼無神地嘆了聲氣。 還好,走了就成…… 誰料,用過午膳后,白管家人尚未至,那“噠噠噠”的算珠聲便先傳進了屋里。 如此三日過去,虞錦委實有些萎靡不振。 其間,垚南下了場陰嗖嗖的雨,將花草樹木洗滌得芬香彌漫,入鼻很是舒心。 這場雨使得沈卻耽擱了出行,在瑯苑用午膳。 用膳時,虞錦終于忍不住問道:“阿兄為何要我看賬,白叔一人看管不及,大可另請算賬先生來,豈不更好?” 話里難免有些怨懟的意味。 沈卻手中的銀箸微頓,實則他并未料到白叔對此事竟如此上心,但轉念一想,也無甚壞處。 他淡淡道:“你成日閑于府中,左右無事,請算賬先生來府上,不僅多出一筆月例,還要多備上一間廂房,況且——” 沈卻給出一個令虞錦無法反駁的理由:“我不喜府上有過多生人走動。” “……” 虞錦咬筷,原來是她想岔了,那賬簿不是用來試探她的,她只是王府里一個不要工錢的算賬女工罷了!